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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了腊月二十,云天来过杏花楼后,写了一张字条让人交给苏挽月,约她次日午时相见。
她以为他是像往常一样教她暗器功夫,一早起来就顺着街道往他家的宅院里走。
明代的北京城内已经十分繁华,街道两旁有茶社、当铺、绸缎庄、干鲜特产商铺,临街还有不少支着担子售卖各种糕点小吃的小摊贩,她边走边看,看到一个卖五香银丝梅花糕的小摊,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碎银子。那摊主从炉中夹出两块新鲜雪白的桂花糕,正要用油纸包裹,不知哪里飞来两只黑乎乎脏兮兮的绿头大苍蝇,眼看就要落在桂花糕上,她立刻从靴筒里摸出两根细雨梨花针,迅速向苍蝇射过去,只听“嗖嗖”两声,苍蝇立刻毙命。
看到摊主仰慕的眼神,苏挽月顿时觉得很有成就感。
她抱着一堆“战利品”开心地走到云天家,看守宅院的仆人连忙打开了门,恭候着她进去。
小院里有个相当宽阔的演武厅,她在小亭内坐下,把各种零食摆在石桌上,抬头看到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上面的冻柿子又大又圆,不由得玩心大起,解开腰间的美人龙须钩,使用暗器技法甩动绳子,用它去抓树上的果子。
不到一盏茶功夫,石桌上就堆满了新鲜的柿子,有的色泽鲜红,有的红中带黄,熟透的表皮闪闪发亮,鲜嫩欲滴,引人垂涎。
她心满意足地收回钩子,一个个将那些柿子堆成小山。她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若不是这场无端又荒唐的穿越,她本可以在家享受完下一个暑假,而后度过剩余的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可惜当时的一切梦想,现在看来只是痴心妄想。
不知什么时候,朱佑樘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旁,差点将她吓了一大跳。
她看见是他,有些惊讶地张着小嘴:“殿下……怎么会来这里?”她想起来应该向他行礼,但是最近无拘无束惯了,动作就慢了一些。
“没人的时候,不用这么规矩。”朱佑樘手一抬,示意她起来。
“殿下不是一直希望我规矩些吗?这样不好吗?”她抬头望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说了一句。
时隔多日没有见面,苏挽月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变化,似乎更客气,更疏远,眼神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暧昧了,也许是因为上次从皇宫离开之前,她对他所说的那些话起了作用吧!面对这样的朱佑樘,这样单纯的君臣关系,她反而更自在一些,也能活泼自如地和他聊天了。
朱佑樘低头看着石桌上那些花花绿绿的零食、玩偶和冻柿子,苏挽月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
“这个玩偶,送给我可好?”却见他拿着一对人偶正在端详,那人偶的材质并不精致,但色彩还是讨人喜欢的。
苏挽月点着头说:“殿下若喜欢,拿去就是了!”
他低头仔细看着那一对粗糙的彩色人偶,如玉般的脸半明半晦,眼神看起来有些朦胧,像是遥不可及。
记得十多年前,他还很小的时候,跟着母亲纪氏偷偷摸摸地生活在一间僻静冷清的小宫殿里,那里几乎没有什么玩具,以前有过一对人偶,是太监陈敏有一年元宵节从宫外买来送给他的。那六年不见天日的时光,在他记忆里始终难以忘怀,虽然日子清苦,但也是他人生最开心快乐的日子,每日有母亲陪伴呵护,虽然世界狭小,却干净而温暖。
直到他六岁那一年,他才在乾清宫里见到了亲生父亲。
太监陈敏告诉他说,那个坐在御座上、器宇轩昂、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年青男子就是他的父皇,然后抱着他伏地恸哭。再然后,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从御座上走下来,蹲在地上抱起幼小的他打量了一番,他目光中只有安慰和抒怀,却并没有亲昵和疼爱,甚至,他看都没有看一眼跪在他身后的、那个含辛茹苦忍辱偷生六年的女子。
从此,毓庆宫里多了一个皇太子,他却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母亲,以及单纯、自由、快乐。
有时候,世界变得更宽广了,以前包围在身边的那些温暖,就都消失不见。
苏挽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感觉他周身散出一种冷漠的气息,那种气息连几张之内都能被它传染,仿佛只要靠近,就会连五脏六腑都变得一起僵硬起来。
“云天怎么还没有来呢?”她想打破这种气氛,岔开话题东张西望,心里期盼云天快来。
“他今天不在京里。”朱佑樘终于抬起头了,“我有事要你去办。云天不在,你替他走一趟。”
苏挽月心里好奇,他为什么还敢交代事情给她做?他不怕她再闯祸吗?于是说道:“我替他办差没问题,就是怕做不好,我可没他那么好的功夫。”
朱佑樘扫了扫她腰间的美人钩,说道:“不是要人与你过招动手,你资质不差,只要肯用心,必定做得来。就怕你心不在焉,故意敷衍了事。”
苏挽月被他一激,心道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有什么做不来?她立刻就说:“既然如此,殿下请吩咐,我替云天去做!”
朱佑樘看着她,嘴角不由得挂了一丝浅淡的微笑,说道:“好。你去显武将军杨府一行,替我带几句话给他。”
什么?苏挽月不禁眨了眨眼,原来只是当邮差,这个任务未免也太简单了吧?值得他堂堂一个皇太子亲自出宫来跟她布置?
年关临近,显武将军杨宁清几乎一个头两个大。
他虽然年轻,但从小跟随父亲在军中长大,军事经验十分丰富,十八岁的时候就已是先锋将军了,可谓少年得志。他先前镇守延绥,后历任陕西巡抚,在陕西已经五年,近些年来他亲眼目睹不法商贩垄断茶马交易,致使军中战马匮乏,另边境时有外族扰民,也希冀此次入京能奏陈朝廷,颁发法令督促马政,以及修筑沿边防御、设卫所等等。
但宪宗皇帝沉迷方术佛事,推说身体不适,已经许久不上朝。连内阁大臣都很少见到皇帝,更不用说召见朝臣共商国是。呈递进宫的奏折,原本都归皇太子朱佑樘批复,因为京中朝野纷纷传言皇上要废储,已经剥夺了太子的许多权力,奏折如今也不知道有人看还是没人看。
“皇上今日依然没上朝么?”杨宁清皱着眉问前来回报的侍卫,北平西郊将军府的别院里,每天都要上演这么一出。
“回将军,没有。”侍卫单膝跪地在青石地板上回答。几乎日日如此,从来没有过变更。
“你下去吧。”杨宁清头痛地叹了口气,却又毫无办法。从前两朝起,西北的少数民族以马来交换中原的茶叶,太祖曾制度明令,要四川的茶换西北的马,以供军需。后来逐渐松懈,不断有商人携带私茶与西北人交易,若是茶叶充足,他们便不再赶马过来,马政废弛,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边防松怠。
他心急如焚,年关转眼即过,实在不行就只能等到初一那天,按照大明皇族规矩,所有皇宗贵胄、文武百官都要进宫拜年,到那时候总该有机会朝见龙颜了吧!
杨宁清心中抑郁,闲坐着无聊,出门来到练武场上。
他七岁起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不敢有一天懈怠,每日从基本功再到父亲威武将军杨荣传给他的八门金锁刀,依次扎扎实实练过一遍。
“报将军,有客求见!”如果不是来人手持太子毓庆宫侍卫腰牌,随从们也不敢过来打扰他,杨宁清先前吩咐过,如果宫中来人,一定要尽快禀报,他怕错过了任何进宫上奏的机会。
杨宁清穿着一件单衣,腰上系着最粗糙的布绳,额上微汗,他闻言立刻收了刀回过身来问:“是谁?”
“太子宫中的人。”随从答了句,指了指站在身后的人。
苏挽月冲着练武场上的人笑了下,她身穿着月白色的侍卫服,一头秀丽的黑发高高束起,雪白的肌肤映衬着乌木般的黑色瞳孔,明眸皓齿,高挺秀美的鼻子,红唇娇艳诱人,宛如芙蓉出水。她孑然独立在回廊下,就像别院门前那株素白单瓣的腊梅树一般,楚楚动人。
“苏姑娘。”杨宁清认出了她,她的脸色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红润许多,看来最近精神不错。对着随从将手一挥,示意闲杂人等退下。
“杨将军真是好功夫,比我强多啦!”苏挽月在一旁看他练武,不由得满心仰慕,不愧是显武将军,又常年在外,比着京城里的亲兵教头厉害了不知多少,杨宁清使刀,刀是百兵之胆,虽变幻不如枪剑那么多花式,但大开大阖里威力不减,
杨宁清笑着快步迎了上去,逗她说:“听说锦衣卫都身怀绝技,想不想和我比一场?”
他的笑总是那么爽朗,看到他的笑容,仿佛天地都突然开阔了。
“我可不敢跟你比试。”苏挽月眸子清亮,她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算了吧!”
“有什么不敢的?”杨宁清让她看一旁的兵器架,“以前我在延绥的时候,虽然武功不高,但也经常敢和别人比试,还赢过镇远老将军一坛三白酒呢!你难得上门一趟,我们今天就以武会友如何?”
苏挽月听他这么一说,知道这场武非比不可了,其实她对自己的武功底子根本不了解,之前和朱佑樘或者云天过招,他们总是十分容让,看不出真实水准。她看着兵器架前琳琅满目的武器,不禁眼花缭乱,最后叹了口气说:“这些兵刃我一件也用不上手!”
“你擅长用什么?”他立刻问。
“这个。”她眨着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