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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此时了,只要轻轻一剑,我便不用在这深深宫阙中独自承受着漫长而凄冷的岁月。以前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随着这一剑了结了吧。
我眯起眼,嘴角含着一丝决绝的笑意:“将军动手吧!”
“娘娘以为末将不敢么?”
我淡笑,却是再不说任何话,说什么,都无法唤回那个已经离去的人。
对持中,谁都没有说话,我以为他会轻易的一剑刺向我,用我滚烫的血祭奠马凌云的魂。可是,迟迟没有了动静。
我缓缓睁开眼眸,王赟的眸光一再变幻。
我猜不透此刻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在思量什么?
“恨我,为何还不动手?”
他冷着脸,却任由我的命悬于他的剑尖。这样的对持,无异于炼狱。
我手心里沁出一层冷汗,为他对我的恨入骨髓。我清楚地记得,当年在嘉宴堂未等马凌云开口他便一剑杀了刘晟三名侍从,他几次要求我跟他远离是非,而我都冰冷拒绝。这些前尘往事一一涌来,让我感觉眼前的这一幕持剑相逼,是如此的讽刺。
是不是世上所谓的一往情深,走到最后,都是情断义绝?
爱和恨,到底相距多远?又是否,爱本身就会带来恨?而恨,本就与爱贯彻始终?
“杀了娘娘,未免太便宜了。”他一字一句咬得清晰,仿佛要咬入我的骨髓:“末将要看着娘娘如何安度以后的岁月,要看着娘娘是如何的良心不安,要看着娘娘在这栖凤宫内,日日夜夜被云公子的冤魂所困扰。”
接着,剑光一闪,宝剑入鞘,刚刚离死,仅仅一步之遥。
“末将会用余生,在这里看着娘娘,直到娘娘生命的最后一刻。”王赟转身缓缓朝殿外走去,背影沧桑而落寞。
我后退一步,伸手,撑住了后面的桌案。
王赟,我欠你的,如何才能还清?
不知何时,萤儿脸色煞白地来到了我的身边轻轻唤我:“娘娘……”
“没事。”我望着她笑笑,身子却虚弱地往她身上靠去。
萤儿扶我在内殿床榻倚靠着,再为我端来一杯压惊茶:“娘娘刚才受惊了,想不到王将军这么鲁莽,连问都不问就拿剑对着娘娘。”
我饮下茶水,轻声道:“不怨他,王将军与云公子自小一块长大,不是兄弟胜过兄弟。如今云公子因我而死,他自然是伤心不已。”
戚无忧与马凌云的死仿佛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头,令人窒息地痛着。
三天来,我守着栖凤宫的孤寂和萧索,不肯踏出殿门一步。而马凌风,从此也没有来栖凤宫看我。
香锦和萤儿见我整日只是抚着紫玉箫黯然神伤,两人用尽心力来相劝,希望我能振作一些。
可是面对她们,我只是虚无地一笑。我岂会不知人死不能复生再深的哀伤也需要节制?又岂会不知人死如灯灭就当他们是在踏入轮回?
可万关易破,情关难破,往事历历,总是吞噬着人的心。
一步步走到现在这样的境地,或许都是天注定。
即使我再努力,可我力所不能及的,何止一个两个人性命?马凌崇的处心积虑,只怕要比马凌风的暴虐来得更为毒辣。
朗州的新政权建立,无形中又让朝臣怀有鬼胎的人喜出望外。而马凌风如今皇位到手,看着被他烧毁的皇宫焦木呈现,白玉沁血时,他所做的不是继续积极复苏楚国经济。而是将他最后一点权力,都交付给了马凌崇。
马凌崇大权在握,马凌风空有皇上称号,这一切,让我胆颤心惊。
我闻到浓重的血腥散发在皇宫的天幕,此时,我唯一想要保住的,便是眼下身边的人。
她们,不可以再受一丝伤害,不可以再一个个离我而去。所以,我在内心绞尽脑汁地思量着,该如何安排她们以后要走的路。
萤儿可以托付王赟,那是个正直可靠的男人,一生有他做依傍,萤儿应该会很幸福。
只是香锦,我该如何安置她?马凌云已死,她的一片痴情已无处可托。世上有多少像她这样痴心的女子,只能在心底默默忍受心上人死去的痛苦?香锦,我又该如何安排你的去路?
香锦哭着对我说,她哪里都不去,这一生,便跟定了我。我在哪,她便在哪。我死了,她也不会独活。我怔住,抱着她,泪流满面。
我不再为她安排今后的路,也许,该何去何从,上天早有了安排,谁又能真正安排谁的一生?
北风呼啸,如此寒冷的天气,连鸟儿也绝了踪迹。
耳边,有依稀的丝竹和歌声传来,幽幽婉婉,摄人心魄。
“叶鸣廊,栏杆外,有余香。共此际,醉后柔肠。秋荷冷露,至今犹忆素衣裳。纵风吹过,吹不散,一水茫茫。”
我凝注,朝着曲声来处,想要探究唱曲人的悲喜。
“娘娘,这曲声,极为熟悉。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香锦听了会,忍不住对我道。
我点头,淡淡道:“那日栖凤宫花阴下的伶人想必是这位了,她的嗓音轻灵通透却又摄人心魄。”
“奴婢仔细回想了一下,果真是。不止声音好,她的容貌,也有几分眼熟。只是,一下子说不出来像谁?”香锦临风而立,杏色裙裾在北风中被吹得猎猎做响。
我沉吟片刻,对香锦道:“将我的水貂大氅拿来,陪我走走。”
“可是风大,娘娘身子不便,还是......”香锦看着不小的北风,脸上犹豫不已。
我扶住了她的肩头,低声道:“去吧,我已经很久没出过栖凤宫了。”
“是。”香锦不再阻拦,转身去取我的水貂大氅。自己,也披了一件半新的白狐披风。
脚下的金缕绣鞋踩在曲折迂回的水廊上没有一丝声响,周边的草木已是大半萧条。整个宫殿昨日还是浓妆艳抹今日却变得眉目清淡起来,一切安详而静谧。
廊下的水是静止的,仿佛将时间凝滞了。小桥流水,河岸烟火,也许只属于平淡人家。而眼前的景色,终究是多了一份难言的沉重。
香锦于身后跟着,我扶着木栏,缓缓行走于长廊上。
长廊的那头,已然是桂园。而曲声,应该是从桂园传来的。
“为谁来,为谁去,为谁喜,为谁伤?为谁又、候到无望?”幽婉的唱腔,落在肃冷的风里,更令人心生悲戚。
唱戏的人,又是怀着怎样的心绪,将这一曲《西平曲》唱得如此哀婉凄切?
“呀......”一声叹息,婉婉飘来,眼前,又浮现花阴下戏子的风情万种。一摇、一摆、一回首,水袖轻掷,掷去了谁大好的年华?
“残杯乱绪,为谁人收拾立斜阳?怕扶箫管,更为谁,黯换宫商。”
一曲已毕,人也痴了。耳边再不复清婉嗓音,有的,只是冬日北风呼啸而过。
“娘娘,风中好像有桂花的香气。”香锦细细闻着,发现香气竟是桂花的,忍不住奇怪道。
这个季节,桂花本已经凋零了。可是沁入鼻息的,真真切切是一缕桂花的香气。
我踮起脚,伸手攀住了一枝桂花,置于鼻端深深嗅嗅了一阵后,便将花枝折断了。
“不知道是拈花一笑呢还是折花一笑?”有妖冶的声音传来,我在转身时,眼前却多了几个人。
走在前面的那个,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衣袖,全身上下,竟透着绝代风华。而发话者,想必就是他了。
我暗道他无礼,但对他话中之意也不免凝神。我道:“拈花如何,折花又如何?”
他看着我,凝眸,口里竟接下去道:“拈花一笑是顿悟,折花一笑是诱惑,不知,你是哪种?”
黯然情怀被他触动,我一手执了花枝,静立原地:“不管是拈花一笑还是折花一笑,我既非顿悟,也非诱惑。”
他如瀑布的乌发散开,细长的丹凤眼里流淌着一抹清冷的光色,一袭暗紫华袍衬托得他更是肤白唇红。
“天地无情,命运乃多劫难。”我呆立如石雕,耳边,只听到他怅然无限地道。
“天地无情,命运乃多劫难?”我低头,重复他的话。
“不错,劫难,来自于心底的深情。血雨洗白花,黄尘埋艳骨。这楚国皇宫,只怕也折了美人腰,断了帝王恩。”我的耳边,是他如妖魅般的咒语。
听到这番话,我愈加的震惊。他是何人,竟说出我在这后宫的处境。我细细看他,这眉眼,竟是三分的眼熟。
“你是谁?”我幽幽问他。
“我是谁?”他茫然低问,沉默了片刻,道:“我非我,是劫、是缘、是孽。”
我诧异,难掩脸上惊愕的神情。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错,我的劫难来自于情字。若肯断情绝爱,便可以不痛苦。只是,“血雨洗白花,黄尘埋艳骨。”他日会不会一语成谶?
我不知,却将手中花枝指向他,低声问:“你可曾看见方才唱戏的人?”
“重要吗?”他妖冶一笑,那容貌,用句话来形容,那就是祸害。
我淡然一笑,无谓道:“不重要!”
那人莞尔一笑:“同是天涯断肠人,相逢何必要相识。”
香锦此时已走到我身边,对着那人喝道:“大胆,见到皇后娘娘还不行礼?”
“见过皇后。”妖媚地声音让人感到脊背一阵酥麻,我暗自心惊,好夺人心魄的声音。
“不必多礼,本宫诧异,你是男是女?”我心里暗自奇怪,宫中何时多了如此一位绝色人物,他怎么可以长得如此......妖冶?
“容貌,既是福之所依,也是祸之所系。是男是女,又有何分别?”他轻道,妖艳容颜平淡得如一潭静水。
见我失神,香锦用手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娘娘。”
他的眼神变得妖冶,他走近我。
我垂首,心里阵阵惊惧。眼前,闪过他的手掌,接着他抬手触碰我的脸颊:“娘娘,你怎么了?”
“你......想干什么?”我猝然不防,慌乱躲避中脚下一歪,身子便朝一侧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