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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真收到方凯的电话时,已经是追尾事故发生一周后的事情了。
当时她正在带一个龟毛的客户看第四套房子,讲得口干舌燥了也还是没能让客户满意,正借着去洗手间的理由对着镜子加油打气时,手机响了。
方凯很礼貌地问她下午有空没,如果方便的话,请她一点钟去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坐坐,谈谈追尾事件的后续。
秦真看了看表,十一点四十五,如果这套房子还是不能让客户满意,估计也没什么达成交易的可能性了,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偏偏客户李女士没有要买房的意思,却还有诸多抱怨,秦真心里烦躁,当下就挎着脸小声说了句:“既然不满意,那就算了吧,咱们都别浪费时间了。”
李女士耳朵尖,一下子转过身来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秦真赶紧又提起笑脸:“没有没有,我的意思就是大中午了,要是您饿了,可以先去吃个饭,下午由我们另外的员工继续带您去看房子。”
“哦哟,你是嫌我挑三拣四是不是?不耐烦了啊?还换个员工?”李女士脸色不好看了,“我告诉你啊,我走了那么多家房地产公司,还没有哪家的员工有你这么拽,敢给顾客摆脸色看,你不知道我就是上帝吗?”
“是是是,您是上帝您是上帝……”秦真赶紧道歉,以前的她可不会这样的,就算再挑剔再难对付的客户,也都能让她以铁人精神忍下来,可今天大概是想到下午那桩烦心事,整个人都不好了,一不留神就把抱怨说出了口。
可李女士无论如何不买账,最后干脆扭头走人,扔下一句:“秦真是吧?售楼部业务经理是吧?哼,我投诉你去!”
“……”秦真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从二环路到市中心只需要半个小时的地铁,秦真想着坐出租车还能在路上啃个面包,把午餐解决了,于是就拦了辆空车。
结果好死不死,半路堵车。
等到她匆匆忙忙地跑进对方报出的那家咖啡馆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十七分了,她迟到了十七分钟。
不幸的是,在这十七分钟里,程陆扬打过电话给方凯,原因是没有方凯,他有份文件根本找不到。
方凯很耐心地跟他说:“那位小姐还没来,总监您先自己拿一下,就在文件柜的第三层,那摞文件里有个暗红色的档案袋。”
程陆扬依言去找,可第三层的那摞厚厚的文件里几乎全是档案袋,颜色各异,少说也有三四十个。
暗红色的是哪一个?
程陆扬的手僵在半空,最后还是拨通了方凯的电话:“我找不到。”
“可是那摞档案袋里只有一个是暗红色的啊——”
“少废话,我等你回来找。”程陆扬斩钉截铁地说。
方凯很为难:“可是那位秦小姐还没到啊……”
程陆扬看了看手表,冷冷地说:“这么不守时的人,难怪开个车也能莽撞到追尾的地步。她要是五分钟内还没来,你就直接走人,到时候她等着收律师函吧。”
所幸,秦真在五分钟内赶到了,在浑然不知危机差点降临在她脑门上的情况下。
秦真又开始对着方凯连连道歉,说自己没有料到路上会堵得这么厉害,方凯正欲温言告诉她没关系,却听秦真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嗓音:“秦小姐不是本地人?不知道市中心要是不堵车就不该叫市中心,该叫你的老家——偏远山区?”
“……”秦真一惊,随即转过身去,正好看见程陆扬冷若冰霜的表情。
她又开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是真的一时糊涂,没想到堵车这个问题,因为急着赶过来,我连午饭都没吃,所以想着——”
还没说上两句就被程陆扬不耐烦地打断了:“秦小姐,不好意思,我不是来听你报流水账的。”
他先嘱咐方凯:“你上去找文件,赵总等在休息室里,正急着要。”然后才取代了方凯的位置,在玻璃桌前坐下来,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秦真坐在对面。
秦真坐下以后正欲说话,就见程陆扬朝服务员招了招手,那服务员一见是他,立马进了后面的休息室,不一会儿就从里面出来个大美女,穿着纯白色的衬衣、大红色的短裙,十分妖娆多姿地走了过来。
“陆扬?怎么有空亲自下来喝咖啡了?”大美女的声音也和面容一样优美动人。
程陆扬眉头一皱:“一杯拿铁,三块糖。”
“……”大美女被当做服务员对待,不乐意了,当即撅起嘴。
见她还立在那儿不走,程陆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姑且认为你们这里的服务态度很好,对待VIP顾客的点单会派老板亲自上阵,不过如你所见,我有事情要谈,下去准备咖啡吧。”
美女脸色一变,低低地骂了句:“没良心!”可又不敢真的做什么,只得悻悻地又回那间屋子了。
秦真嘴贱地问了句:“她是……”
“老板娘。”
“我的意思是,她是你的……”
“前女友。”
“前女友?”秦真的眼睛睁得圆圆的,“那你怎么——”
“秦小姐,你不觉得你的问题好像太多了一点吗?”程陆扬瞥她一眼,满意地看着秦真闭上了嘴,然后把刚才方凯放在桌上的文件夹推到她面前,“这是汽车修理费用,请你过目。”
秦真的手开始哆嗦,打开文件夹的时候简直心惊胆战,就差没把心里不停念叨的那句阿弥陀佛给说出口了。
然后她看见了账单上的那串数字,震惊之余,整只手都颤了颤,那叠纸张从手里滑落出去,铺了一地。
三万七千五百三十二?
秦真费力地消化着这个数字。
程陆扬的眼神由始至终都很平静,看见她哆哆嗦嗦、面如菜色的样子时,微微有些鄙夷。恰好这时候服务员端来了咖啡,他拿起那杯拿铁喝了一口,三块方糖的甜度刚刚好,咖啡香浓馥郁,令他眉头一舒,心情大好。
这也是他在分手之后依然每天都让方凯从这里替他打包咖啡送上楼去的原因。
不急不缓地放下咖啡,他微微一笑:“秦小姐,我的信用卡号也在那叠账单里,如果你确认账单准确无误后,那就麻烦你把钱打过来,我希望这件事就此结束,没有后续了。”
秦真终于从惊吓里缓过来,哆哆嗦嗦地弯下腰去捡那些纸张,坐起身来的时候,像是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面红耳赤地问了句:“可以分期付款吗?”
程陆扬顿了顿:“分多久?”
“半年行吗……”看见对方脸色不太好看,秦真赶紧改口,“五个月,五个月就好……或者四个月也行……”
程陆扬沉默了片刻,定定地盯着她:“不好意思,你当我是同行吗?分期付款?你买房子呢?”
秦真大窘,只觉得尴尬至极,可想到自己的经济状况,又只得低下头去低声解释:“事实上我不久之前才买了套房子,手头没有多余的钱,再加上之前买房子还借了一些,现在也不好意思再去借了……程先生,我不是想赖账,只是想说,如果那点钱对你来说不急着用,麻烦你宽限几天行吗?就当是举手之劳,我……我肯定会还的。”
她一边说,一边满怀希冀地抬头偷看他的表情,可看到对方始终维持着无动于衷的神色之后,心头还是忍不住凉了半截。
程陆扬放下手中的拿铁,淡淡地站起身来,在秦真面红耳赤的状况下,充耳不闻地走掉了。
“……”秦真看着那个拽得跟条霸王龙一样的背影,真想把手里的咖啡给他砸过去。
偏偏收拾完东西准备走人时,服务员还礼貌地来到她旁边友情提示了一句:“您好,请结账,一共是一百七十五元。”
“……”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绝知此事要躬行?她今天算是大大的明白了!
憋着一肚子难受出了门,为了节省出租车费用,她开始大老远的往地铁站走,半路接到了刘珍珠的电话。
才刚叫了声“刘主任”,就听对方没好气地冲她嚷嚷:“秦真!怎么又是你?你知不知道刚才又有客户投诉你?这回倒是不迟到了,学会耍大牌了是吧?我跟你说,你出来干这行就别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摆什么脸色装什么傲娇啊?还说什么换个员工继续带人看房子,你这就跟出来卖的拒绝接客有什么两样啊?”
噼里啪啦一大通难听的话跟炒豆子似的全部倒了过来,秦真心里本来就憋得慌,这下子更是要爆炸了,习惯性地忍气吞声道了几句歉,谁知道对方完全不理会,还是自顾自地说她的。
秦真一下子情绪失控了,也不说什么,索性爽快地摁下了挂机键。
初春的天气一片晴好,就连这座雾霾严重的城市也难得地显露出一小块蔚蓝色的天空,可她茫然地走在街上,忽然觉得人生晦暗至极,看不到一丝希望。
收件箱里还摆着几条短信,妈妈问她这个月的工资下来没有,家里刚给弟弟交了私立学校的学费,这个月恐怕得过得紧巴巴的了;然后是弟弟发来的那条偷偷诉苦的,说是他的耐克球鞋已经磨破了,下个月校队又有比赛,他想买双新的,但妈妈不给买。
钱钱钱,就好像离了钱这个地球都转不下去了,她气鼓鼓地握着手机走进地铁站,找到位置坐下来以后,还是忍不住掏出手机给刘珍珠发了条短信:刘主任,不好意思啊,刚才忽然没信号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改!
其实她不是看不出刚才她一个劲厚着脸皮求情时,程陆扬那种不耐烦和略显轻视的眼神,她比谁都清楚贫贱给人带来的低人一等。
她也不是没有脾气,凡事都能忍,可这个世道有它的规则,你处于这样的位置是没有办法辩驳的, 所以她只能妥协。
程陆扬回到办公室以后,方凯拿着赵总审阅过的那个暗红色档案袋也进来了,把赵总的意思转达之后,正欲出门,结果就被总监大人叫住了。
程陆扬一边脱掉西装外套挂起来,一边漫不经心地吩咐他:“一会儿给秦小姐打个电话。”
他鲜少吩咐方凯给除了合作伙伴以外的女人打电话——除了以前有女朋友的时候,所以方凯理所当然地愣住了。
程陆扬今年三十岁了,且不论外表,单看他这种身份和条件,想跟他的女人就已经从未成年少女排到了离异大妈。
一开始的时候他只说宁缺毋滥,到后来差点奔三的时候,也就默许了长辈们替他张罗对象。前后谈过三次朋友,之所以说是谈朋友,而不说谈恋爱,那也是因为相处过程确实就像两个普通朋友的交往,除了模式比较像情侣。
送花,看电影,吃饭,开车送对方回家,从头到尾都是一样的节奏,他就跟一个缺乏情绪波动的演员一样,动作到家,但总像是没有灵魂……谁都没想到狂拽酷炫的程陆扬到了这种事情上居然老套得可怕,到最后都是对方受不了他,几乎每一个都像楼下咖啡店的美女老板那样跟他吵一架,质问他:“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女朋友?”
然后换来他的一句:“那你想怎么样?”
对方噎住,是啊,所有约会的过程他都做得很好,有风度,出手大方,她要什么他都买,每次约会还有昂贵的花束……她到底想怎么样?
事实就是,程陆扬仅仅就是在履行一个男朋友应尽的义务,除此之外,他连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到最后干脆也不谈恋爱了,早知道谈恋爱浪费时间又麻烦,他才不去受这个罪呢。
“……秦小姐?”方凯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前阵子的各大宴会上,总监认识了哪位姓秦的小姐,难道总监又要荼毒良家妇女了?
“当我在跟你说话的时候,请自觉屏蔽掉多余的脑电波,别让你的脑回路在想象力爆棚的三次元空间里与脑残细胞一起随处漂流。”程陆扬瞥他一眼,不难看出他在纠结个什么劲,“我说的是那个追尾的秦小姐。”
方凯有点吃惊,难不成那位小姐追了他家总监的尾,总监就要追她的人?一瞬间,他对总监肃然起敬,这才是复仇者的典范,要知道赔钱事小,失节事大,但还有比这两者更可怕的事——那就是做他家总监大人的女人。
程陆扬见方凯久久没有反应,抬头就看见他眼里浓浓的倾慕崇拜之情,顿时脸上一黑:“我没说过让你关闭掉你那营养过剩的大脑总阀吗?”
秦真看着取款机上显示的余额,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2502.50——你骂谁二百五呢?
她发了一会儿呆,才转了两千块钱到妈妈的账上,想到秦天在短信里央求她买双新球鞋的话,又咬咬牙,多转了三百过去。
不能再多了,哪怕知道耐克的球鞋不太可能三百块钱就解决问题,但这已经是她的极限。
这个月才刚刚三号,离十五号发工资还有整整十二天,她却只剩下两百块钱生活费……光是每天的地铁公交也得花去至少七八块,可想而知日子会过得如何紧巴巴的了。
回公司以后,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了刘珍珠的办公室。
见她来了,刘珍珠气还没消,冷哼一声,理都不理她,继续在电脑上逛淘宝。
秦真只能赔笑地走到桌前鞠了个躬:“刘主任,真是对不住,又给您添麻烦了……”
“哟哟,别闪着您金贵的腰了,快起来快起来!”刘珍珠嗤她,双下巴上的肉都气得抖起来,“你说说你连着几个月里给我惹了多少事了?业绩不好,还老出岔子,房子没卖出去几套,老客户倒是给我气走不少,我说秦真,你是不是觉得我人好心好品德好,不会把你撵出公司啊?”
秦真:“……”
人好心好品德好?她快被刘珍珠女士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自信吓哭了。
但秦真这个人别的特长没有,最会认错了,只要不涉及底线,她就能忍气吞声把所有苦都吞下去,然后诚恳地道歉,直到你发觉她是真的打算改过自新、从新做人、心怀理想并且拥有拯救世界的决心。
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内心独白之后,耳根子软的刘珍珠终于又一次妥协,瞪了秦真一眼:“没!有!下!次!否则就给我滚蛋!”
这句话她每次都说,结果秦真至今没有滚蛋,通常都是松口气滚出她的办公室而已,可今天秦真没有急着走,反而支支吾吾地留了下来,脸上一派尴尬的神情。
刘珍珠没好气地问她:“还有什么事?”
“我想问您……问您手头有没有多余的钱。”
“开什么玩笑?我就不知道钱什么时候还能多余了,还有人嫌自己钱多的?”刘珍珠瞪眼睛。
秦真哭丧着脸把自己学车时的追尾事故说了一遍,听得刘珍珠满头黑线,这位主任虽然嘴巴缺德,但心肠确实还是软的,平日里虽然常常骂她,但未尝不是在帮她。
“要多少?”刘珍珠恨铁不成钢。
“三万七千五百三十二。”秦真利落地报上数目。
刘珍珠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壮士,我们江湖再会!”
秦真扑通一声磕在地板上,抱着她肥胖有余的大腿就开始嚎:“大侠啊!天使啊!皇后娘娘啊!求您高抬贵手救救小女子吧,来生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小的都不忘您老的大恩大德!您就是那天边动人的云彩,让我用心把您留下来!”
刘珍珠老泪纵横地拍拍她的肩膀:“秦真,你还是趁早给我滚蛋吧!”
接到方凯的电话时,秦真以为他是来催账的,对方才刚喊了句“秦小姐”,她就十分自觉地开始坦白:“是方助理啊?那个,虽然我手头没什么钱,但刚才好说歹说跟我们主任借了点,一会儿就去楼下的银行转账给你,你看行不?”
“其实是我们总监——”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允许我分期付款嘛,我这不是立马就凑够了吗?等你查账之后,我保证这件事到此为止!”她从善如流。
方凯笑起来:“不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事实上我是打电话来告诉你一声,虽然这钱是管你要的,但事实上你根本不需要自己支付修车的费用。根据驾校的合约,凡是在学车期间驾驶教练车出现任何交通事故,费用都应该由驾校赔偿。”
“……”秦真惊呆了。
方凯继续说:“之前跟你索赔,也是考虑到你是当事人,驾校那边由你自己负责联系。但现在看来,你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就打个电话来提醒你一下,免得驾校那边蒙混过关了,让你吃了哑巴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方凯屏住呼吸,正在纳闷怎么没反应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高亢凄厉的惨叫声,吓得他手一抖,差点没把手机给摔了。
秦真就差没喜极而泣了,抱着手机狂叫:“你是说真的?这钱不该我出,该驾校出?你真的没骗我?我现在简直比中了五百万还激动,怎么办怎么办?”
“……”方凯听着那头一个劲的怪叫声,又觉得直接这么挂掉好像不太好,于是憋半天才憋出一句:“不然,出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那头的叫声一下子停止了,秦真想了想,爽快地答应:“没问题,你想去哪儿吃?”
“?”方凯一惊,他不是让她自己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吗?怎么扯上他了?
秦真却是飞快地报上一家火锅店的名字,兴致勃勃地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方凯迟疑道:“好是好……”
“那就这么定了,我六点钟下班,楼下等你!啊,你知道我在哪儿上班吗?”秦真又开始报地址,死里逃生的兴奋劲还没过。
方凯正欲解释,秦真居然直接把电话挂了!挂了?!
好是好,问题是他们又不熟,这么面对面吃几个小时的火锅真的不会尴尬吗?
下班的时候,方凯跟程陆扬请假,说是今天不能开车送他回家了。
程陆扬淡淡地停住脚步,回头问他:“你的意思是,要我自己把车推回去?”
总监你不会开车又不是我的错!
方凯委屈地说:“我都跟隔壁的李蜜说好了,今天她帮我送您回去。”
为此他还付出了一张音乐会门票的代价。
程陆扬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李蜜的名字:“你是说,隔壁负责校对的那个李蜜?那个每次见到我就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贴在我的胸肌上的李蜜?”
“……”方凯默默地点赞……不,是点头。
“不行,我不愿意。”程陆扬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看我的眼神色眯眯,就跟要把我扒光了一样,我怕她直接把车开到人烟罕见的地方,毁我清白,先奸后杀。”
方凯没办法,只得一边陪总监大人往停车场走,一边给秦真打了个电话:“不好意思啊秦小姐,我可能要晚来半小时,你看看是改日子还是等等我……只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我怕你饿得不行……好的好的,那我一定尽快赶来。”
程陆扬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秦小姐”三个字,眯眼想了想:“你的这个秦小姐,该不会恰好就是我想的那个秦小姐吧?”
方凯脸一红,慌忙解释:“总监您听我说,我就是照您的吩咐打过去告诉她修理费用不该她出,谁知道她就忽然要请我吃饭,我不好意思拒绝,所以就——”
“你跟我解释什么?还摆出一副捉奸在床的羞涩表情。”程陆扬很淡定地瞥他一样,“你有你的交往自由,和谁吃饭和谁约会不用跟我报备。”
“……”这不是您老人家主动问起的吗?
“不过……”程陆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个女人从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对你大献殷勤,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虽然没有说出在咖啡馆里的那席谈话表明她贫穷窘迫的生活现状,但他确实觉得有必要提醒方凯一句。
“那个秦真可能看上你了,你自己小心点,别被人利用了。”
方凯一惊:“利用?我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程陆扬一顿:“也是,你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工资不高,长相一般,身高比坐轮椅上的要好那么一点,买的房子还在三环以外的穷乡僻壤,她看上你什么了?”他很快得出结论,“看来是我多虑了。”
“……”方凯哭了,总监您损人的时候能别当着我的面吗?当着我面的也行,先提示一句也好让我做做心理准备啊!
他忽然觉得,其实让李蜜把他家总监大人拉到郊区吃干抹净简直是太便宜总监了!因为他家总监大人一定会不间断地对李蜜进行惨绝人寰的人身攻击,吃亏的根本不是他好吗?好吗?!
程陆扬下车的时候“好心”地叮嘱了方凯一句:“注意保护好自己,别总不带脑子,被人吃了还替人数钱。”
好端端一句耳熟能详的名言被他改了个字,方凯一下子就惊悚了。
怎么有种即将闯入龙潭虎穴见小倩家姥姥的错觉?就跟秦真是个专吸人精气的老妖怪似的。
方凯想了想,前两次见到秦真的时候,虽说她都只穿着职业装,但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六的样子,虽不算什么惊艳的大美女,也绝对有那么几分姿色。
要真是个姥姥,那也是个让人心甘情愿被吸精气的姥姥。
于是方凯愉快地开车去吃火锅了,怕龟毛的总监大人有事没事打电话来烦他,他还特地把对方拉进黑名单了——就一晚上嘛,约会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被破坏!
程陆扬心里有点不平衡,凭什么方凯有火锅吃,他就得自己回家叫外卖?
他住的公寓在顶楼,虽然经过他的精心设计显得温暖又居家,但因为房子太大,又只有他一个人住,所以再怎么看也有点空空荡荡的。
推门进去以后,他往沙发上一坐,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然后一边看一边开始沉思。
册子是方凯替他整理的,上面详细地贴满了市中心多家被他肯定过的餐厅以及餐厅的特色菜,因为他吹毛求疵的性格,方凯还特地把所有图片重新扫描再打印出来,以便整本菜单上的图片都清晰好看、大小相同。
程陆扬越看越来气,凭什么电话是他叫方凯打的,那笔修理费也是他帮秦真省的,等到姓秦的请客时居然叫方凯一个人把好处全占了?
之前也听方凯说了那家火锅店,在什么地方来着?百姓街?虽说光听名字也知道不是他的菜,秦真就是八抬大轿请他他也不去,但请和不请代表着他的面子和尊严好吗?
程陆扬把菜单往沙发上一扔,掏出手机给方凯打电话,结果冷冰冰的女声继续践踏他的自尊:“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可怜的手机被他无情地扔在了沙发上。
后来因为心里憋得慌,程陆扬在订餐的时候果断地说了句:“你们餐厅的特色菜每样给我来一份!”
对方被他震住:“不好意思,先生您说什么?请问您能再说一遍吗?”
“换个耳朵好使的来接电话!”程陆扬对着那边傲娇地吼道。
“……”
一个小时以后,十二道特色菜全部送达。
付完帐的程陆扬心情舒畅很多,可是对着一桌子的特色菜,忽然发现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他忘记了叮嘱对方不放辣!所以这十二道特色菜哪些是白味哪些是辣味,他根本毫无头绪。
对于一个一丁点辣都不吃的红绿色盲来说,如何在分辨不出辣椒油颜色的状况下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
尝一口?然后一不小心吃到辣椒了,立马灌两瓶水下去?灌完之后又继续尝下一道?
程陆扬很愤怒地把筷子扔了,捏着手机出门找方凯。
……为什么找方凯?呵呵呵,你以为程总监会承认,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小助理,他还能拉下脸去找别人帮他区分饭菜是辣的还是不辣的?
红绿色盲是无法驾驶汽车的,程陆扬招了辆空出租车,利落地报上了火锅店的名字,结果车行到一半时,又有人招手。
大城市里的出租车十分吃香,拼车这种事情也很常见,可是当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把车门拉开的时候,程陆扬面无表情地又把车门给拉过来合上了,对着有点吃惊的司机说:“不好意思,不接受拼车。”
司机略为难:“那什么,你看我也要做生意是吧?”
程陆扬二话不说,掏了一百块钱出来,司机爽快利落地接了过去,油门一踩,欢快地送土豪去吃火锅。
烟雾袅袅的火锅店里,秦真和方凯面对面坐在大厅的一角,吃得很欢快。
秦真个性好,只要不是面对客户和领导,就能毫无顾忌地东拉西扯,方凯虽然要内敛一些,但在秦真的带动下也很快放开了,两人边吃边聊天,谈得热乎。
秦真说:“多亏你啦方助理,替我剩下三万多块钱,要不是你打个电话来,我还真傻不啦叽自己把钱赔了。”
方凯不好意思地说:“哪里哪里,举手之劳罢了,哪能看着你白吃亏呢?本来也不该你出这钱,我也就是——”他本来想说他也就是应总监的要求给她打的这个电话罢了,但话到嘴边又顿住了,变成了下一句,“我也就是担心你不明就里地被驾校骗了。”
秦真爽朗地笑了:“方助理你心肠好,不像你们那黑心总监,当时我想分期付款来着,想着他是有钱人,肯定不会跟我计较时间问题,结果他理都不理我,扭头就走人,活像是多跟我说一句都脏了他的嘴。”
方凯清楚他家总监的嘴脸有多万恶,但心肠其实还是好的,不然也不会让他提醒秦真修理费该由驾校承担的事情。
但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他看见秦真毫无隔阂地对他笑着,白净好看的面庞因为热气而染上了淡淡的红晕,眼睛也水汪汪的,又黑又亮……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十分心虚地低下头去,选择了不解释。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方凯已经完全放开了,笑着和秦真一起吐槽自己的领导。
秦真说刘珍珠女士有时候会在办公室里抠脚趾,抠完脚趾再挖鼻屎,呛得方凯一口牛肉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但她这人刀子嘴豆腐心,我知道她还是很关心我的。”秦真和他干了杯啤酒,眼神亮晶晶的,颇有种万事解决后郁气一空的爽快心情。
方凯觉得既然她这么率真坦诚,他也不好藏着掖着装君子,于是也一口气喝了杯啤酒,开始吐槽自家总监。
“……说实话我真不理解他的欣赏水平是如何成长到今天这种奇葩程度的,有一个星期他连着穿了橘红色的西服、天蓝色的休闲服还有嫩绿色的球服,楼下的一群粉丝给他起了个名字——彩虹之子,于是每次走在他后面,我都忍不住想套丝袜在脸上……”
“……还有啊,他对我的需要程度已经超过地球上的任何物种了。且不说出门坐车要我接送,哪怕是伸手就能拿到的文件夹也非得打个电话让我亲自去拿,还有一次要送他家本命年的小侄女红内裤,他居然逼着我去买!我这是打着助理的旗号做保姆的工作。幸好我是个男的,不然恐怕连三陪这种事情也得包了……”
秦真笑得前仰后合,搁下筷子说:“你们总监今年多大啦?有对象了没?”
方凯一愣,以为她对总监有意思了,心里头咯噔一下:“三十了,还没对象,怎么,你……”
“别瞎想,我就想说,既然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找你当三陪?”秦真说得很含蓄。
方凯顿时脸一红:“不会不会,他的性取向还是很正常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秦真又端起啤酒,“来来来,干一杯,祝你一帆风顺,不受黑心总监的心理荼毒和肉体折磨!”
她动作幅度略大,一不小心把筷子给扫到地上去了,于是又略带歉意地放下杯子,弯腰去地上捡。
这一弯腰可不得了,方凯的眼睛都直了——那个坐在秦真身后背对他们的人怎么长得这么像他家总监?
正手脚冰凉时,那个男人缓缓转过身来,阴测测地对他勾唇一笑:“真巧啊,方助理。”
秦真也终于把筷子捡起来了,回过头来看着忽然出声的男人,惊悚地愣在那儿。
程陆扬也对上了她的视线,用更加惊悚的表情对她呵呵一笑:“秦小姐口才好啊,恕我眼拙,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看来你和我的助理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要不要我来牵个红线,替你俩做个媒?”
秦真:“……”
方凯:“……”
热烘烘的火锅店里一下子降低了好几度,程陆扬还是那么阴沉地笑着,眼神锐利地盯着两个沉默不语的人,“我还说呢,怎么你俩就这么一见如故、再见生情,原来一个渣男一个贱女,天生一对,佳偶天成。背着说人闲话,臆想症病发也不知道吃点药压一压,你们家里人知道吗?”
他看着方凯:“彩虹之子是吧?”
方凯要哭了。
他又转向秦真:“找男人当三陪是吧?”
秦真面红耳赤。
程陆扬的无名怒火已经在此刻全部被激发出来,他端起那瓶老板免费赠送的啤酒,也不管这牌子有多寒酸了,径直咬开盖子朝两人一举:“敬你们,双贱合璧、天下无敌!你俩贱得举世无双、万人敬仰,不是有诗人说过在佛前等了五百年才等来心上人吗?虽说做贱人容易,但贱到你们这种地步也着实不容易,今日还走到一起实在令人无语凝噎、声泪俱下,何止五百年的幸运可以囊括?来来来,祝你们百年好合啊!”
最后在两人难堪的表情里,他“砰”地一声将酒瓶子重重地磕在桌上,冷着张脸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