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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娥喝了姜汤,肚子暖暖,先前那翻天般的痛也缓了,才能说话。敬安从旁看着,见她原本煞白的面孔如今渐渐缓和,嘴唇上也有了些血色,急忙说道:“这姜汤如此有用,我再去给你弄一碗来。”月娥看着他的花脸儿,听他这般说,掩口一笑,却又急忙板正面孔,说道:“侯爷若再去,我怕回来之时,连我也认不出是谁。”敬安兀自懵懂。
月娥身子渐渐有力,虽则还痛,却已经可以忍受,不似先前那般如僵虫一样丝毫不能动弹,便离了敬安怀中,自己靠着墙壁坐了。敬安将碗放在桌子上,却只盯着她看。月娥望着他的脸,真个儿猴儿似的,看一眼便想笑,偏偏敬安自己还未曾留心,且他的身上,那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衣,袖子上处处烫破,裙摆上也被燎的乌黑。月娥歇的这片刻,看的明白,心头略微叹息,目光一转之际,忽地望见放在旁边桌上那个碗,月娥微微怔住,嘴唇微张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片刻之后,敬安小心问道:“真个好了么?怎会这样肚痛,想是吃错了东西?”月娥摇了摇头,不愿他再问这节,目光自那碗上扫过去,说道:“侯爷方才辛苦了……”敬安摆摆手,说道:“小事而已。”倘若他脸上不是这般狼藉,身上并非如此浪费,这话说的倒有几分气概。
月娥略动了动,便下了炕,敬安急忙过来扶,月娥说道:“已经好了,不消劳烦侯爷。”敬安问道:“你下地为何?有何事让我来做,你还是多歇息些时候为好。”月娥说道:“总是躺着也不是好事。”便出了房。敬安只跟着她。月娥出了厅,便向着厨房一步一步走去,敬安见她要去厨房,这才紧张起来,急忙跳到月娥跟前将她拦住,说道:“去哪里做什么?”
月娥说道:“想拿点东西。”敬安说道:“拿什么,我来帮你。”月娥说道:“侯爷找不到的。”她一步一步向前,敬安也不敢硬拦,一步一步后退,终于到了厨房边上,月娥见那门半掩着,就上前一步,伸手将门推开,敬安后退一步,差些被门槛绊倒。
月娥望着厨房之内,目瞪口呆。
满地的青菜撒落,好似下了一场微小蔬菜雨,幸亏先前买的不多。有一些被踩烂了,泥在地上。凡是有柜子的地方,都被打开,锅碗瓢盆都移了位,没有一个在原处的,那锅灶底下,一半柴火在内,一半在外,仍有余烬未灭,风吹过,明明地透出一丝火,竟没有将整个房子点燃,已经是神仙保佑。
月娥怔怔向前一步,却又见锅台跟墙壁上都罩着一层灰烬,走近再看,那原本好好地铁锅已经被烧得焦黄,锅底泛出一种欲碎的脆弱之色,旁边的切菜板上,一把菜刀直愣愣地竖在上面,被人用力砍入菜板上,底下是几块横七竖八的土豆,姜块,几片干香菇,还有其他可疑之物,并非蔬菜,月娥仔细一看,却见是姚良新买的柿子,还没来得及吃,已经被剁的稀巴烂……
这场面,好似有人在里面打了一场惊天动地的仗,又似故意恶搞。月娥站定了脚,好不容易自这一片狼藉的厨房内发现了门口站着的敬安。此人正低着头,好似心虚之状。
月娥想了想,问道:“侯爷……这是……你弄得?”敬安低头咳嗽几声,说道:“本侯也不晓得为何会如此……只是找不到那姜是何样子,翻来翻去,就如此了。”月娥问道:“那这铁锅怎么也糊了?”敬安说道:“我的确是有加水。不过火总是不着,等着了之后,水就干了。我并非有意如此。”月娥问道:“那这菜刀呢?”敬安说道:“我……”
要让他握长刀的手握菜刀,让他切人头的手切生姜土豆……敬安本以为是小事一桩,不料人到了厨房才发觉,自己从没有见过生姜是什么样儿的,依稀记得应该是一团,便四处去翻找,等找到了同属一团之物,举起那菜刀,却总觉得怪异。
敬安也算是聪明,只要他肯学,并无学不成的,怎奈此刻需要的是自学成才,敬安只想去切那土豆,不料土豆子嗖地便滚了开,几度之下竟反而切伤了自己的手,敬安大怒,将土豆生姜蒜瓣连同找出来的柿子堆在一起,拿出那上阵的气势,提起菜刀一阵乱剁,一塌糊涂……他忙不成这个,便去生火,按理说让这从未下厨房、甚至打出生以来就不知厨房什么样儿的人第一次入厨,敬安也算是做得不错,他知道菜板是盛菜的,菜刀是切菜的,甚至知道这么大的铁锅是煮东西的,而且知道要先往里面加水,只不过水是加好了,生火的时候却被烟熏得满面灰尘,双眼酸痛了流泪,好不容易生好火,劈里啪啦燃起来,却忘了那边水已经被烤干,敬安闻到烧糊的味道起身一看,见那口锅已经被烧得赤红,敬安大惊,急忙将柴火撤出来,手忙脚乱里一根烧着的柴火蹦起来,扑面就来,多亏敬安身手利落,举手挡开,差点就此毁容!
但是这些,又怎能对月娥说?敬安支支唔唔,月娥叹一口气,问道:“侯爷,那碗姜汤何处来的?”敬安见她窥破,便也无精打采起来,老实说道:“我找隔壁做的。”月娥本也是发现那碗不是自家的,才起了疑心,此刻便瞪着他,敬安忐忑说道:“本侯给了他们银子,他们还对本侯千恩万谢。”
月娥也不知自己的心是好笑抑或痛苦,便忍着,将目光转开。敬安见她沉着脸,便说道:“我本以为我可以做好……可是……又怕你等不及,所以才去的。”月娥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啦。”弯腰就去捡地上的菜。敬安急忙拦住:“都脏了,不要了。”月娥说道:“有的还好好的,怎能浪费?”敬安见状,急忙动作飞快,将地上的菜都给捡了起来,归拢到一起,他心性机灵,捡好了菜,就将灶下的柴火也给收拾了,还有火星的就用水泼灭了。
月娥本是要这么做的,见敬安快手,便站住了脚,拿了几个干净的碗,把菜板上的土豆,姜块,香菇之类东西给分开盛好了。敬安收拾了柴火,凑了过来,说道:“这些还要么?”月娥点了点头。又去拔那柄菜刀,不料敬安砍得甚深,月娥一时拔不动,敬安急忙伸手,一手按着菜板一手将菜刀轻轻拔出,底下菜板细微一声响,一道大大裂痕。显然日后是不能用了。
月娥跟敬安对视一眼,见他讪讪的样子,终究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敬安见月娥一笑,才觉放松,说道:“我……我也不知道会如此……”月娥摇了摇头,望着他的脸,先前那么干净明玉般的人儿,如今灰头土脸的,叫人好不习惯,月娥想了想,便入怀中,掏了一块帕子出来,说道:“侯爷,去打点水,小心把脸洗一洗。”敬安怔了怔,便答应一声,将帕子接了过来。
月娥见他找了脸盆,打了水,浸湿了帕子,便说道:“避开那额头。”敬安答应,便只擦拭脸颊,月娥说道:“额头这边似是烧伤了,侯爷去医馆叫大夫看看。”敬安说道:“无事,不怎么疼。”任凭她怎么说,只是不走,自己将帕子洗了,看了看,只觉得这手帕极大,却不像是女子所用,心底暗暗称奇。
月娥见他端量,就将帕子拿了过去,说道:“我记得前些日子苏大夫送了些药来,其中有一个烫伤的。”敬安见她收了帕子,也不以为意,说道:“当真?”
月娥便领他入内,从柜子里找了找,果然找出一瓶烧伤药来。原来苏青心细,生怕月娥平素有个什么闪失,所以各种都准备了一些,没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场,却是在敬安身上。
月娥说道:“我这里没有镜子……”敬安捏着那烧伤药不语。月娥看他额头上红红地不褪,叹了口气,说道:“我来帮侯爷上药。”这自然是敬安求之不得的。
月娥让敬安坐了,自己将药瓶子打开,用个小勺挑出一些来,轻轻地抹在敬安额头上,敬安仰着头一动不动,月娥便伸出小手指,将那药膏一点一点给他抹平了。敬安先前只觉得额上火辣辣的,有点儿疼,此刻只觉得额头上一片沁凉,果然好过许多。
他微仰着头,见月娥专注看自己额上,因靠得有点近,她的胸便在眼前,那修长白腻的脖子露出一抹,连着美好下颌,那样关切看着自己的神色,很是可爱。敬安一时看的怔了,不知不觉眼睛溜来溜去,忽然想起先前他以为她伤口裂开,将她衣裳解了之事,那样的春-色尽在眼前,看的分明。起先紧要时候不觉得如何,此刻想起来,一时之间心跳也快,蠢蠢欲动,满脑绮念忍不住。
月娥细心地将药膏在他额上抹扁了,才松口气,说道:“好了。”低头一看,见敬安垂着双眸,双颊微红,不知想什么,就将药膏放起来,回身才问道:“侯爷怎么了?可疼么?”
敬安侧了身子,手却垂下放在大腿上,说道:“没,你……歇息一会吧?”月娥见他有些古怪,只以为上药上的伤口疼,就说道:“我无事,侯爷你忍一忍也就好了。”敬安喉头一动,终于“嗯”地答应一声。
月娥忙了这番,也略觉得累,然而敬安在,她也不敢上床,便只靠在边上,微微地休息。
敬安见她没了动静,才转头来看,见她双眸合着,恬静婉然,毫无防备的,心头竟一阵愧疚。
不知过了多久,月娥睁开眼睛,却见面前敬安已经不知所踪。自己身上却披了一件薄薄衣裳,一动,便滑了下来。月娥起身探看,院子中也空空无人,情知敬安是走了。
月娥自回去休息。下午时候,听得外面人声传来,月娥起身,却见姚良开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人,正是苏青。苏青见月娥面色有些不对,便上前来,问道:“怎么面色差这么多?”月娥正要搪塞,却听有个人说道:“她不舒服。”抬眼却见敬安自门口进来,却是换了衣裳,着了一件浅紫色的长袍,仍旧美貌不可方物,额头上的伤不仔细看却看不出什么来。
姚良说道:“将军大人你怎么也来了,快请坐。”敬安说道:“我送了点东西过来,方才安置到厨房去了。”姚良不明所以。月娥却微微苦笑。
这边苏青也冲敬安行礼,过后才低声问月娥,说道:“怎么,哪里不舒服?”月娥皱眉,敬安却坐在桌边上,傲然说道:“她肚子疼,不过已经好了。”
月娥恨不得堵住他的嘴,苏青说道:“无端端怎么会肚子疼?难道是药不对?”敬安哼道:“多半是了,也不知你开的是些什么药,我只做了一碗姜汤,她便好了许多。”
“姜汤?”苏青闻言一怔,就看向月娥,月娥面红耳赤,恨不得钻到被子里去。苏青是大夫,他怎会不知道其中缘故?只有那个白痴……
果然苏青眉头一动,望着月娥面色有些古怪,那边敬安得意洋洋,扫了这边一眼。却见苏青弯了弯身子,悄悄地在月娥耳畔说了句什么。月娥脸上发红,便慢慢地点了点头,很是羞涩。敬安见了,大惊,急忙侧耳倾听。
只听得苏青说道:“你怎不早说,我那些药,果然是有些厉害了……等我回去再加两味冲一下。免得不好。”月娥面红红说道:“无妨,已经好多了。”姚良此刻问道:“苏大哥,我姐姐是否有什么不妥?”苏青淡淡一咳,说道:“无……只是药性有些厉害而已,我稍微加一味药就好了。”姚良这才放心,又感谢敬安。敬安本是一腔欢喜,然而见苏青跟月娥“耳语”,月娥又是那样一副脸红红的样,不由地恼怒,那欢喜也荡然无存,只淡淡地应付小郎。
片刻苏青说道:“我即刻叫药童去取来,以后熬药的时候,就每一副加进去些。”月娥低头答应了,说道:“本没什么,别费心。”苏青点了点头,向敬安告退,转身出去了。
敬安见他走了,才起身,问月娥说道:“你方才对他说什么?”月娥说道:“没……什么。”敬安欲言又止,看了月娥一眼,转身也出门去。
敬安到了外头,见苏青正在同药童说话,他便慢慢地踱步过去,见药童转身走了。他才叫道:“苏大夫?”苏青回头,见是他,便行礼,说道:“侯爷。”敬安笑眯眯地,问道:“当真是你用药不当?”苏青垂了双眸,说道:“是草民一时疏忽。”敬安目光如炬,问道:“方才你问姚娘子什么了?”苏青怔了怔,随即说道:“这……只是问些药性之类的。”敬安瞪着他,苏青却只面淡如水,敬安无法,想来想去,哼了一声,转身自去了。苏青这才微微地松了口气。
月娥将养了两日,自觉得身体好多了,伤口也愈合的差不多,便闲不住,起了身。料理家务。又思量着要去将铺子重开。这几日也有不少乡亲前来探望她,送了许多礼,月娥起初不知为何,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家都知道了她在剿灭黑风堡一战中甚是有功,是以众人感激。这日月娥起身,便同小郎商量重开铺子,小郎只让她再养些日子,月娥哪里闲得住,便先不做烧梅,只同小郎一起去了店铺内,先打扫整理了一番,路上行人见了她,纷纷招呼,着实热情,月娥很是欢喜。
两人到了店铺,将铺子稍微整理了一番,月娥就打算着次日重开。又有人见铺门开了,就来询问,月娥也便说了叫大家伙儿明日再来。
第二天,月娥早早地就起身,小郎陪着她,收拾了点儿材料之类的到了铺子,忙碌了一个清早,做了几笼屉出来,小郎烧好了火,停手时候,正好天际放光,有人出街来了。
笼屉打开,里面的白汽一拥而出,好似一场大雾,看的人爽快,香味儿便传了出去,有那些起得早的乡亲,便来尝鲜。至此到了天完全放光,太阳跳出,已经卖了小半。
月娥又催小郎去上衙门,小郎见剩下的已经都弄好了,就也去了。月娥一个人张罗,忙的不亦乐呼。
笼屉里的烧梅剩了十几个的功夫,人便来的少了,月娥想了想,就将那几个收拾起来,装进了食盒内,也不再卖了,人来,只说已经卖光。
因先前歇了许久,这一番忙碌未免有些不适应,月娥觉得胸口微微地疼,便想上几片门板,先休息一会。正回身,忽然之间门口人影一晃,月娥抬头看,却见正是敬安,一身意气风发的武装,两鬓垂缨,玉带束腰,玄色长靴,手中尚握着马鞭,朗声说道:“我又来晚了?”月娥急忙行了礼,说道:“参见侯爷。”敬安皱眉说道:“你就不晓得给本侯留一些?”月娥心下为难,只好说道:“不知侯爷想吃。”敬安哼了一声,说道:“罢了,那下回好了,哼。”说着,看了月娥一眼,转身出了门,月娥心下犹豫,本是想叫住他,却见他出门之后翻身上马,打马滚滚而去。月娥回头看了一眼食盒,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说道:“好个急性子。”便微微闭上双眸,靠在壁上养神。
不多时候,果然苏青来到,在门边上,问她最近觉得如何,有无不妥。月娥一一回答过后,便将食盒提出来,说道:“这几日你为了我颇为费心,这几个烧梅,留着吃。”苏青望着她,微微一笑,说道:“费心了。”点点头接了过去。月娥说道:“倘若平日里忙,就不须前来看我,已经没有大碍了。”苏青微笑说道:“不忙的。”又看着她说:“你留心身体,别太累了,现在还要歇息好。”月娥答应。苏青看了看她铺子内收拾的干净,就说道:“这是要回去么?我送你罢?”月娥说道:“你没有别的事?”苏青说道:“现在正空闲,无事。”当下便替月娥将门板按上,才陪着月娥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