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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通九年,桂林庞勋兵变,率兵二十万进逼朝廷,要求封为节度使。朝廷不允,他便自立为王,连下数州,大肆屠戮州府长官百姓。当时各节度使拥兵自重,朝廷无力调动各州兵力,兵祸之中,李唐皇室束手无策,唯有李舒白一人到各处雄州筹兵,募集了十万兵马,又以利害权衡游说周边节度使,终于联合六大节度使壁垒相连,在次年九月大破逆军,斩杀庞勋。
而当时乱军之中,庞勋立于城头,正是李舒白手挽雕弓,一箭射中他的咽喉。乱军溃散,大哗之中庞勋自城楼上直坠落地,被城下兵马踏成肉泥。唯有那枚粘着血肉的箭矢被留存下来,放在水晶盒中,置于徐州鼓楼之中,以诫后人。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李舒白拿到了那张写着他生辰八字的符咒,一晃多年,十几岁的少年变成了如今权倾天下的王爷,却从此陷入那个诡异的诅咒之中,无法解脱。
前月有传闻,说徐州鼓楼内,水晶盒纹丝未动,那枚箭簇却不翼而飞。徐州州府在辖下紧急搜寻了许久,却没见踪迹,原来却是出现在了仙游寺,又不偏不倚出现在王若进香的那一日,被神秘人留在佛寺之中。
“诸位,这岂不是事出有异,怪事近妖么?”
说书人一拍醒木,仿佛点燃了话头,众人纷纷议论起来:“难道说竟是庞勋一道怨灵不散,借着夔王爷成亲之际,要来复仇?”
“得了吧,历来忠臣孝子才有灵,他一个逆贼,有什么怨灵?”
“咦,庞勋杀人如麻,说不定就是恶鬼投胎,怎么就不能有灵了?”
话题迅速转向为怪力乱神,黄梓瑕只能转过头,把目光投在对面的李舒白身上。
李舒白头也不抬,只问:“干什么?”
“我在想……你十九岁时,将那支箭射向庞勋的时候,在想什么。”她托着下巴望着他。
他神情如常,如无风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听到了你会失望的。”
“不会吧,说一说看?”
“我在想,要是忽然来了一阵风,把箭吹歪了,是不是会有点丢脸。”
“……”黄梓瑕无语。
“有些事情,何必要知道。”他说着,朝窗外指了指,说,“那边有戏法摊子出来了,走。”
饥肠辘辘的黄梓瑕看了看自己面前还没吃几口的菜,含恨跟着他站了起来。
已过午时,戏法杂耍艺人零零散散都出来了。但大部分都不过是弄丸、顶碗、踩水缸之类的普通杂耍,倒是有个吞剑的人面前围了一大堆人。
“吞剑很平常啊,有什么好看的?”她问旁边拼命往里面挤的大叔。
大叔一脸期待地说:“这个不一样!这个剑身四尺长,可吞剑的侏儒只有三尺高!”
黄梓瑕顿时也恨不得往里面挤一挤了。李舒白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黄梓瑕只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心想,这种人活在世上,似乎一点感兴趣和开心的事情都没有,他自己会觉得开心么?
然而一瞬间,她又忽然想,那自己呢?父母双亡,亲人尽丧,身负冤仇,却连一点破解的头绪都没有,自己这一生,又真的会有什么办法恢复成以前那个欢欣闹腾的少女吗?
李舒白在前面走着,觉得身后一片安静,黄梓瑕似乎连脚步声都消失了。他微微侧脸,看向身后的她。
她跟在他身后两步之远,目光却看着街边走过的一对小夫妻,他们一左一右牵着个小女孩的手,那小女孩蹦蹦跳跳,有时候又故意跳起来悬空挂在父母的手上,就像一只荡秋千的小猴子。
李舒白停下了脚步,等着黄梓瑕。
她站在那里目送着一家三口远去,安静而沉默,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淡淡的阴影蒙着她的面容。
许久,等她回过头,李舒白才缓缓地说:“走吧。”
前面又是一群人,这回倒是个正经变戏法的了,一男一女夫妻档,男的女的都是一身江湖艺人的风尘和油滑。他们站在人群中,看他们先变了一个鱼龙戏,又来了一个清水变酒的寻常戏码,倒是那个女的,露了一手纸花变鲜花的好戏,虽然手法普通,但最后数十朵鲜花被她抛上天空纷纷落下时,观赏效果确实不错。
戏法结束,观众散去。那对男女收拾起东西也要离去。黄梓瑕见李舒白一个眼色,只能凑上前去打听:“大哥大姐,你们的戏法实在太厉害了,真叫人叹为观止!”
那男人笑着还礼,说:“一般一般了,小兄弟喜欢看?”
“是啊,尤其喜欢看那个……那个纸花变真花。我知道真花肯定是预先藏在袖中的,可纸花是哪儿去了呢?”
那男人笑道:“这可不能说,这是我们吃饭的家伙。”
黄梓瑕回头看李舒白,他给她丢了一块银子。她把银子放到那男人的手中,认真地说:“大哥,不瞒您说,我家主人和别人在打赌呢。您知道京中昨天有个传言,说仙游寺内有人袖子一拂,就把鸟笼里的小鸟平白无故变没了吧?”
男人攥着银子笑逐颜开:“这个事儿我不知道,但变没一只鸟笼里的鸟我倒是绝对有法子。您说话就行。”
“我家主人有个朋友,硬说这事不可能。我家主人就与他打赌,说三日内必定要将这法术变给他看。这不您看……这办法是不是可以教教我家主人?”
“这个不过是雕虫小技。”他立即便说,“小鸟是事先训好的,主人一旦示意,鸟儿就会站在鸟笼某一处,那处已经事先做了机关,只要左手一按鸟笼上的一根杆子,那一块机关活动,小鸟就会掉下去了,然后他右边袖子拂过,直接将小鸟兜走就可以了。”
“哦!原来如此。”黄梓瑕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又向李舒白伸手,李舒白又给她丢了一块银子。她举着银子问:“大哥,既然你这么精通这个机关,那么,你这边肯定有这样的鸟笼和小鸟?”
“以前还真有。”大哥一见银子,顿时有点郁闷了,“可惜啊,前几日被人买走了。”
那女的在旁边终于忍不住插嘴说:“我就说嘛,那五两银子当得什么用,那小鸟可是师傅传下来的,训得这么好,就算十两银子卖了也可惜啊。”
黄梓瑕又问:“可是拿着八哥训么?三天能训得出来不?”
大哥懊恼地说:“不是八哥,我那可是只白鸟儿,漂亮极了。”
“唉哟,那实在太可惜了。”黄梓瑕说着,将手中的银子塞给了那个男人,“不知道是哪位买去的,如何可以找他?我想去试试运气,看能否转让给我。”
“这我可真不知道,对方学了法儿就走了,我连名字都不知道。”
“那么,长相如何?大哥可还记得么?”
“嗯……二十来岁的一位少爷,中等偏高一点的个头,长相么,挺好看挺清秀的……对了,额头上有颗朱砂痣!”
女子在旁添上一句:“朱砂痣就长在额头正中,端端正正,整个人本来就长得好,配上那颗痣啊,就跟画中人似的。”
往夔王府行去时,两人都没说话。
黄梓瑕思忖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目前还理不清的那些神秘头绪,一抬头却发现李舒白已经将她落下挺远。
她紧赶几步追上去。天色昏暗,满街的灯都已经点亮,道旁两排灯笼沿着街巷一直排列过去,红色光晕照彻满街。李舒白自灯下回头看她,他那一直冰冷的面容被暖橘色的灯光中和,冷淡清朗的面容染上了一层温和光华,目光也变得不那么冷漠净冽,却显出一种略微迷蒙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