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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以安在电脑上最后敲下自己名字的时候,搁在一旁的电话便开始嗡嗡响了起来。
“六点我让人去接你,今天晚上这边组织了联谊会。”
舒以安闻言微微蹙了眉:“很正式吗?”
褚穆拿过那张卡片大略的看了一眼,斟酌着想了想:“算是吧。”
“可是我没有衣服,都是些工作装,参加这种场合也不太合适。”
这倒是个问题。褚穆一时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就没有一件差不多的吗?”
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褚穆想到了一个办法:“这样,我打给愿愿吧。等我电话。”
褚唯愿作为国际时尚杂志的败物编辑,解决一件礼服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事实证明,褚穆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舒以安按着褚唯愿发给自己的地址,终于找到了这个署名为HarperDaff的工作室。刚推门进去,就有一个蓝眼睛金头发小辫子后面绑了一根粉色丝巾的男人迎了上来。
“哎呦小嫂子你总算来了,奉我们家公主的命全都在这恭候多时呢!这不接着电话就给您清了场,全为您服务呦!”说完,还不忘翘起兰花指冲着身后的几个设计师点了点。
舒以安觉得自己现在血气上涌,有点蒙。她实在是理解不了怎么这个看起来是西方人的男人能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并且这么的……妩媚。
一时准备好的话也默默地打了转咽回肚子里。舒以安有些尴尬的抓了抓头发,试探着跟金发哥交流:“其实不用这么……正式的。”
“哎呦那可不行!您是谁啊!必须伺候好了。姐你放心啊,这是褚大小姐的私人工作室,礼服什么的都备好了,还有几个小时,咱马上开始。”说着话的功夫就拽着舒以安的胳膊往里走。
舒以安也没想到自家小姑子的口味这么独特,就这么被金发哥带着上了二楼。
二楼整整一圈都是通体的壁橱和衣架,上面码放的东西有的让舒以安这么淡定的人都忍不住小小惊讶了一把。
金发男人看着这些作品有些得意地拍了拍手掌,骄傲解释:“这些都是我和她设计的,有的是费劲心思搞来的经典款。”
金发哥叫达夫,英文名Daff。是褚唯愿在法国进修时认识的同学。后来毕了业褚唯愿突发奇想想成立个工作室,达夫因为是单亲家庭,也在中国,干脆就和她一拍即合共同成立了工作室。
达夫拉开一旁挂着帘子的衣橱小心地取出一件黑色的礼服,递给舒以安:“这件是我们最得意的作品,愿愿特地嘱咐我给你的,说它一定合适你。”
“谢谢。”舒以安接过来对达夫礼貌地道了谢,转身问一旁的女助手,“试衣间在哪?”
不得不说,这件被褚唯愿特地嘱咐过的礼服真的很适合她。
舒以安看着落地镜中的自己,听着身后一众人的鼓掌赞叹,愣住了。
她从来不去尝试那么浓烈近乎于偏执的黑色,可如今这种颜色大片大片的着在她的身上,与她本身光洁白皙的皮肤相呼应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娆媚态。后背呈V字镂空,紧紧地贴合着她匀称修长的曲线,加上她原本温婉清丽的五官又添了些高贵素雅之意。
这让身后见惯无数佳丽的达夫都忍不住捂脸哀叹:“太神奇了!!明明是杯清水怎么这一换就变成烈酒了呢!!!”
舒以安看着镜中从未见过的自己,拘谨攥着裙角转身指了指背后:“这个……太多了吧?”
“这有什么!”达夫不顾她的顾虑直接把人送到化妆台,“这已经算很少了好不好。”
舒以安肯定地点点头:“是呀,布料太少了。”
达夫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去鞋架挑鞋子,似乎不打算再理她。
给她化妆的一位女化妆师笑着用英文解释道:“他说的是你露的已经很少了。”
“……”
一系列的化妆造型,当一切都准备好后时间已然快到六点。达夫看着舒以安这件成品骄傲的不得了,原本及肩柔顺的头发被利落的盘在脑后,目光所及无一处不是完美的。
“最后一步。”达夫挑眉指了指身后那双让人拿着的鞋,“褚唯愿放在我这里好几年了,也没见她穿过,不过倒是很配你。”
那双通体水晶打造的鞋跟上,Jimmy Choo的标识熠熠生辉。
当舒以安这边一切都料理妥当时,褚穆正对着窗外微微愣神,脑中不断回想着下午和褚唯愿的对话。
时间推回到几个小时前。
褚唯愿正在机场出入境的闸口,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眼睛顿时惊恐的睁大了一圈。站在她身旁的庞泽勋好看的薄唇嘲讽的勾了勾:“不敢接?”
庞泽勋很高,褚唯愿又身材十分娇小,得微微仰头才能对上他一双浓黑英挺的眉眼。几乎是挑衅般按了绿色的通话键:“我有什么不敢的。”
“哥?”
“我记得你和达夫在德国有一个工作室。”
褚唯愿慢慢地随着长队往前走了走:“对呀,那个地方还是你给我找的,怎么了?”
褚穆言简意赅的表明主旨:“我晚上有个宴会,但是以安没带能出席的衣服。”
哥俩智商都很高,不需要任何繁复的解释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褚唯愿马上答应道:“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褚穆随口嗯了一声,打算挂掉电话,却听到电话背景声太过嘈杂,下意识问了一句:“你在哪儿?”
褚唯愿闻言拿着护照的手一动,心中大惊,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庞泽勋,尽量稳住自己,开口:“机场。”
“和庞泽勋。”这句话被褚穆平静叙述,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眼中没有一点温度,“褚唯愿,你胆子真大。”
胆子真大,大到去和庞家的人交往。
褚唯愿最怕褚穆这个样子,他不是暴怒,不是激动,是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叙述。那代表他最大的无奈和失望。
听着那头哥哥的声音,褚唯愿瞬间就红了眼圈,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手背上。
机场来来往往的行人,依次排队等候的队伍,大包小件的行李。褚唯愿忽然蹲下来抱住自己,声音哽咽:“哥……可是我爱他……我想和他在一起啊。”
“你不能因为自己不幸福就阻止我去爱别人的权利啊……”
褚唯愿什么都好,就是太倔,甚至倔的能伤人。
褚穆听着她近乎于哀求的哭声,忽然阖上眼,心里细细密密的疼了起来。但是,这些所有的有关柔软的情绪此时他都不能泄漏一分一毫,再开口时声音还如往常一样清冽分明:“褚唯愿,我给你时间。你想清楚。”
接着就是电话里无穷无尽的忙音。褚唯愿攥着手里的电话忽然再也控制不住的放声大哭,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庞泽勋还是之前的样子,沉默地站在她身边,冷静地看着这个女孩子所有的崩溃。
过了好久好久,他才蹲下身子轻轻抱住女孩儿哭泣得颤抖的身体,声音低沉而诱人:“愿愿,我不逼你。你要是想走,还来得及。”
机场大厅传来空姐甜美的声音:“各位旅客,十七点三十分飞往美国的AH869次航班即将起飞,未登机的旅客请尽快登机。谢谢……”
褚唯愿透过泪水看着那张机票,慢慢站了起来,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决:“我跟你走。”
我跟你走。
就这四个字,成为了很多年后当庞泽勋身处高位时依然会感觉到的温暖与柔软。
车子六点准时驶到工作室的大门口,褚穆一直靠在后座闭眼假寐,听到开门声响才睁开眼揉了揉额角。
舒以安提着裙摆轻轻地坐入车中,实在受不住某人旁边的目光,微微红了脸问:“你干嘛?”
褚穆挑眉戏谑地笑了笑,清俊的脸上多了些平日没有的赞赏:“很漂亮。”
宴会设在一个酒店的顶层大厅,司机把车稳稳地停在大门前。褚穆下了车走到舒以安那一侧,把人带了出来。
像是依赖般的,舒以安每次到一个自己陌生的地方都会习惯性的双手交握勾住自己的两根手指。起初褚穆只觉得是她平日里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时间久了才发现她是真的因为紧张害怕。
这次也不例外。
褚穆看着她勾起的食指,轻轻牵起她的右手搁在自己的臂弯,目光望向远处站着的哈伦德温声安抚她:“没什么好怕的,一会跟着我就行。”
行至哈伦德面前,褚穆先是和他握了握手,两人互相聊了一会儿转而向彼此介绍一旁的妻子。
因为两人一直在用德语交谈,舒以安只能寥寥听懂数个词语。感觉到哈伦德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她礼貌地向对方笑了笑微微点头致意。
哈伦德是一个十分开朗的人,见到这么美丽的东方女人当下就对褚穆毫不掩饰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褚,我要是有你这么漂亮的妻子一定不会留在这里,什么工作都不及她重要啊。”
褚穆面上笑得十分温润,私下里一只手则对舒以安施了力让她离自己更近了些,心里不禁腹诽了一句,老狐狸。
哈伦德不知是真的高兴还是故意为之,用手指了指里面铺满红色地毯的大厅:“既然如此,这舞就由你们夫妇开场吧。”
所有的外交联谊都逃不过这个环节,也不外乎是开场舞,致辞,众多熟知的人彼此恭维,然后结束。
而褚穆,无疑是被哈伦德推上了这场宴会最精彩的一段。他面色无常的牵着舒以安往里面走,心里再明白不过。不过他纵横声色场多少年,作为一个出色的外交官开场舞又算得了什么?
舒以安能感觉到褚穆身上气场的变化,趁着往里走的间隙她小声询问:“怎么了?他刁难你了吗?”
褚穆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刁难只会发生在我和他的谈判上,我相信他吃的亏已经足够让他长记性了 。”
“一会儿不管做什么,你跟着我做就对了,听我说的话。”
话音刚落,大厅中央的乐队忽然奏响,一曲舒缓的音乐随之响起。大厅周围站满了今天来参加宴会的人,其中不乏褚穆的对手或者朋友。这么一来,两人站在大厅中央倒是显眼得很。
舒以安瞪大了眼睛看着褚穆,慢慢地开口:“他是要……”
“开场舞,准备好了吗,舒小姐?”
灯光下,这个身姿挺拔修长的男人微微弯腰,对着大厅中央那个懵懂美丽的女人伸出了自己的手。
舒以安看着面前这只干净修长的手,整个人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直到现在舒以安才真正明白“开场舞”这三个字的含义,也真正理解了褚穆刚才说的话。 周围满是参加宴会的人,所有人的目光统统聚焦在两人的身上,眼中的期待显而易见,他们都想看看如褚穆这般出色的男人到底会和妻子带来怎样的开场。
就连乐队都适时的奏起了最经典的勃拉姆斯圆舞曲。
舒以安虽然有些怕,但她更怕褚穆会因为自己而尴尬。所以此时的她看着面前坦然自若的褚穆,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
华尔兹,来自古德文Walzer。意即旋舞,这种18世纪来自欧洲上流社会的交谊舞蹈几乎成为了所有外交场合的对白。
舒以安忽然仔细回想起那段与自己有关的,很长远很长远的日子。
褚穆握着舒以安的手顺势把人拉的离自己更近了些,另一只手则扶在她的腰后。微微倾身在她耳边说道:“把手搭上来,一会儿跟着我走,别怕。”
舒以安听话的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并没有丝毫的局促。随着灯光的映衬下,她眼底落了星星点点的光,褚穆只见她向自己小幅度的探了探头轻声回应道:“应该不会让你失望的,褚先生。”
一个悠长的G调响起,两人就这样随着尾音开始了这支勃拉姆斯圆舞曲。
圆舞曲最重要的是姿态和旋转,如果说褚穆的步伐如同上世纪英国般的绅士,那么舒以安则丝毫不逊色于乱世中的郝斯嘉。
她美丽,骄傲,自信。面对只有两人的舞池她甚至没有一丝紧张和混乱。
如果说此时的褚穆舞姿足以让在场的人惊艳,那么舒以安,则是让他们叹为观止。
黑色的礼服从她雪白的右腿处开了一道长长的叉,随着她每一次的后退和旋转都能看到她修长优美的曲线,脚上那双璀璨的水晶鞋也随着她的舞步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从舒以安迈出的第一步开始,褚穆就发觉此时的她是超出自己想像的。与其说自己在带着她跳舞,倒不如说是在配合着她。
舒以安被褚穆揽着腰完成这支舞的最后一个离地旋转,因为突然落地带来的疼痛她暗自缓了缓膝盖。褚穆盯着她那么一瞬间细微皱眉的表情,趁她揽住自己转身的时候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舒以安原本要向前的脚步有一秒钟的停顿,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惊讶的情绪,但是动作却没有任何犹豫的向自己身后仰了过去。
随着这个动作,褚穆才看清了她今晚的装扮,除却那件足以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礼服,那双鞋竟然也让他有了瞬间的失神。
圆舞曲的终结——最难的莫过于这个半身下腰的动作,可是舒以安却完成的如行云流水般自如。
一曲终了,远远看去,两人好似定格在舞池中央,彼此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对方。
一秒、两秒、三秒……人群中忽然爆发出震耳的掌声,赞叹的、欢呼的、谈论的、都为着场中两个人的这支完美的舞蹈。
哈伦德站在一旁轻轻摇着头,嘴里不可置信的喃喃。 真不可思议,这个让自己在谈判桌媒体会前屡战屡败的年轻男子,竟然拥有这样一位出色的妻子。就连娶了英国远亲王室的自己,都生出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
向后弯身的动作太猛烈,舒以安隐隐觉得刚才的疼痛大有加重的趋势,眼中再也掩饰不住那种痛楚,再次看向褚穆的时候,原本对峙般的对视分明多了些祈求的意味。
褚穆扫了她一眼,托在她腰下的手忽然施力把人带了起来。隔着周围一层一层的人群和掌声,褚穆拿过舒以安垂落一旁的手,轻轻搁在唇边落下一个吻。可是声音,却再也不复之前的温和。
“出人意料啊,舒以安。”
“不是的,我……”舒以安有些不知所措和褚穆解释,可是还没说几个字,站在场外的人纷纷走了过来向两人致意聊天。
舒以安就这么看着褚穆离自己越来越远,被一众人拥出了舞池。
没人注意到,褚穆在离开舒以安的时候,没有任何留恋或者是担忧的回头。
也没人注意到,舒以安微微屈起的膝盖和吃痛的眉眼。
而站在入场口的陶云嘉,却将两人刚刚拥舞的过程一秒不落的看在了眼里。
她留心的除了那支舞,还有舒以安那双闪闪发光的水晶鞋。
晚上八点半,正是各种活动的中场期。
彼此交谈的人们纷纷找了借口去洗手间,或者去向服务生要一杯酒来缓解自己高速运转的大脑。东道主哈伦德先生在妻子的陪同下去了酒店房间换衣服。众多宾客三三两两的聚在一旁谈着无关工作的话题。
褚穆谢绝了一位同事的邀约,回头朝着大厅扫了一眼,并没有某人的身影。
他低头捏着酒杯轻轻摩挲了剔透的杯沿,旋步走出了大厅。
而刚刚从大厅角落里起身的舒以安看着褚穆离去的背影,忽然提起裙摆起身追了出去。
因为语言不通,她只能和人用英语交谈,还不到一个小时,自己就有点坚持不住了。
期间往他的方向看过数次,可是他每一次无不是专心的和别人聊天,再或是接受其他女性共舞的邀约。
酒店大厅侧面是一条纯观光玻璃打造的走廊,一排的墙壁上码了数十棵盆栽。
褚穆扯了扯领口,看着脚下灯光闪烁的车流,漫不经心的从盒里咬出一根烟来。
正要拿打火机,一只白皙的手从他面前伸过“啪”的一声送上了火苗。
陶云嘉一袭鲜红色的短款礼服,头发也被松松的烫了大卷,脚下八厘米高的黑色台底鞋给她添了不少气势。
褚穆偏头看了看她,就着她递过来的火点着了烟,隔着一片浓浓的烟雾眯眼看着来人:“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一直在这儿等你。怕小学妹见到我误会。”
陶云嘉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带着些嘲笑的口吻问眼前的男人:“怎么?不太能接受吧,一向绵羊般的小学妹竟然会跳这么高标准的国际舞蹈,还是在你狠下心来决定因为她丢脸的时候。我要是你,一定特别生她的气。”
褚穆恍若未闻的看着窗外的光景,低低的问:“三处那边的事儿你处理好了?”
陶云嘉见他答非所问,上前走了几步一把拉过褚穆的手臂,美艳的脸上带着些许气愤和恼怒:“你真的了解她吗?你确定你和她跳舞的时候想的不是我?”
“其实说来也奇怪,那么清淡无奇的女孩儿见到这种场面竟然一点不害怕。褚穆你确定你是她第一个男人?看她那样子可像是见过世面的。”
“你什么时候说话变的这么刻薄?”褚穆看着面前近乎失态的女人平静的问道,“我了不了解她是我的事,至于你,从三年前的订婚宴上和我分开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陶云嘉最怕他否认两人的过去,眼中因他的话蓄满了泪水,语气几乎是有些哽咽:“不可能!如果你不爱我怎么可能让她穿着我的鞋?那双鞋是我们订婚的时候你让愿愿特地订做给我的!上面还有我的名字啊……还有那支圆舞曲,我们那天跳的也是这首曲子你记得吗?明明什么都一样,怎么那个人就不是我啊……”
陶云嘉近乎崩溃的抱住褚穆,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褚穆,我走是有原因的,我怕我会配不上你,所以我才选择离开,所以我才会努力地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和你并肩……”
“云嘉。”
褚穆掐灭了手中的烟把她从自己怀里拉开,沙哑的出声叫她的名字。
“不是每一次我都会等你。”
站在几米远的舒以安,看着玻璃窗旁相拥的两人,忽然绝望地闭了闭眼。
原本她想要追出来找他解释,原本她想要告诉他那些他不曾知道的事,原本她想告诉他自己所有的过去和被她藏在心底里的伤疤……
可是她就那么站在那里,隔着几十步的距离看着别的女人抱着他,亲耳听到了他不曾告诉过自己的事。她甚至用自己最不愿意回忆的惨痛过去帮他唤起了和别人最甜蜜的记忆。
可是,他却不愿意听她的一句解释,就那么被别人簇拥着离去,丝毫不管语言不通的自己。
舒以安,你真傻啊……
看着脚下那双被无数人羡艳的鞋,她忽然转身向酒店外跑去。
柏林的晚上很凉,舒以安站在街上茫然地看着车一辆一辆的从自己面前驶过,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又能去哪。
灯火霓虹正浓时,一位东方女子穿得如此正式华丽却赤着脚走在人行道上,并且看起来特别的失落无措,任是谁都忍不住侧目。
大概是走的累了,大概是膝盖疼得让她无法坚持再走下去,又或者是天空细细密密的雨打的让她没了走下去的勇气。舒以安空洞的向四周看了看,不远处的广场上不少行人都为了避雨匆匆地从那里离开了,倒显得原本热闹的广场有些凄凉。
舒以安把鞋子扔在一旁,抱着双腿呆呆地看着鞋跟处那几个名字拼音,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出声大哭。
到底有多委屈呢?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心里快要闷得喘不上气了,在舒以安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好像只有幼时才经历过这样大的哭拗,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她的裙摆上,膝盖上,手背上,好像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路上有几个好心人上前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助,她也只是胡乱摇头,声音越来越哽咽。
她现在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德国的房子不是她的家,北京的别墅也不是她的家,那些统统都是被冠以褚穆的名字赐给她的容身之所,她小心的存活在两人的婚姻之间,甚至都没有提出先走的勇气。
因为在这场婚姻里,她,凭爱而生。
膝盖被雨水淋湿,骨肉深处好似被扎了密密麻麻的针,一直疼到舒以安的心底里。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两条腿的膝盖处有道很清浅细微的疤痕,就连膝盖骨都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微凸。
这些疤痕从舒以安十八岁的那年起,就深深刻在了她今后的生命里。
故事,要从六年前说起。
舒以安出生在江南,也长在江南。舒爸爸当时是A市一所大学的哲学系教授,年轻、风度翩翩,有着鸿儒之志。舒妈妈在A市的一所舞蹈学院任教师,温婉、大气,出自书香门第。
舒以安四岁那一年,就被母亲带到舞蹈学院接受舞蹈的熏陶。年少的舒以安话很少,不似平常小孩子般的哭闹,对于那些严苛的舞蹈动作也都一丝不苟的去做。
可能和基因也有关系,舒以安对舞蹈有着独特的天赋。
十五岁那年,她已经在全国青少年舞蹈比赛中获得极其出色的奖项了。当时舒爸爸和舒妈妈仔细地商量了很久,也征求了小以安的意见。因为很多女孩子都是在这个年龄放弃舞蹈专心学习文化课的,可是小小的以安却告诉爸爸妈妈她喜欢舞蹈,想一直跳下去。
舒爸爸舒妈妈是很宠爱女儿的,对于女儿的人生并没有太多的期望,只希望她能平安的过完这一生,于是就随着她的喜好去了。十五岁到十八岁这几年,舒以安这个名字是在同批学习舞蹈的孩子里知名度很高的,因为她在不断深造舞功的同时,文化课的成绩也极高。
国际国内的奖项不知被她拿了多少。
到了高考的时候,舒以安忽然收到了同年来自北京舞蹈学院的艺考通知,并且如果有机会还会被选入去加拿大的学院深造。
舒爸爸舒妈妈很高兴,当下就决定带着她去北京考试。
可是上天总会在你的人生最高点搁置一些障碍,用来改变你的轨迹。
飞机到达北京的时候是艺考的前一天下午,三口人乘着机场出租车打算去预定好的酒店。谁知刚下了飞机,天空竟然下起了暴雨,高速的能见度极其低。
高速路上有一段路段检修并未设置告示牌,出租车司机也走了神。竟直直的把车开了过去,正好压在挖的深坑里。舒以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车子“轰隆”一声翻了过去。
随着车身翻出的,还有舒爸爸和舒妈妈。
十八岁的她在昏迷中醒来,旁边是破碎的玻璃和不知生死的出租车司机,她整个人被倒着卡在车里。车外是闪烁的警灯,120医护人员来来回回的嘈杂。她拼着一丝清明的意识想出去寻找爸爸妈妈,却只能感受到双腿钻心的疼痛。
再度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医生悲悯地告诉她,她双腿的膝盖位置在车祸中正好卡在了前座上,损伤了半月,今后想要再跳舞是不可能的事了。此外她需要超强的意志力和足够好的休养才能恢复基本的行走能力。
舒以安什么都听不下去,睁着干涩空洞的眼睛怔怔地问:“我爸妈呢?”
医生看着这个美丽年轻的女孩子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从高速路上抬回那对夫妇是当场所有医护人员都感到心酸的一幕。医生安慰般的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语气悲伤:“孩子,节哀吧。”
就这几个字,成就了舒以安今后所有的噩梦。
因为舞蹈,舒以安十八岁之前的人生无比闪亮。
也是因为舞蹈,舒以安失去了双亲和继续跳舞的资格。
她看着病房外灰蒙蒙的天空曾经绝望地想,如果她不来参加考试,如果她不曾跳舞,也许她的爸爸妈妈还会幸福的生活着,她也不会变得茕茕孑立孤独地在这人世间。
所以舞蹈是舒以安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提起的过去。
那是她最惨烈最悔恨的过去,她为此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她发誓此生再不舞蹈。
可是在自己二十四岁的这一年,她因为她的丈夫重新记起了那段日子。
她看着褚穆伸向自己的手,回想起学习舞蹈的那段时光,她穿着塑身服在空旷的排练室里一次次的转身,一次次的弯腰旋转,妈妈拿着洁白的毛巾给她温柔地擦汗,爸爸坐在台下欣慰的笑颜……
可是当她想告诉褚穆这些的时候,却听到了陶云嘉的那番话。
她终于明白,自己用那段记忆陪他跳这段舞的时候,恰恰让他想起了和陶云嘉最甜蜜的日子。
这让她,如何是好。
褚穆皱着眉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耳边再一次传来通话失败的盲音。
抬手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十点了。
陶云嘉拿着酒杯跟在他身后试图宽慰他:“一定是先回家了。你今晚对她这么冷淡,生气也能理解。”
打电话不接,她第一次来德国对路线毫不熟悉,她不通语言甚至在德国没有一个朋友,她一个人穿着那么引人注目的礼服在晚上离开,这些条件在褚穆的大脑里迅速的过了一遍,让他越想越心惊。
“和哈伦德说我有事,先走了。”
“喂!”
陶云嘉看着褚穆毫不犹豫离开的身影,突然感觉到自己是这么的无能为力。因为此时的褚穆,心中想的念的气的全都是舒以安一个人,丝毫没有自己的身影。
手机淋了水,屏幕忽明忽暗的闪烁不定。舒以安吸了吸鼻子看着浓黑的天色,打算起身离开。
舒以安是那种会狠下心来重伤自己的人,所以她一旦做了什么决定,不会提前哭闹,不会像别的女孩儿一样虚张声势,只会默默地起身没有任何言语的去做她想做的事。所以就连离开都是平静的。
走到褚穆的公寓门前,时间是十点半。
舒以安冷静地站在房间门口思索了一下,这么晚又下着雨,今晚离开的想法显然是不明智的,倒不如趁着这么狼狈的时候洗个澡然后睡一觉,明早再走。
所以说,就算生活糟心舒小姐的某些想法也还是有些呆萌的,哭过了发泄过了事情就变的没那么难处理了。
泡在浴缸里的时候她甚至因为双腿的疼痛得到了缓解舒服得眯了眯眼,期间还不忘用笔记本给自己订了一张回北京的机票。邮件界面上,苏楹发给她的邮件一闪一闪的提示她查看。
“听说你霸气的辞职了?怎么,大神决定圈养你一辈子了吗?快回话老实交代!”
舒以安看着“圈养你一辈子”这几个字,忽然悲伤地垂下了嘴角。
是啊,自己现在连工作都没有了,就这么被遣送回北京了,哪里来的一辈子,又跟谁一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