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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意识一点一点侵入她的脑子,她苏醒过来。
一时间只觉得头疼欲裂,耳边似乎还在“嗡嗡”作响。
她费劲地睁开眼睛,幽幽月光刺目,而她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她似乎是躺在野外河边,动了动手指,能摸到冰冷的水和潮湿的泥土,鼻子还闻到了青草味道。
她喘了喘气,头上一阵阵的巨痛。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去摸,却发现手臂沉重,好半天才抚上了头,手上沾的濡湿像是血。
她呆了一呆,她这是怎么了?
一个男人跑近她身边,着急忙慌地问:“你还好吗?伤在何处?”
她答不上话来,疼痛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头上似乎还在流血。她努力眨了眨眼睛,想看清面前这个男人,却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那男子似是没耐心等她清醒,他一把将她拖到了岸地上,手伸进她衣裳里一阵乱摸,嘴里嚷着:“东西呢?”
东西?什么东西?
远处似乎传来了声响,她耳里嗡嗡的,听不清。那个在她身上翻找摸索的男人却是听到了,他动作一僵,起身一闪,跑开了。
很快,一群人吵吵闹闹地赶到了她的身旁。他们举着火把,大声叫嚷着。火把太亮,刺得她闭上了眼,他们嚷嚷的话她终于听清了。
“她在这,找到了,找到她了……”
谁找她?
她脑袋疼得没法反应。
然后,她又沉进了黑暗之中。
再次醒过来已是白日里。一睁眼,看到的是玄青色的缦纬床顶。她发了会呆,终于缓过神来,然后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软被。头似乎不那么疼了,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绑着绷布带子,原来是包扎过。她小心地慢慢转头,打量了一下身处的这个房间。
屋子正中摆着张圆桌,桌上只有一个圆木托盘,托盘上摆着只茶壶,四个杯子倒扣放着。桌下是四把椅子,有一把拉到了桌外。看来之前有人在这坐着,椅子没收表示这人很快会再回来,桌上没摆茶表示这人该是仆役之辈。
她再动了动,把身子侧过来仔细观察。房间里靠窗摆了个四方小案,案上铜镜梳子胭脂盒首饰盒放得整齐。贴墙有个大立柜,柜顶放着些女儿家的杂物玩意。这里一看便知是间女子闺房。
看家具和摆设均算讲究,该是家境不错,可屋内冷清,物品单调,她猜这屋的主人若不是清心寡欲便是不得宠。
正想着,屋外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地迅速闭上眼,心里头在这一瞬间已将屋内物品及房门窗户的位置牢记,她暗地里动了动,试试自己是否有活动的体力。
她并未太慌张,只是她的脑子有些迷糊,似是有何事不太对劲。可究竟如何,她却一时也没想到。
进来的是个踩着细碎步子的丫头。
她听出来了,这丫头不会武。她悄悄睁开眼睛,看了看那丫头样貌,并不相识。也就在这一刹那,她终于意识到了哪儿不对劲。
她的脑子里,空空如也。
不止这丫头,就连她自己,她也不认识。
空得太彻底,她大惊。
这时候那丫头已经走到床边,见她醒着,便道:“夫人醒了?”
夫人?她是夫人,已为人妇?
她“嗯”了一声,嗓子又干又哑,忍不住咳了咳。那丫头见状,赶紧倒了水过来,伸手扶了她的头给她喂水。
她饮了水,舒服些了。认真看了看那丫头,使劲想啊想,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干脆忍着头疼撑坐起来。这一坐起便晃了一晃,全身乏力,还晕得很。丫头上前扶她靠在床头,也没拿个软垫子给她垫着,做完了退了一步,没说话。
“我怎么了?”她看了看这丫头表情,不冷不热的,再加上这屋里的冷清,她想她应该是真的不受欢迎。
“夫人受了伤。”丫头并不多言。
受了伤?她用力回想,想到了冰凉的水,潮湿的泥岸,还有那个问她东西在哪里的男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脑子里,什么记忆都没有。
“如何受伤的?”她又问。
这回丫头低了头不说话。
她挑眉,有何不可说的,难不成这里头还有隐密?她想了想,又问:“我醒了,你不去通知人吗?”
这话似乎让那丫头惊讶,她呆了呆,答道:“二爷这会在忙,不会过来的。铁管事替二爷出去办事了。大夫说了,夫人撞了头,已上过药,多休息按时服药便会好的。”
“你的意思是,既是大夫说了没事,大伙儿便觉得不必来探望了,是吗?”
那丫头愣住,不知该如何答才好。
看来还真有隐密啊。她这个“夫人”怎地这般凄惨,受了伤也无人关切。她使劲想着“二爷”、“铁总管”这两人的名字,想了半天也没想到。罢了罢了,不想了。这般下去终究是瞒不住的,她干脆问那丫头:“你叫何名字?”
丫头皱起眉头,小声道:“夫人是撞糊涂了吗?奴婢是小青。”
“哦,小青。”她点了点头,接着问:“那我又是谁?”
小青吃惊得张大嘴,结巴了,“夫,夫人,这是脑子撞坏了,不记事了吗?”
“是啊,是撞坏了。”她坦然承认。
小青呆了又呆,向后退了一步:“夫,夫人,快莫想这笨主意,二爷本就生气,你若再装傻充愣,他该重罚你了。”
夫人,二爷?
“你唤我夫人,又一直说二爷,他是我相公吗?”
这次小青不是吃惊了,是惊吓!她转身夺门而出,大声叫嚷:“快来人啊,来人啊,快叫陈大夫……快些去叫陈大夫……”
她看着小青惊慌失措的样子,摸摸头上的绷布,自言自语道:“好吧,我这会儿知道他不是我相公了。”
她头还有些晕,干脆不瞎想了,闭了眼靠在床头休息。过了好半天听到屋外传来好些人的脚步声,原以为是那陈大夫到了,可睁眼一瞧,却是来了个老妇人,带着四五个丫头。一群人前呼后拥地闯了进来。
“听说夫人出了事,老身特意过来看看。”那老妇目光锐利,不说话时薄唇紧抿,看起来相当严厉。
“多谢关心。请问,你是何人?”这老妇虽一身整洁,但掩不住风尘仆仆,略有倦态,该是刚回来不久。一回来便闯来瞧她,也不知与自己是何关系?
“哼,还真是不记事了?”老妇冷哼一声,显然不信。她一脸你在装傻的表情,答道:“我是余嬷嬷,是这府里的管事嬷嬷。”
刚才丫头说铁总管,这会又来个管事嬷嬷,看来这里该是个大府。她看着余嬷嬷,问她:“那我是谁?”
“你是凤宁,是我家三爷的夫人。”余嬷嬷皱起眉头,努力维持着耐心。
“三爷?”难怪小青跑得那般快,原来是她把二伯错认成了相公,这确实是太出格了些。
“夫人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余嬷嬷盯着她,语气不善。
凤宁不理,接着问:“这是哪儿?”
余嬷嬷冷道:“京城龙府。”
凤宁又问:“我怎么了?”
“你撞了头。”余嬷嬷冷笑一声,“这一撞便撞傻了脑子,真亏夫人想得出来。”
“你觉得我在装傻?”老妇的不善态度太明显,凤宁想忽略都不行。她晃了晃头,脑袋发疼,晕得厉害。
余嬷嬷站在床边冷冷地盯着她看。凤宁闭上眼,等那阵痛苦过去,想想又问:“我相公呢?”这个问题可以问吧,这与她装不装傻没关系吧?
“什么?”余嬷嬷眼里露了惊讶。
难道她问相公,也是出格的事?
凤宁奇了,“不是说我是三爷的夫人吗?我受了伤,他不管我吗?”
余嬷嬷抿紧嘴不说话。
凤宁望着她,想起这清冷的闺房,没有半点男子住过的痕迹,越想越觉得古怪。“这里是龙府内我的寝室吗?”
“是的。”
“我是弃妇吗?”
“并未休弃。”
“那是我相公死了吗?”所以小青一直说的是二爷二爷,难道三爷早不在了?
“混账话!”余嬷嬷大怒,喝道:“这等混话不许再说。”
“那我相公在何处?我想见他。”
余嬷嬷闻言微眯了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转头嘱咐身后的丫头:“去把陈大夫叫来。”
又是陈大夫。
凤宁很想长叹一声,忍住了,但没忍住话:“陈大夫才知道我相公去处?”
老妇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理她。
凤宁不介意,她这会觉得头没那么疼了,疑问却是越积越多。她继续问:“余嬷嬷,我是如何撞伤头的?”
“这个就得问你自己了。”余嬷嬷的语气很不好,她快没耐心了。
“所以你们把我弄丢了,不知道我是如何受的伤?”凤宁又想起冰冷的水,潮湿的泥地,还有晃得刺眼的月光与火把。那个奇怪的男人,他在她身上搜什么东西呢?
余嬷嬷没理她。凤宁再接再励继续问:“平日里是谁照顾我呢?”
小青回话:“是小青负责夫人的起居。”
“那我娘家是哪儿的?我嫁过来多长时日了?”
凤宁问得起劲,余嬷嬷却是再忍不住,她用力一拍桌子,冲身后的一个丫头喝:“去看看,怎么请个大夫要这许久?”
“余嬷嬷,你别着急,大夫也得走着来,不会飞不是,莫着急。我们继续聊聊,一边说话一边等着便是。”凤宁无视余嬷嬷的黑脸,居然还劝她。
余嬷嬷又恼又气,这女人当真是太不要脸了。不记事了?哼!她还真是机智!余嬷嬷气得冷笑。
“余嬷嬷,你是心情不好,还是压根就不喜欢我?”
装得还挺像。余嬷嬷不打算答。她倒是要看看,这个三夫人又要耍什么诡计?
“为何觉得我是装疯卖傻呢?”
她还真是敢问。这次余嬷嬷终于答了:“这样的事,夫人确是干得出来的。”
讽刺她啊。凤宁直视着余嬷嬷的目光,静静思索着。
言下之意,是她做了亏心事,她就是这么个会装疯卖傻的狡诈之人?
凤宁看这屋里环境,这些管事下人们的面孔,确实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也不能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麻烦给我拿面镜子。”
大家一愣,这不是正跟余嬷嬷对质装傻的问题吗?怎么惦记起镜子了?
镜子拿来了。凤宁对着镜子左照右照,除了头上包扎的绷布刺眼外,她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满意的。
柳眉弯弯,大眼盈盈,小巧挺直的鼻子,樱桃小嘴,大美人一个啊。她觉得,她就应该长这样没错,这相貌似有熟悉的感觉。可在她面前的这些人,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
她放下了镜子:“你们说我是三爷的夫人,可却连个爷都拿不出来,我怎知你们说的是真是假?会不会是你们欺负我脑子不好使了骗我的?”
这下所有人真是用看傻子的眼光在看她了。
余嬷嬷怒极反笑,“我不过出了趟远门,这许久不见,夫人倒是挺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看来小青照顾得好啊。”
小青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余嬷嬷瞧也不瞧她,只对凤宁道:“你倒是说说,就凭你,我们骗你又有何用?退一万步,我们骗了你,就你现下这副模样,又能如何?”
凤宁一琢磨,也对,她又能如何?她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这天大地大,她不过是个空白,她能如何?她想着想着,觉得饿了。
“要不,让我先吃点饭,我吃饱了,再睡一觉。醒来说不定脑子便好了。”
吃饭?不是在对质他们骗她的事吗?怎么转到吃饭去了?
这下大家不是看傻子的眼神了,是看大傻子的眼神。
不出一个时辰,龙府上下都传开了——龙三夫人撞坏脑子了。
陈大夫终于匆匆跑了来,他检查了凤宁头上的伤,确认外伤已有好转,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这一撞撞坏脑子,得了臆症,他却是不敢妄下诊断。这病得古里古怪,甚是少见,他哪能说三夫人是装的?可她若不是装的,又如何解释她异于平常的表现?
大夫都没法下结论,还她个清白,这让凤宁很无奈。但她终于吃上了饭。填饱了肚子,她觉得舒服多了。喝了一碗苦哈哈的药后,她躺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醒来之后,一切都没变。
还是那个房间,还是那个小青。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凤宁觉得这里的人怕是没说谎,因为一人演戏容易,这么些人一起演却很有几分难度。谈话时她认真观察了,从那个余嬷嬷到小丫环再到老大夫,全都是认得她的模样,他们生气吃惊怀疑的表情也全像是真的,每个人脸上都看不出破绽来。
所以她在这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宁心里其实有些慌。
她病了,脑子空空,正是需要呵护安慰的时候,可偏偏一睁眼却身处一个并不友善的环境里。说她装疯卖傻,掩饰恶行。可她到底做过什么?她不知道。这让她有些害怕。
但她对现状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没办法让自己想起来,也没办法阻止这些人对她的冷漠讥讽。她不知道她过去在这里做过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人对她做过什么,甚至她那所谓的相公是圆是扁是胖是瘦她都不知道。
他对她好吗?他是否有别的妻妾,她在这个家里算什么?
她想不起来。
最后干脆不想了。
凤宁决定让自己好吃好喝好睡,如今最紧要之事便是养好伤。其他的,可容后再议。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对吧?
这么一想,日子好过多了。
自凤宁醒来后,一连数日,除了小青在一旁照顾外,再无人来探望过她。就连那个严厉的余嬷嬷也未曾再出现。
凤宁问小青。小青只说二爷在忙,三爷也忙,大爷不在家,铁管事在忙,余嬷嬷也忙,所有人都在忙。
这么多人,居然忙得没一个人能来看她?凤宁还是有些失落的。但她又想,好歹没人短了她的吃食啊。她吃得挺好,想睡便能睡。闷虽是闷些,但没人来找她麻烦,没人打扰她养病,也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