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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没什么,夏茹溪想,我现在能忍受,以后就能习惯,或许哪天还会主动去握他的手。
夏茹溪望着手机发怔,那句“回家好吗?”粉碎了她心上硬硬的壳。回家——如果这个漂泊无依的城市有个家,无论她走多远,也有个人在一盏温暖的灯下等着她。
她愿意回去,即使只是贪图温暖。
“可以吃饭了。”
夏茹溪回过神来,看着从厨房里出来的蔚子凡,把手机收好,起身去了餐厅。窗外又淅淅沥沥的,这场雨就像她现在的情绪,初时汹涌,过了便不时洒落几点。吃完饭,回家的念头已经慢慢消退了,只是在她工作的时候,偶尔又无端地冒出头来。
如果要回去倒是很简单,她身无长物,要收拾的也就是刚买的几套换洗衣物,牙刷、毛巾统统扔了,反正也不觉得可惜。那么现在她为什么不打点一下就回去?是舍不得这所目前不属于自己的房子,还是舍不得房子里的人?
不管什么原因,她早晚是要离开的。不回去,她也得寻个住处搬走,总不能一直睡沙发吧!她看了一眼在客厅里看电视的蔚子凡,他冷凝的脸在浅黄色的灯光下柔和了许多。她与他认识十多年了,曾经那么喜欢他——即便这样想,她仍不能否认,对蔚子凡来说她是陌生的——一个出尔反尔、总给人添麻烦的房东。
她惆怅地转了个方向,面朝书柜,想在房子里找出一件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离开一个地方以前,即使你对那儿已经熟悉得厌烦了,心里也会生出许多留恋。对人也如此,离别的那一刻,会把对方看成感情笃深的知己。
书柜里许多书都是自己的,她的目光扫过一行行的书名,而后躬身打开底部的柜门,里面原先陈列的是一些A4纸,或是其他办公耗材,现在放的却是网球或是其他运动物品。她悻悻地关上柜门,刚站直身子,又蹲下去,猛地拉开柜门,死死地盯着网球拍下砖头似的的东西。
她缓慢地伸手将那个用牛皮纸包裹得方方正正的东西取了出来,和她当初放到他书包里的一样,表面缠着的透明胶带没有开封过。或许是放置的时间太长,最上层的透明胶带黏满了黑色的污垢,已经失去了黏性。
夏茹溪瞪大眼睛,捧着东西的手在颤抖,往事零碎地飞过脑海,最后定格在眼前的是一张年轻而正义的脸庞,还有一声低低的耳语——
“心心,带着这个去滨海,找江叔叔的朋友林泽秋……”
“你在干什么?”一个愤怒的声音顿时将那张模糊的脸打得粉碎。
夏茹溪的手一松,那“砖头”正好砸在脚上,她仿佛没觉得痛,而是转过头来望着蔚子凡,他愤怒的眼神渐渐转为怀疑。夏茹溪慌忙低头,用手按住被砸痛的脚,大叫出声:“好痛……这是什么东西啊?”
蔚子凡观察了她一会儿,见她像真的被自己吓坏了,铁青的脸色才慢慢地恢复正常。他弯下腰把“砖头”捡起来,很严厉地指责她:“你怎么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夏茹溪抬起头,眼睛里的泪花在打转,“我想找找以前落下的东西,这个有点儿像,就拿出来看看,谁知道不是的。”
蔚子凡目光锐利地又看了她一会儿,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儿,便拿着东西去了卧室。夏茹溪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后面,看到他把东西锁到保险箱里。她暗叫不妙,用一种很好奇的语气问:“这里面的东西很贵重吗?还要锁到保险箱里?”
蔚子凡转过身,越过她往客厅走。夏茹溪可怜兮兮地尾随着他,他于心不忍,便停下脚步子说:“我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是很久以前别人放在我这儿的。”
“朋友吗?”夏茹溪问。
“不算。”他神色古怪地看着她,“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夏茹溪连忙嬉笑着说:“看你这么宝贝一个东西挺奇怪的,所以就问一下。”
“不是宝贝这东西。”蔚子凡不悦地纠正道,那表情活像是被侮辱了。
“不宝贝还锁在保险箱里?”
“那是因为东西的主人欠我一个说法,”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她欠我很多年了。”
夏茹溪的脸色僵了一下,勉强笑道:“好像很复杂。”她越过他,走到沙发前坐下,知道东西暂时是拿不出来了,再打探下去,难保他不会生疑,便脱下袜子,揉着被砸得红肿的脚趾,“痛死了……”
蔚子凡到厨房的壁橱里拿出棉花和药水,扔到她旁边,自己坐到另一端,目光定在夏茹溪身上,想仔细看一看她到底是不是当年那个女孩儿,然而夏茹溪只是皱着眉擦药。擦完了药,她被电视里的娱乐节目逗得乐呵呵的。直到睡觉前,她没有表现出一丝异常,蔚子凡不得不承认,他是多心了。
夏茹溪一夜没睡踏实,天亮不久,她就给林泽秋打电话,约了他一起喝早茶。
八点左右,“凤凰楼”的客人不多。林泽秋坐在角落里看报纸,夏茹溪刚坐下,服务员便送来了菜单。两人随意点了几样点心,又要了两碗粥。林泽秋年近四十,相貌儒雅,说起话来也是斯斯文文的。
他把报纸折好放到一旁,深邃的眼睛端详了夏茹溪一会儿,“脸色很差,最近工作很忙吗?”
夏茹溪摸摸脸说:“工作还能应付,脸色差大概是因为昨晚没怎么睡。”
“我猜也是,哪有人周末不睡懒觉的?”他笑着说,“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昨天晚上……”夏茹溪急着开了口,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她偏着头略想了一下才接着说,“昨天晚上,我看到那东西了,原来他还保存得好好的,没有拆开过。”
林泽秋面色一凛,“你带来了吗?”
夏茹溪丧气地摇摇头,“没有,我还来不及拿出来,他已经锁到保险箱里了。”
林泽秋的眼中闪过失望,“你打算怎么办?跟他说清楚,拿回东西?”
夏茹溪闻言猛烈地摇头,“不,我不会跟他说的!林叔,过去的事牵扯太多人了,我卷入危险当中是不得已的,没必要再拉个人进来。”
“但你不说清楚,怎么拿回东西?”
夏茹溪的眼神忽然变得怯懦起来,她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林叔,有时候我会侥幸地想,也许往后的日子都会这样平静,或许对不起江叔叔,也对不起……”她眼中浮起泪光,“我真的就想这样过下去,你骂我没用、没骨气都行,我真的不愿去想那些事。”
“说傻话吧!我不是不知道你受过的苦,怎么会骂你呢?”等夏茹溪的情绪平静了,他又说,“江为然是我的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他走了这么多年,我没能为他做点儿什么,想起来就惭愧得无地自容。”
夏茹溪把眼泪擦干了,抬起头说:“林叔,给我点儿时间,我想想怎么做。”
“我不会强迫你,如果你想平静地过日子,那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东西就放在他那儿。”
夏茹溪不语,眼神闪烁,林泽秋知道她又想起过去那些事了,便夹了个榴莲酥到她碗里,“先吃点儿东西吧,工作有没有要我帮忙的?”
“有。”夏茹溪抛开心事,抓住时机说,“我正在筹备两个连锁店的开张,林叔能不能找媒体的朋友帮帮忙,给店子宣传一下?”
适才还陷在伤痛中,提起工作又似换了个人一般。林泽秋疼惜地看着她,这样一个纤细的女孩子,满腹心机,谁又知道她过去承受了多少悲痛和磨难?或许正是经历了那样的悲痛和磨难,一颗心被割得血淋淋的,她才会麻木得失去了痛感吧!
“我会给你安排电视专访,也会联络畅销杂志,你安心地开张吧。”
“对了,电视专访会是另一个人出面,也不能让人知道我是老板。”
林泽秋想了一下,笑道:“你是不是又设计谁了?”
夏茹溪不敢抬头,自顾自地吃着点心,含糊地应着:“没有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能出名的。”
林泽秋对她很了解,也不去揭穿她,换了个话题:“感情呢?还是一个人?”
他笃定夏茹溪会是单身,只是随便问问,当然想不到她很正经地跟他说:“男朋友算是有吧,不过我们之间有点儿矛盾。”
林泽秋顿时没了胃口,“什么矛盾?”
夏茹溪想起那天的事,窘得脸微微一红,渐渐地又换成难过的表情。林泽秋隐隐地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心痛地说:“不行就别在一起了,茹溪,你要找个能理解你的男人。”
林泽秋安慰地拍拍她,夏茹溪惨然一笑,理解她的男人大概只有林叔了。和俞文勤产生矛盾,她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但是并不知道要怎么解决。她该和俞文勤见个面了,每次这样想,她就觉得厌倦而疲惫,不知道怎样去面对他,面对以后。
她一直以为能度过重重困境,那么嫁给一个爱自己的男人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然而和俞文勤交往以后,不要说相处融洽了,能给他一个好脸色都是百般努力才办得到。
就是这样,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你想对他好,便是为难自己。
她还是给俞文勤打了电话,俞文勤立马接起来,语气欣喜又有一丝颤抖。夏茹溪说下午到他家见个面,他在电话那头大气也不敢出。夏茹溪催促了他好几遍,他嗯了一声,没多说一个字,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造次。
俞文勤把钟点工叫来,亲自监督她把房间里里外外擦得一尘不染,脏衣服来不及洗,全扔到洗衣机里,他怕夏茹溪顺手打开来看,又把罩子套上了。钟点工不高兴俞文勤指手画脚的。
工人走后,俞文勤看着闪闪发光的家具,忽然想抽一支烟。他不在屋里抽,走到楼道里才掏出烟来点燃,坐在梯子上吞云吐雾。夏茹溪就要到了,他思忖着如何跟她道歉,并保证类似的事不会再发生,否则他不得好死。那都是屁话,俞文勤这样定义自己的致歉辞。结了婚就成了夫妻之间的义务,夏茹溪再不懂男女之事,也该有这个觉悟。
夏茹溪两点到的,见到俞文勤,她很是尴尬,端坐着一语不发。
俞文勤吞吞吐吐地说:“那天……对不起,以后……”
“别再提了。”夏茹溪打断他,“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不,都是我的错,喝多了就尽干些浑蛋事儿,这段时间我连酒都戒了。”其实他昨晚还喝得酩酊大醉,说出这句话只是他临时决定了戒酒。
“你不用这样的。”
“茹溪,你回来吧。”俞文勤终于有勇气说出这句话,“你回来,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夏茹溪垂头沉默了。除了回这儿,她还能去哪儿?她能在他扶着自己站稳以后,就一把推开他吗?她心里想这样做,但生活是不会让人随心所欲的。她喜欢蔚子凡,就能跟他相认,向他表白自己的心意吗?
如果她同时认识俞文勤和蔚子凡,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她喜欢的依然是蔚子凡,喜欢她的也只会是俞文勤,差异只在于时间。年轻的时候,她会坚持追寻自己喜欢的人;而现在年纪大了,她会说服自己去接受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就单纯的生活而言,和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要相对稳妥许多。
“我收拾一下,明天搬回来。”她说。
俞文勤激动得想拥住夏茹溪,然而他不敢,只搓着双手,尽量镇定地说:“那好,我去帮你收拾。”
“不用了,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今天我还有事要处理,明天早上我会搬回来。”
俞文勤还是忐忑地握了她的手。夏茹溪尽管说服了自己,却还是不大适应,被他握着,像大热天戴了副手套,迫不及待地想拿下来,扔得远远的。
这没什么,夏茹溪想,我现在能忍受,以后就能习惯,或许哪天还会主动去握他的手。
她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爱上俞文勤。这并不奇怪,天底下大概有很多跟她一样的人,在不适宜的季节里埋下花种,侥幸地以为能发芽,许久以后,芽儿没抽出来,土里却爬满了蛆和虫子。
偌大的会议室里,衣着体面的管理层干部们双目炯炯地盯着大屏幕。细读那一双双眼睛,深藏的内容却各有不同。状似认真的人其实是听得似懂非懂的,唯有用认真的表情来掩饰自己的浅薄;还有眼眸微眯看似深沉的人,其实是很辛苦地隐忍着呵欠而已。有点儿社会经验的女人都懂得不着痕迹地偷窥男人,那不是她们的错,席上若坐着一位高学历又英俊多金的男人,任何发言都不是无聊乏味的。
蔚子凡避开那些女干部看似精明、却含着诱惑的目光,不悦地想着,与其开这种无意义的会议,让这些人表演拙劣的演技,还不如让他们滚回工作岗位,或许还能发挥点儿作用。
认真的人还是有的,比如赵勋。在学校里学习认真,而且是考试高手的学生,出社会后一定会保留做笔记的习惯。他不漏下任何一句“重要的发言”,在笔记本上条理分明地记下来。
蔚子凡却没有为此感到欣慰,他身子微微往后靠向椅背,听着研发部经理乏味的陈词,突然想到了夏茹溪,若是她身处这个会议室里,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一定不会同这些肤浅的人一样,她对工作有着极大的热忱。
此时他不禁后悔,那样草率地驱逐了一个人才,也许往后也没有机会证实他的判断了。
他回忆起这几日的相处,夏茹溪是个太容易让男人动心、且会产生征服欲的女子。被那样一个女人喜欢着,即使孤傲冷清如他,也会情不自禁地骄傲与欢欣。这很糟糕!他明白夏茹溪对他的心意,在她清冷的眸子深处藏着刻意压抑的感情,偶尔不经意地对上她来不及隐藏的目光,那种浓烈的深情仿佛就要从她眼睛里溢出来,简直吓他一跳。
他感到害怕,怕不久之后连他的感情也无处可藏——他会想尽办法地得到她的一切,包括她那个从不让人窥视的灵魂。一个坚不可摧的女人的灵魂,必定布满了裂纹。男人总想瞧个清楚,然而看清楚后,便转身去寻觅另一个干净而稚嫩的灵魂了。
这不是蔚子凡想要的。就男女感情而言,他还有种不成熟的执念。他不看爱情小说,不看肥皂剧,却对爱情有自己的定义。他内心盼望着那种一生只爱一次的感情。他反感花花公子的游戏,认为做任何事都要有意义,包括感情。所以,若是他开始一段感情,就必定要有个结果——相爱一生。
是这样没错,蔚子凡的爱情也要比常人的珍贵。夏茹溪是否有资格成为他倾其一生去爱的人,还有待估量。
各部门经理的陈词完毕,蔚子凡才蓦然惊觉思绪已经飞得太远。他示意让秘书宣布散会,自己回到办公室里,就他跟夏茹溪之间的关系思索许久,却并未理出头绪,便抓起车钥匙决定回家看看。
夏茹溪正在打扫卫生,见蔚子凡开门进来,便把拖把靠墙立着,要趿着拖鞋的蔚子凡踩过去。
“地板还没干,鞋底又沾了灰,你在拖把上擦干净,免得待会儿走一步,就有个脏的脚印。”
蔚子凡依言做了,鞋底在拖把上来回蹭干净了,抬起头问:“怎么是你在打扫卫生,钟点工呢?”
等他走进房间后,夏茹溪便拎着拖把去卫生间清洗,“以前这房子都是我自己收拾的,既然是力所能及的事,就省点儿钱好了。”
她清洗好拖把,又将卫生间冲干净了才出来,蔚子凡已经换了一套休闲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卧室你也打扫过了?”
“你没有锁门,我就顺便拖了地板,没动你的东西。”夏茹溪到他旁边坐下,又说,“房租已经到账了,早上我给你退了一半回去。”
“为什么?”
“我住了两个星期,也应该算房租的,所以只收你一半。”夏茹溪笑着对上他讶异的眼神,“是不是嫌我分摊得太少了?”
蔚子凡微微摇头,不知道怎么接话。
“也就这个月,下个月,你就得付全租了。”夏茹溪见蔚子凡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又说,“明天我就搬出去了,打扰你这么久,真不好意思。”
“你找到房子了?”
夏茹溪低下头,良久,才小声地说:“找不找得到都该搬出去了,我不能总打扰你是不是?”
“不打扰”几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蔚子凡及时把唇抿得死紧,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夏茹溪等不到回话,便抬起头怯怯地看着他,“那个,我们……算不算是朋友?”
蔚子凡怔了一会儿,点点头,又觉得这样回答很不正式,便开口说:“应该算吧。”
夏茹溪的眼睛一弯,会心地笑了,她的笑全无城府,澄澈的眸子闪耀着仿若星辰的光芒。
“我没有真正的朋友,你是唯一一个。”她的笑渐渐地黯淡了,很久之前就只有他一个,可是她对他是怀了其他心思的。
所爱之人被自己定义成朋友,不是彻底的放弃,而是给了一个转圜的余地,是一种理不清的暧昧。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旁边,即便到死还是爱着他,他的墓碑上也不会有你的名字。
夏茹溪的鼻头有些酸楚,内心也苍凉无比。这时候说出的任何话都是悲伤的,所以她也学蔚子凡抿着唇,不往外泄露她的酸楚,尽管她是那么希望他能察觉到。
蔚子凡叫她失望了,他茫然地站起身,倒了一杯水,便站在窗前,把一个颀长的背影留给夏茹溪。谁也不愿意从自己喜欢的人口中听到“朋友”二字,那表示他还没有在她心里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她没有爱他爱到不顾一切。当然,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他不能有这样的奢望,可要接受这个事实还是有难度的。
“蔚子凡。”夏茹溪突然用很轻的声音唤他,使他不得不扭过头,用侧脸对着她。
“嗯?”
夏茹溪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摇头笑道:“在这里我只能看到你的背影,你告诉我,你看到的是什么?”
他转头又望着窗外,神情认真得仿佛碧青的天空上写有答案。可惜她看不到,所以她也不知道——即使他站在她的前面,看到的仍是她的身影。
夏茹溪搬回俞文勤家,他倒是说话算话,与朋友的来往少了,即使有不得已的应酬也是滴酒不沾。由于过多的时间都待在家里,他也发现原本就少言寡语的夏茹溪似乎更沉默了。从早到晚,她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工作。俞文勤只有叫她出来吃饭,或是借着给她送夜宵,才能与她相处一会儿,大多也是他说话,夏茹溪回应得极少。
如死水般的日子,唯一的波澜是俞文勤的母亲不时地到访。王碧华不承认夏茹溪是她的儿媳,原先她想等着儿子带夏茹溪上门,她可以摆摆婆婆的架子,给她难堪,让她知难而退。她策划了不少精彩的戏份,却没有等来儿子和看不上眼的媳妇。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儿子非但没有带着自己看不上眼的媳妇上门,还在电话里知会她——准备结婚了,要重新装修房子。
王碧华向老伴儿撒了一顿气后,选了儿子上班的时间去找夏茹溪。她认为自己找上门有些失身份,便拉了一个牌友助阵。那牌友是个刻薄的老太太,在牌桌上输了钱,逮住谁就找谁出气。王碧华特意在她输了钱后带她去了儿子家,势必要给那个不会做人的女子一点儿颜色看。
老太太姓马,也生了一张马脸,那脸一耷拉,便叫人心里发颤。这天马老太输了不少钱,被王碧华拉到门口了脸色还绿得吓人。夏茹溪正好在卫生间里,隔了很久才开门,一看到那张绿脸,愣了一会儿,紧接着看到她身后矮个子的王碧华,礼貌地叫了声“伯母”。
王碧华白了她一眼,语气不善地问:“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
“对不起,我刚才在卫生间。”夏茹溪侧身让她们进来。
马老太先在沙发上坐下,指着夏茹溪,声音洪亮地问王碧华:“这就是你家的新媳妇儿?不是要结婚了,怎么还叫你伯母?”
王碧华又是气上心头,朝夏茹溪的背影狠狠地剜了一眼。马老太用一大一小的眼睛打量了夏茹溪半晌,又说:“模样倒是标致,给你家儿子长了脸。”
这话听到王碧华耳里特别不舒服,她是叫马老太来鄙薄夏茹溪的,谁知道这老太婆吃错了药,倒助长了人家的气势。她嘀咕一句:“长得漂亮未必是好事。”
夏茹溪装作没听见,倒了两杯茶说:“文勤上班去了,要不要打电话叫他回来?”
马老太原籍东北,嗓门儿大,闻言又惊呼:“哎呀,这婆婆找媳妇,不是训话就是说体己话,你叫老公回来不是坏事儿了?”
她这一咋呼,王碧华再要给夏茹溪难堪便是故意找茬了。她忍下火气说:“我是听文勤说你们要结婚了,就过来看看,也不是要教训你。你自己想想做错了没有?都要结婚了,也不去我们那边拜会一下,顺便商量结婚的事情,真是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夏茹溪听到“结婚”二字仿若被针扎了一下,还好很快就平复了。
“对不起,是我的疏忽,这段时间工作太忙了,当初跟文勤谈好了,过段时间再考虑结婚的事。”
王碧华听到暂时不结婚,脸色缓和了一下。马老太又插嘴进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新潮,都住在一起了,还不去领个结婚证。”
夏茹溪和王碧华的脸色都有些窘,王碧华为儿子辩解道:“也是刚住在一起不久,这不是要结婚了嘛。”
“就是要结婚了才不该住在一起啊!迎亲怎么办?难道从这里迎出来,兜个圈儿又送回来?这不搞笑吗,哈哈……”马老太好像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俏皮话,笑得乐不可支。
夏茹溪很难堪,寻了个洗水果的借口躲到厨房了。两个老太太没人打趣了,便聊了起来。马老太说:“亲家好相处不?嫁妆办了没?我儿子结婚时,亲家给买了辆车,家具和电器也全是进口的。”
王碧华冷哼一声,又瞅着夏茹溪的背影小声说道:“你看她那么不懂规矩,哪像有父母教过的。嫁妆?哼,她父母过世了,自己的工作也丢了,还想有嫁妆,美去吧!我家文勤等于花大价钱买了个老婆回来,他是鬼迷了心窍了!说起这事儿,我心里就闷着慌,你也见过文勤的,说样貌有样貌,人又能干,找这么个……”
夏茹溪拧开水龙头,水哗啦哗啦地冲走了那些刺耳的话。她机械地洗着苹果,听见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一个苹果洗完,皮被抠掉了几层,指甲缝里嵌着的都是果肉。
她关掉水龙头,客厅里换成马老太的大嗓门儿:“你这话过分了啊,人家没父母也不是自己愿意的,你们家又不缺那点儿嫁妆,还计较这些。小气!再说了,我就看你家文勤的样貌配不上这女孩子。这女孩儿爱他,是他的福气;不爱他,嫁给他了,也是他的福气。敢情你今天带我来这儿就是听你数落媳妇的啊,得了,你自己玩儿去吧,我还要去把输了的钱捞回来。”
夏茹溪听到开门的声音,还有王碧华追上去的脚步声,紧接着门砰地关紧了。她端着果盘,望着空荡荡的客厅,那些刺耳的话似乎还在回响。
果盘摔在地上,苹果滚下餐厅的台阶,又撞到沙发才停下来。她呆怔的眼睛眨了一下,仿佛是自己狠狠地撞了上去,粉身碎骨。
俞文勤回来后,夏茹溪只淡淡地跟他说起王碧华来过了。俞文勤想不到母亲会对夏茹溪说些难听的话,还以为是专程来探望她的,便拉起她的手,问她跟母亲聊了什么,是不是来商量房子怎么装修之类的话?
“她和一个朋友路过来看看,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说着她往房间里走,“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早点儿休息吧。”
关上房间的门,混沌的夜色溢满了窄小的空间。夏茹溪开了灯坐在床边,掰开钥匙上的相框,眼神复杂地看着里面的年轻男女,许久,一滴泪珠落到中间那张稚嫩的小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