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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墙壁,像巨大的宽银幕,传龙咄咄逼人的嘴脸,突然幻化成丘八婆对村人、对胡丁妮的痛诉,幻化成胡丁妮一封封飞往西北军营谩骂的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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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打破冷战的,还是胡传龙。这天周五的夜晚,传龙先是在房子里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钰锁一看架式不对,放开DVD,军号的声音奇迹般飘来。传龙果然强行让自己冷静,主动清洗了晚餐的碗筷,辅导完源源的作业,望望钰锁,欲开口又止。
钰锁照顾源源入睡后,从小睡房回到大睡房,正准备关灯睡觉,传龙走了进来。他说:“工作的事情,还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钰锁望着他,期待他把事情的经过说得更详细一些。
“军转办是把我的档案转交给区交警中队了,可是今天中队长找我谈话,阴阳怪气的,没说让我留下,也没说要我走。年内就剩这两个月了,该上班报导的干部,都从部队结完帐到新单位报到了,就我上不上、下不下的搁住了。”他说,抱着头,坐在床沿上。
这么天大的事情,一辈子的事情,他居然说只是“一点小麻烦”。
“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加强一下?”他说,“找一个工作,真是比登天还难,我那点拿性命拼来的英雄称号,在这儿都算不上一个,提都别提,越提别个越看不上!越怕我顶着英雄的称号吊儿浪荡,越像个二杆子,越是不要我!”
钰锁突然想笑:“你能认识到这一点,进步不小嘛。”
传龙挠着头发,竟显出一丝天真的羞愧:“你晓得的,在部队训练时粗门大嗓地喊习惯了,我一开口就像开吼,晓得的人不计较,不晓得的人觉得我这样的粗人不值得打交道。你想啊,找工作首先面对的是领导,我给人的第一印象总不行……”
“啊,原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所以,钰锁!我想你帮我一个忙,我现在得到一个信息……”他走近她,拉住她的手,“明天是周末,各单位本来都是放假的,可是中队办公室明天要重新安装两部空调,中队长明天还会来办公室看一看,你陪我一起去见见他,行不行?”
钰锁深思不言,她一向不愿插手男人工作的事情,她本来就不善于跟陌生人打交道,加之十年的西北军旅生涯,加之胡凹湾村人都时常评价她说话文屁甩甩,使她显得更加不愿意与人交际。
“帮一次,行不行?你看着面善心慈,你就往旁边一站,我说话即使过火了,对方也不好发脾气。”他抓住她的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然我今年一年就过光了,丢人得很!”
钰锁抬起头,望着他:“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传龙“腾”地站起来,在室内走来走去:“这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这些日子以来,我度日如年,一天一时一秒都难过得很!你再不给我一点底气,你再不帮我,你说,还有谁再会拉我一把?”
钰锁无奈地叹口气,抱着双臂,凝视着窗外变幻莫测的霓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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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交警中队的高楼大厦,传龙紧张的心情,很快感染、传递给了钰锁,钰锁感觉到上楼的脚步都酸软无力。她低垂着头,有些无奈有些紧张地跟随在传龙身后,叮叮当当的脚步回音,在瓷砖间雨点般起落飞溅,搅得心惶惶。
办公室里正在安装空调,中队长不在,传龙稍一犹豫,带着钰锁来到三楼的会议室。门虽然紧闭,但里面传出了欢声笑语的声音,传龙敲了敲门,钰锁立在身后,拍拍蹦跳的心口,平息了一下心境,跟着传龙走了进去。
室内气暖如春,一个穿警服的魁梧汉子,正将一碟碟水果摆放在一个长发披肩的人面前,一款搭在椅背上的红围巾在他背后,火苗一样燃烧着。他们似乎聊得很开心,一个个激情飞扬,红光满面。
钰锁看着两人,垂下的眼睑突然熠熠生辉,她觉得时光在倒流,在她的眼里、手指缝里倒流在西北四棵树村。红房子前那片晶莹剔透,洁白如纸的雪地里,她抱着斗篷里的源源,欢送着一个日本的探险者,一个围着红棉长围巾的艺术家,他们三人的脚步,热情热切地在没有任何皱折的雪地上,吻上一行行深深的脚窝印。
“你一定要记住了,我叫阿毛,江三毛,你探家路过A市时,一提起阿毛没有人不知道的。”长发指指自己,又指指日本探险家,“他叫左藤,记住了吗?”
倒流的时光,重归的一幕,在钰锁眼里流光溢彩。她记得三毛将行李搁在雪地上,七翻八翻了许多时辰,找出了一张名片给了钰锁的,钰锁对第一次收到的两张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名片,稀罕珍贵得不得了,冷寂时会常常拿出来品味,把味的时光久了,次数多了,那两张名片渐渐在她的掌心、她的汗水里,浸渍成零星点点的碎片,如记忆一样雪藏在她的心底。
现在的交警明文规定穿警服上岗,只有当领导的周末才有资格穿便服。也只有警察给领导端茶倒水递水果的吧?钰锁这么一分析,就断定曾经的艺人江三毛是中队长了!曾是军人的麻雀在吉庆街当了艺人,曾是艺术家的三毛,倒当上了交警中队长!
“您是江……中队长?”钰锁惊喜地望着三毛。
胡传龙双腿抖动着,暗暗朝穿着警服的人指了指,示意钰锁认错人了,称呼错了对象。
但是,阿毛点着自己的额头,似乎也回忆起了钰锁,热情地站了起来,伸出了那双大手:“军嫂啊!欢迎欢迎!我一早晨起来左眼皮直跳,心里就想我今天肯定要遇到老熟人,果不其然。”
传龙、警服同时盯着这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到底是四十多岁的老交警处世老练、能达,立马指着椅子,对传龙、钰锁热情地说:“既然都是老熟人,坐下聊,坐下聊!”
“您一点都没变,时间对您没用,我一眼就认出了你!难怪您能当队长!”钰锁捧着阿毛递过来的一杯热茶,暖着手。
阿毛哈哈大笑着:“军嫂说话,不同凡响!不过,我可不是队长,我可不是交警。我只是在帮老朋友策划一台交警的大型晚会而已。”
“六千万的大型晚会啊!老朋友,你还而已!”中队长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一抹嘴巴,“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点钱也只是从你指缝里漏出来的。钱对你来说,如同纸一样来得容易。”
“啊?”钰锁回头看看穿警服的人,这才意示到自己认错了对象,有些难堪地望着他,“您是江队长?”
“周末不上班,这里没队长,都是朋友!”中队长快言快语,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们身边,对阿毛说,“你们原来早就认识啊?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他们?”
“哦,他们是我在西北探险、旅行时结识的朋友!”阿毛说,“西北部队的军人,可真是吃得了苦,受得了孤独!现在社会上不少人说和平时代的军人不再伟大了,对国家的贡献不是很大,可你去西北你去沙漠里走一遭,你就会明白,和平年代军人的坚守与承受,便是一种奉献,一种平凡中的伟大!”
“哈哈,不愧是搞艺术的,出口成章。”江中队长笑着。
阿毛指着钰锁:“这是个军嫂,我之所以记得她,就是在那冰天雪地里,她自己带着一个孩子住在一片红房子,在雪地里扎眼得很,扎势得很,感觉她很不容易!当时还记得她介绍说她丈夫是军区里树立的典型,因为什么来着?”他阻止着钰锁的提示,指点着自己的脑袋,“因为她爱人扑灭了一场麦地里的大火,救了几个村庄的百姓,保护了农场的上千亩麦田!”
众人都被阿毛的热情所感染,都静静地听着,钰锁不时点头肯定他的记忆力与叙述方式。
“不用说了!”阿毛激情扬溢地指着传龙,“他一定是你爱人吧?一看你们俩就挺有夫妻相。”
“是,他转业了!”钰锁说,“好像就分配在这个中队。”
“看看,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小!”阿毛看着中队长,“是不是,你说是不是,世界有时候真是太小了,就一片树叶那么大,我们都不过是在一片树叶上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一只小蚂蚁!”
“看看,这就是艺术家说的话!”中队长指着阿毛,将一张笑脸转向钰锁,“事业,名气养人呐,他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名片,他怎么可能老?看他那激情澎湃的样子,当然就不会老。”
“人的年龄可以老,但人的心态是可以保持年轻的。”阿毛说,“哪一件成功的策划,哪一件精致的艺术作品,不是一个富有激情的人来完成的?”
中队长站起来:“你要完成的是艺术品,我要完善的是人事!你当然比我幸福!”他看着传龙,“你的档案我看了,小伙子这么年轻,阅历却很丰富,从基层连队干到团队,从团部干到师部,要不是裁军,你可能在部队还大有作为……”
“那……”三双充满期待的眼睛都齐刷刷落在中队长身上。
“凭胡传龙的能力,当一个交警的能力还是绰绰有余!”中队长说,见众人充满期待的目光还不肯收回,大笑着,狠狠一跺脚,“好,我今天跟你们小两口交交底:我保证将胡传龙的关系,在过春节之前让他从部队转回来!这样总行了吧?这样你们两口子总放心了吧?”
从交警中队出来,钰锁感觉A市的上空真美丽!不仅仅是巧遇老朋友、A市名人阿毛,不仅仅是传龙的工作几经周折后,终于落实了下来!而是这件事情的成功,这次与失之交臂失去联系的老朋友不期而遇的惊喜,重建了她的自信!原来她从来不曾被社会遗弃过,原来两年后阿毛确实为兑现当年的承诺,去红房子找过她,只是她却已离开。
钰锁突然觉得,女人的心里其实是有许多间房子的,属于友谊的房间一如天空,装饰灿若朝霞,流光溢彩。那间在悠情岁月中太阳庇护着的屋子,栖居着有血有肉有激情富有创造精神的伟大灵魂,那是我在奋斗路上相逢互不拒绝的魂灵,不因时空转换,不因在时光的长河里不曾联系,因生疏而变成陌路。
更有意思的是,这次分别时,阿毛握住钰锁的手说,上次好像给了你一张名片吧?这次什么也不给了,他拿起笔准备在钰锁掌心写下一个电话号码,可是想起什么又放下了笔,他说人生的相遇,在于无意,如果刻意去寻找,人生还有什么惊喜,今天还有什么意思?
是!人生的相遇,在于无意,很多事和人,如果带着某些目标刻意去寻找,人生还有什么惊喜?所以,钰锁回到家,接到姨妈的电话,惊喜地叫了起来:“姨妈,都快十点了,您怎么还没睡?”钰锁想了想,姨妈从不会主动打电话来打搅他们的,深夜来电话,一定是有特别看重的事情需要钰锁去完成。“您有什么事情呢?”
“你表嫂今天回来了……”
“是吗?”
“嗯。你听我说完,明天是周六,让她好好休息一天,让他们两口子单独相处一天,后天我想给她办个迎接宴席,主要就是通知一些亲戚,就在B市杂技厅旁的亢龙太子,到时你一家三口也要来啊……”
“嗯,好的,那是当然。”
“还有,你表嫂,你跟你表嫂还是第一次见面,总得准备一些小礼物……”
钰锁突然被姨妈郑重其事的交待弄得心慌意乱。
“是的,姨妈,您不说我也知道。”
“你这个表嫂啊,对礼物可有些挑剔呢。不过你从西北带回来的那对翡翠玉镯,我转交给她了,她倒是蛮喜欢。”
“是吧?没嫌弃就好……”
“钰锁啊,你们近来还行吧?手头不是很紧吧?”姨妈在电话那端犹豫了一会儿,突然转变了话题,“你们先把礼物的钱垫上,宴席那天,我再单独给你一些持家的零用……”
钰锁的眼眶突然湿润了,她用指尖揩揩眼泪,轻声说:“不用,不用姨妈!准备一份像样的礼物我还是能行的,真的,现在不用租房子了,传龙的工作关系前天也开回来了,他下周一就准备正式上班报到了,我们的情况慢慢会好起来的。”
姨妈的语气越来越慈祥:“钰锁,姨妈委屈你了!不过,我只有这样里里外外帮衬着,等你表嫂心里能容纳你了,你慢慢融于这个大家庭里了,就不用有这么多穷讲究了!”
钰锁的眼泪,悄无声息滑过脸庞。如果她的婆婆像姨妈这样,能给足儿媳面子该多好!
“姨妈,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你不用为我们操心,真的,再怎么困难,我们现在比起西北部队的情况,都要好很多!真的。”
姨妈叹息了一声,挂了电话。
钰锁挂了电话,眼泪突然像断线的珠子,悄无声息地滚落而下。她想做姨妈的儿媳真好,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