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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阵军号在风中悠扬地响起,力穿风沙组成的灰蒙蒙的晨帐,凭借狂风来造势的风沙被击散了,击碎了,像一只只赖皮狗困倦地卧在营房门前,一会儿就被大铁锹,大扫帚清理干净,被卡车运走,斗志昂扬的军营男子汉清理好军营,立即整队集合,又开始了十公里的晨训。
胡传龙带着全连一百多人,冲出营房,冲进风沙之中,没有什么比艰苦更能锻炼军人的意志。风阵阵紧逼着,裹挟着沙粒从队伍中肆意穿过,妄想冲乱这纪律严明的队伍,模糊他们的心灵,妄想与这群军营男子汉挑战。
沙沙的脚步,响彻天宇整齐划一的口号,使肆虐的寒风惊叫着躲开了,借风造势的狂沙也被击散了。此刻,全连上下每个战士身上的热血都在沸腾着,豪情占据了所有战士的心。他们是一个不可战胜的连队,他们是一群铁打的兵钢铸的意志!
他们矫健的身影穿过沙海湖时,每个目不视斜的官兵却都感觉到了湖底下一片撕扯得一缕缕的绿苗,还在风沙中垂死挣扎。但他们并没有停步,直向终点冲刺、冲刺!汗水湿透迷彩服,一股股热气化作水雾,随着嘴里哈出的热气一起蒸腾……
达到目的地返身回连营时,队伍则散淡得多,他们脱掉外训服搭在肩上,议论着沙海湖里的树苗,不约而同地滑到湖底,看着横亘在沙地上零落不堪的树苗,发出一阵阵惋惜。
“这些树苗,难道是昨夜被大风刮来的?”陆大勇说。
传龙瞪着他,你就会想一些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一定是附近的村民刚想栽种的树苗,可惜了!可能白费了他们不少时日!不如……不如我们利用午睡的时间,来帮村民们把这些树苗给栽上?绿化沙漠,人人有责嘛!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陆大勇挠挠头,那么我去村里联系联系村长,把咱们的意思跟他们沟通一下?
可是很奇怪的,他们热情叫着的“老乡老乡”没有回应,急切的敲门声没等来半点动静,那一夜的风不可能是一些树苗的灭顶之灾,更不可能是村人的灾难吧?每到春天这样的沙尘暴几乎隔几天就有。
可是一所所空落落用土垒起的房子,让传龙目瞪口呆,如果村里的居民早就搬迁了的话,那么那些成千上万株树苗倒底是怎么回事?
倒是陆大勇很快推开了红房子的门,院子里鸡猪都在安静地吃食,显示着主人刚离去时,还给它们添了饲料。
正午的休息号刚响起来不久,军营中一片寂静,沸腾了一上午的训练场也进入了休生养息状态。
传龙蹑手蹑脚离开房间,刚出连队,陆大勇、李正国也跟了出来。传龙正欲发脾气,他们却嘻笑着说别总吃独食,好人好事的英雄事迹全让你一个人包干了,不公平吧?总得匀点给我们。
于是他们三人结伴到四棵树村,红房子的主人却没有回来的迹象,他们在院里转了一会儿,传龙猛然抓起半截埋在沙土里的铁锹说,树苗不等人,我们边干边等,主人自然要出现!等他们三人折身回到沙海湖,全连一百多号官兵,却已经干开了,他们刨沙、挖坑、清点树苗、浇水,干得热火朝天,紧张而有序。
起床号飘来时,风沙中已有一排排小树苗挺立,他们被官兵打桩绑固定,箭一样射向天空。
起床号之间,还有一刻钟休整时间,传龙对于按时集合连队、迎接下午的训练把握精确,因而显得不慌不忙。他拍拍身上的沙尘说,这样太慢了,我们得想办法提高栽种速度。
李正国说下次来再说吧!奇怪啊,偌大的地盘,竟然见不到一个人影,昨夜里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2
钰锁抱着源源、王国强拖着黑蛋、哭肿了眼睛的大翠——四棵树村的所有公民,都围聚在秀英老人病床前,她头缠绷带,手上挂着点滴,腿上挂着血浆,整个人已奄奄一息。
“好事多磨难……钰锁……我的乖娃,不怪你……不怪你……”老人微闭着双眼,没挂点滴的一只手四处探寻钰锁的手。
“太婆!我在这儿!”钰锁含泪把老人的手纳入自己的掌心中。
“我不……中用……老了……拖累大家了!别浪费钱……回吧,回吧啊?活到这年龄……过一天是一天……浪费这些钱干啥呢?钱……变成树……树苗还躲在沙里……回……咱都回……”
两行清泪滑过钰锁的面颊。她在心里发誓,回去就是卖猪卖鸡,甚至是卖自己身上的血,也一定要尽最大努力治好老人!
在强烈的白炽灯管下,入院时的喧哗和种种担忧变得安静下来。王国强带着黑蛋、源源睡在另一张床上,而大翠也在婆婆脚头入睡。连日来大家实在是太累了!钰锁打了个呵欠,便关了灯,趴在床前也想睡一觉。可一旦沉静下来,风沙摧残着沙海湖里的树苗,犹如利箭一样刺疼了她的心,那是她的梦,那是四棵树村全体村民们的家底和希望!还有家里的鸡、猪……都如影相随,沉甸甸塞满了她的心房,她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替他们每人掖掖被子,悄悄打开门,溜了出去。
钰锁走出医院,站在县城街头,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很圆,皎洁的月光均匀撒播着柔和的银色光芒。她辨了辨方向,朝四棵树村走去,三十多里地,她小半夜就应该能到达,给树苗重新挖坑保湿,减小死亡的损失,给猪、鸡添料,那是全村人的家底。
天空是那样的明亮,钰锁行走在荒凉沉寂的沙漠上,耳边只有踩在沙子上发出的吱吱声,犹如踏在雪地上一样。远远望去,四面是一望无际的沙海、一处处高低不平的沙丘,连绵不断。猎猎夜风吹过,沙儿飞起,眼前一片茫然,她突然很想唱一支歌,来驱逐担心迷路的恐惧,于是她就唱了,张嘴就是《十杯子酒》,她愣了一下,于是她一口气从第一杯酒唱到了第十杯,与传龙第一次在旅店的面对,结婚及分居的日子,全都电影一样投射在沙丘上。
多幼稚呀,她想,以前总以为爱情婚姻是她自己的,想不到嫁一个军人后,她的爱情是属于山村的,属于一个大家族的,她如果打不好一局牌走好一盘棋,她的爱情就难以寻找到出路……
钰锁的情感在空旷的沙漠之夜,在婉转深情的歌声中,在凄清的泪水中,得到了痛快淋漓的发泄。直到眼前一阵阵的风,把黄沙卷起好高,像平地冒起一股股的大烟,将天际那弯凉沁沁的月光完全淹没,她这才惊恐地发现,她迷路了!
这里的沙梁很高,沙子也很松软,甚至有的沙梁被风削得像刀刃一样,呈一条弧线横亘眼前,一道接一道,一脚踏下去直往下滑,让艰辛的跋涉变成跑步机上的循环往复,原地做徒步运动。它们让每一次翻越都变得异常艰难。可钰锁清楚无误地知道,三十里地再艰难,她不可能走了整整一夜,还不曾望见目标的四棵树村。
钰锁抬眼四顾没有任何参照物的沙海,放眼满目都是黄沙一色,时空、方向,变得越来越模糊。
“这是哪里?哪里是四棵树?四棵树在哪里……”
风沙将钰锁的呼喊,碾碎为泥,随同黄沙一起飘向虚无缥缈的天际。
陷入绝境中的钰锁又冷又饿,精疲力竭,瘫倒在沙中,绝望地看着一层层风沙向她袭来,她无力挣扎,她不想挣扎,放弃吧,放弃吧!她想,也许早就注定她要为情葬身沙海!可惜她的梦刚刚开始,就要死于沙海!
当黄沙淹没到钰锁的脖子时,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下来,把布满黄沙的面孔冲出两条滚烫的沟痕……
3
军号激昂,十公里长跑的身影生龙活虎。
已形成规律似的,长跑完毕的官兵,在返回的途中经过沙海湖时,都会下到湖底,井然有序地忙上一阵。挖沟槽,点树种,运水、浇水……
返回的胡传龙只着短裤、背心,汗水淋淋的身体冒着热气。
宋大鸣还在气喘吁吁地竭力冲向终点,一个个矫健的身影从宋大鸣身旁越过,宋大鸣摇摇头,望着前面如飞的身影,步子慢了下来。
陆大勇从宋大鸣身旁一跃而过,感觉不对,回转身拉着宋大鸣的手:“政委,加油!”
宋大鸣苦笑着:“老胳膊老腿不管用喽!——你跑你的,别管我,别管我……”生气地,“往前冲,别影响你!”
陆大勇不吭声,只坚持拉着宋大鸣的胳膊往前冲,恨不得将宋政委背起来跑,宋大鸣无奈,只得迈动双腿,配合着陆大勇的速度。
胡传龙下到沙海湖底,突起的一阵风,将不少新点种的树苗又连根拔了起来,撕扯着满地横冲直闯,树叶断枝残根,天女散花般卷向天际,满地飘落……
传龙看着有的战士追赶着树苗,有的战士匍匐在刚栽种的树苗之上,以防被风拔起,有的战士抓住了满地翻滚的树苗,就一脸惊喜地将整个身子扑了上去……这样栽栽拔拔,如何提高速度提高成活率呢?传龙在沙海湖走来走去,思忖着,脑海里猛然想起老家种棉籽的场面:胡得根将一筐棉籽撒入一堆湿润的土壤中,将种子与泥土搅拌均匀,胡生根则将人工种植器插入泥中一脚踏下去,一个一个穴洞一样的营养苗便宣告成功……传龙下意识地将目光瞄向挖沟槽的战士,只见他们将铁锹插入沙中,用脚踏上铁揪横沿使其深入,然后再翻起……
“有了!”传龙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大喊一声,惹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传龙飞快向军营跑去,“你们等着,我有办法!”
“哎……哎……”李正国冲传龙的背影喊着,“溜号是不需要理由的。”
“咳,我猜想他是昨夜加餐吃多了肥肉,拉肚子。”傅爱国拄着铁锹的长柄,望着传龙的背影,逗得大家一阵笑闹,起哄说都是男人,哪儿不是厕所随他一蹲?就他假讲文明大便珍贵,非得跑回军营。傅爱国见众人都笑了,又一本正经板下脸,“干活干活,盯着人家干啥呢?盯着人家地上能长出绿树来?”
众官兵止住笑闹,又挥掀刨起沙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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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已埋到钰锁的下颌,她绝望地闭上早就干涸得流不出一滴泪水的双眼,任由一层层细沙拍打着她的脸颊,涌上她的脚底,落在她的头顶,任由她的热血她的躯体凝固成一道沙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