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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闪烁的灯光里,秃树映着雪白的底景,如燃烧的尖塔,熠熠闪光,枯萎的花凋零的茎,与白雪镶嵌的残株,合成夜曲无声的乐章。钰锁站在窗前,欣赏着外面空前绝后的景致。
“后来呢?”晓春着迷地看着钰锁,“我真想一口气听完!”
“后来呀,团副政委宋大鸣为我们俩举行了全团最大的婚礼!”钰锁的身心,似乎还沉浸在幸福的婚礼之中。
钰锁清楚地记得婚礼后,工兵连的全体官兵,簇拥着传龙和她,一路说说笑笑来到团招待所,望着绿树团团簇拥的楼房,突然止步。
李中华拍拍传龙的肩,掏出一罐蜂蜜递给传龙说,拿着!见传龙拒绝,便说知道啥叫蜜月吗?就是新婚的两口子都要关在一个房间里,床头都会放着一罐蜂蜜,晚上累了就用手指抠点蜜蜂放进嘴里,早晨肚子饿了还想来一曲还不想起床,就又用手指抠点蜂蜜放进嘴里……
陆大勇恍然大悟,黑夜里闪烁着星星般好奇的眼睛。哦?难怪!难怪初婚的夫妇叫度蜜月,一天两手指蜜蜂喂下来,一个月下来,那还有啥说的?——绝对的如胶似膝!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通讯员将两封电报交给传龙,大家转身跟着连长跳上了回连队的卡车。
传龙带着钰锁上到二楼,打开26号的房门,一个粉红喜庆的小小世界,像一种从天而降的狂喜,降落在这对年轻人身上。爱情使二人,乃至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满面红光。星星是文字,繁花是暗影,雨后的微风奏出了美妙的音乐,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也是令人愉快的冲动。
“闭上眼睛,让我再背你一次。”他说。
钰锁乖巧地闭上眼睛,双手箍紧传龙火热的脖子,陶醉在对方迸发出来的真情与天性之中。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开始亲吻她的额头。忽然,他抱着她,将头埋进她的胸前,眼泪慢慢淹没了她的躯体,她抚摸着他的头发,安慰着他,她不在乎,真的不在乎。经过那么一场庄严而隆重的婚礼,不知怎么回事,她总感觉到身上似乎有一种狂热的力量,控制着她,吸引着她,使她的身心在那一瞬间,产生了巨大的变革,把自己和整个部队、全体军人、所有的军嫂,都联系在一起。
不知不觉地,她的性格里因那场婚礼,注入了英勇、神圣、奉献、牺牲的品质,她坦诚地面对自己每一次心灵的悸动,告诫自己一定要做个爱人信中期待、官兵心目中期望的那样一个好军嫂,她幻想着她就是诗人笔下的女神,穿着一件绘满奇妙事件和经历的长袍行走着,体态与容貌因高贵的自我牺牲的伟大精神,将成为那件色彩斑斓的祭袍……
通讯员临回连队的两封电报,是棉纺七厂来的,她所属的棉纺厂领导鉴于她一贯良好的表现,承诺只要她能在两个月内返岗,将保留她的职位,否则将作自动离厂处理,看看两个月的时间早已流逝,她更是别无退路地做着唯一的痴梦:当好一名军嫂!
传龙坐在主席台给学生、工人、当地百姓,一场场作着“金钱崇拜与人民利益”的巡回报告,迎接着无数的鲜花和掌声,钰锁心甘情原拿着他的药水瓶坐在无人喝采的一角;他被集团军授予“英雄”’称号,破例提拔为红四连的副连长,因训练任务紧且家属没到随军条件,钰锁心甘情原回到胡凹湾去替他尽孝,好让他在部队尽忠;她主动提出将他们唯一、最珍贵的家当——蔡旗农场百姓们送的一台海信彩电带回家送给公婆。整理行装时,她意外地在她来时的迷彩包里发现了两千元钱,那一定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姨妈偷偷塞进去的,她也愿意毫无保留地拿出来准备孝顺公婆……”
胡传龙和赵钰锁将电视、衣物行李,搁在连队每日朝团队送菜的木板车上。
传龙高兴地拍拍电视包装箱,“伯就好这一口,记得小时候跟他一起看电影,他在幕布下都瞌睡得摇头晃脑、痰掉鼻子流的,还要坚持看完!我快八年没回,就等着能衣锦还乡!”。
二人推着板车,在瀑布似的苍黄天地间,慢慢蠕动。
大风漠漠,黄尘漫天,纤陌如瀑如网。
传龙和钰锁推着板车,在狭隘的、陡峭的黄尘小道上,由谷底向山上攀登。天空中,已飘着雪花。二人呵出的气,被大风碾成灰,扑打在地。
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像两个小点,跳跃在沟沟壑壑中。
一曲信天游,在山谷中、在风沙中撕扯、挣扎——
站在那疙梁梁上吼一声,
告诉我的情妹子你仔细听。
黄沙沙吹起旋旋儿着落,
我打定主意和你一搭搭过。
山丹丹开花那是满坡坡红,
亲亲的妹子甚时是我的人。
……
二人推着板车上到了黄土高坡顶端,回首山谷,像地球上一只巨大的漏斗。
2
瘦小的枞树一棵棵无序地布满大山,一丛丛荆棘枝条茂盛地散开来,向四面八方伸展,树林底下波浪起伏的半黄半绿的茅草,淹没到行人的膝盖。一切景物没有人为的栽种灌溉,更不可能有刻意地修剪。它们兀自在旷野里生长,专等着山村人来取舍。
经过了西北的跋涉,猛地落入这样的自然景物之中,钰锁有一种身处山水画的良好感觉。
钰锁和传龙抬着庞然大物的彩电,站在胡家大门口。胡家还是传龙信中描述的土坯墙,稻草胡须一般挂满墙壁。
胡生根和丘八婆老两口,对坐在油水污染成的小黑木桌上吃饭,桌上是一海碗黑麻麻的盐豇豆、一海碗黄叽叽的白菜叶、一小碗黏满锅欠的黑糊糊的花生米。
吃着吃着,八婆不知怎么打起了瞌睡,筷子从她手上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她一惊,赶忙睁开眼睛。
胡生根从地上拾起筷子,握着筷子朝老婆头上敲去,他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个烂草无瓤的东西哎,吃饭都不会吃,你说你还能做个么东西呢?我屋的就是都穷在你手里啊。”
丘八婆闪着恐惧的绿豆小眼睛,身体颤抖着回避。
刚好这时候,钰锁和传龙抬着电视出现在门口。生根感觉眼前有黑色的阴影,抬起头看见了二人,忙扔掉筷子,起身将双手伸到电视箱底部,招呼着二人说我来搭把手,放这里,轻点,轻点。
钰锁跟着传龙叫了声伯大,掏出两千元见面钱,分别递给公婆。
八婆摇手不接:“一家没有二主,都给他,都给他!”
生根一边手疾眼快地抓过钱,数了数,又抬头对传龙抱怨:“唉,你大呀,真叫做是没用啊,她要是有你伯大一半的心窍,我的日子哪会过成这样的呢?她……”
钰锁欲转身去外面取另外的行李,门口突然鞭炮齐鸣,锣鼓家什敲得震天响,她忙捂着耳朵退回到屋内。
胡家低矮、潮湿而黑暗的小屋,突然簇拥进来一大群村人。首先是拿着锣鼓的男将,然后是提着菜篮、扛着锄头的妇女,她们原本计划去田地里劳作,听到鞭炮声料想到是传龙回来了,所以特意赶来看看。
他们将农具往胡家门角落里一塞,热情四溢地前俯后仰说,传龙,让我们看看,让我们好好看看,你真成器,为你伯你大争光了,为村人争光了,为我们大别山争光了,你寄回的立功喜报,你上过的报纸,我们都见过的……
丘八婆忙去四邻家搬凳借椅,胡传龙忙将一条条的香烟拆开,一袋袋糖果打开,给众人散发着。钰锁在传龙的暗示下,打破最初的不知所措,开始将西北的大红枣,每人抓一捧,将胡生根沏得发黑浓如中药的茶水,捧到众人面前。
得根光着膀子、赤着脚,披着一件黑布褂子,摇头晃脑冲传龙说:“你现在是还好哇,当官了,成英雄了,还不受伯父的迎接啊。听说你要回,我忙得要死,每天从地里回来,就召集村里聪明点的人练习锣鼓家业,专等着迎接你!虽说不折吃折喝,但也是我们做大人的一番心意,你倒好,回来不说先去我家踏个脚迹,就猫在家里不晓得出门。”
众人附和着说:“是啊,是啊,你伯父、伯大这些年是为你们家操了不少心,吃了不少苦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