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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进行抛光步骤时,不经意地一瞥,发现原本早该完成的阿殷还在埋头雕刻。他不由一愣,可此时的阿殷微微侧着头,倾泻而下的乌发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出阿殷在雕刻什么。
直到小童提醒时间剩下一盏茶时,他才蓦然回神,迅速抛光。
终于,两个时辰到了。
阿殷放下核雕,露出欢喜的神色来。隔壁的核雕技者趁机探头望去,不由再次一愣,事事如意核雕上与先前他见到的并无相差,可按道理来说,他抛光那会时,她应该早已完成才对的,怎么会比他还迟完成?
他心中疑惑万千,可此时却不能与参赛者交谈,只好抿紧嘴巴。
六位核雕师起身走到赛场里。
根据第二回合的规定,每一位核雕师只能将手里的桃核给一个核雕技者。因为第一回合阿殷表现瞩目,六位核雕师几乎都是第一个停在阿殷的桌前。
木桌上的事事如意核雕意头极好,两只大柿子也雕刻得圆润可爱,叶子的纹路亦栩栩如生,从刀功上而言,的确能称之为不错。可今日核雕师们目光极其挑剔,仅仅不错哪能入得了他们的眼?很快的,已经有五位核雕师离开了。
第六位核雕师仍然驻足,他捧着阿殷的事事如意核雕,手里拿着西洋镜,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仔细看着。
忽然,核雕师“咦”了一声,手指轻轻地碰了下柿子上的叶子,那一片细长的叶子竟轻轻地动了下。西洋镜凑前一看,那片叶子竟能左右摆动,仿佛有风拂来,鲜活得很。
这一摆动,恰恰好就见到了一句诗。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与事事如意的主题倒也符合,如同盼着万事如意的期待,就像是一个小惊喜。第六位核雕师赞不绝口,连连道:“妙哉!”那位核雕技者亦探头望来,也发现事事如意核雕上的巧妙,登时眼前一亮。
没想到她居然在叶子上动了小手脚,巧妙地让叶子摆动。
阿殷腼腆地道:“以前曾有幸观得一扁舟核雕,其窗能启,阿殷也是由此引发而来。”
第六位核雕师再度道:“妙极妙极!”
其余五位核雕师闻声而来,正要观看时,第六位核雕师往木桌一拍,留下一个桃核,道:“你们都别跟老夫抢,这个桃核老夫送出去了。”
阿殷见状,起身道了谢,面上盈盈一笑,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第二回合结束后,天色已经擦黑。
六位核雕技者已经选出,将明日一早参加最终的斗核。六位出题的核雕师亦被请入一间宅邸,里里外外都有护院把守,以防泄题。
几位核雕师本来都不相识,也多得此回斗核大会方结了友缘。
虽不得离开宅邸,颇有监视之意,但几人相谈甚欢,聊核雕聊得很是尽兴。
第三回合的题目,六人早已出好,密封在卷轴中。知道题目的人,除了他们六人之外别无他人。如今卷轴放在这座宅邸的偏阁里,由两位护院把守。
“殷氏颇有天赋,依我看,此回斗核大会夺魁者非她莫属。”
“……此言差矣!我倒觉得另外一名核雕技者资质不差,虽前两回合没得前三,但核雕上极有新意。如今核雕技者一多,核雕都缺乏新意,难得有新意者,我们第三回合的题目说不定他能脱颖而出。”
“哦?你说的是姓周那小郎?”
“正是。”
话里行间一直维护阿殷的正是今日赠了她桃核的第六位核雕师元洪。事事如意核雕上的巧工真真令他耳目一新,想得出这种移花接木主意的人,又怎会缺乏新意?不过这些话,他没说出口,懒得跟其他人争辩。这样的一块好玉,如今尚未被雕琢,他还缺个徒儿,待斗核大会一结束,先下手为强。
忽然,屋外响起喧哗声,伴随着匆匆脚步声而来。
门被推开。
一护院打扮的人道:“禀六老,宅邸摸进了小贼,正在捉拿。”
元洪问道:“偷了什么东西?”
那人道:“应该是想偷题,但还请六老放心,小贼还未靠近就已被发现。待捉拿小贼,必定给六老一个答复。”
元洪颔首。
待护院离去后,几位核雕师纷纷道:“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另外一位核雕师附和道:“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在我们眼皮下偷题。”又有核雕师说:“得益者怕是那六位核雕技者。”
此话一出,在场的六人都静默了下。
是啊,偷题于小贼而言又有何用?最终得益的只可能是明日斗核大会最后的六位核雕技者。
“心术不正!”一核雕师冷声道。
元洪说:“诸位不着急下定论,待捉拿了小贼,请求洛功曹审个明白。若当真是其中一位核雕技者,必严惩不贷!”
阿殷归家后,秦氏已做好一桌子的菜,有鱼有肉,丰盛得很。秦氏不停地给阿殷夹菜,不一会,小碗上的菜堆得跟小山似的。阿殷无奈地道:“娘,我吃不了那么多。”
秦氏说:“吃不了就剩着,明日你还要去斗核大会。娘听说了,今天的两个回合你都拿了第一名。明日夺魁可能性很高。”
殷修文说道:“第一名有五十两银子,你若夺魁了,银子记得不许乱花了。”
打从阿殷要参加斗核大会起,殷修文几乎每日都要念叨五十两银子一遍。阿殷左耳听右耳出,五十两银子若真到手了,她一样不会送出去。
秦氏近来倚仗着女儿,底气足了些,恼道:“你别整日念叨着钱,女儿还在吃饭呢。要是吃得不好,影响明日发挥怎么办?你就懂得念叨!”
殷修文见女儿果真一副没什么胃口的模样,倒是不敢发火,可也不甘心被一妇人指着鼻头骂,反驳道:“你做的是什么菜,好好的一条鱼连点鲜味都没有,让人怎么吃得进去?”
秦氏筷子往鱼肚一滑,分成两半,一半夹浩哥儿碗里,剩下一半夹自己碗里。
“成,你觉得没鲜味别吃。我跟儿子吃。”
殷修文气得面色发青,这妇人真是愈发会顶嘴了!
忽然阿殷搁下碗筷,夫妇俩齐齐望来,连吃饭的二姨娘三姨娘都停筷望着阿殷。她说:“我吃饱了,父亲母亲慢用。”说着,便起身离开偏厅。
身后是秦氏的声音:“还有汤呢。”
阿殷说道:“我等会再喝。”似是想到什么,又道:“母亲让冬云送到我房里。”
偏厅里的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的,一时间竟有些沉默。殷修文一见,脸色又青了几分。瞧瞧这像什么样子?他才是一家之主!怎么现在众人都看女儿脸色行事了!
坐了会,身边的秦氏,对面的两位姨娘各吃各的,丝毫没有软声软语劝慰的意思。
登时他心里气急了!
可心里气归气,殷修文舍不得明天的五十两,只能硬生生地忍下。
冬云手脚快,阿殷前脚刚进房,后脚冬云就捧着热气腾腾的汤来了。阿殷喝了一半,到底是心不在焉的,便直接让冬云拿走。姜璇此时也吃完了饭,回了房里,关上门,道:“姐姐可有哪儿不适?”
“没哪儿不适,下午吃的糕点多,现在还有点撑着。”
斗核大会时,想着斗核。现在斗核大会结束了,穆阳侯又该想起来了,那几张字条一直徘徊在她的脑里。说是今晚见他,可却没说时辰,这叫她怎么见。
无端烦人得很。
但烦归烦,阿殷也不愿让姜璇担心,岔开话题,说:“今日你与范小郎可有打听出什么?”
姜璇说道:“范小郎说阿四那人鬼鬼祟祟的,一直徘徊外头,像是在等什么人。”
“等人?”
“范小郎是这么说的,只不过等了一整天,也没见到什么人来。现在范小郎还在跟着阿四,说是有新情况再来向姐姐汇报。”一顿,她又说道:“姐姐让我盯着洛功曹,今天斗核大会结束后,我见到有个陌生人上了洛功曹的马车,但很快又离开了。”
“何人?”
“是个比虎眼还高的男人。”姜璇比划了下,又说:“因为隔得太远,模样并没看清楚。在洛功曹的马车里待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姜璇问:“姐姐,洛功曹想做什么?”
阿殷微微摇首:“暂时不晓得,不过小心为上总没有错的。”
夜色愈浓。
阿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了几次后,范好核过来了。
阿殷问:“打听到什么了?”
范好核说:“有小贼要偷题,现在洛家的随从都在抓贼呢。”
听到“偷题”两字,阿殷浑身一凛,仿佛想明白了什么,背脊爬上了一股冷寒。她的唇瓣抿得紧紧的,眉头也紧皱了起来,这般凝重的模样让范好核与姜璇两人都不禁不敢开口说半个字。
好一会,阿殷走到桌前,自己倒了杯冷茶。
“姐姐,茶冷了……”
阿殷道:“没事,我喝口冷茶冷静下。”半晌,她才搁下茶杯,方才凝重的模样渐趋平静。她问道:“离宵禁还有多久?”
范好核说:“约摸还有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她喃喃一声,说道:“应该来得及的。”
范好核不解,只说:“小人愚钝,不明大姑娘的意思……”
阿殷道:“你可知其余五位核雕技者住在哪儿?”
范好核道:“剩余的五位核雕技者都不是恭城人,都住在东街的客栈里。”
“都住在客栈里,也算方便。你马上去雇一辆马车,能容下五六人的,宽敞气派一些的,价格不是问题。重点要快。”她压低声音,又道:“你便说今日他们表现突出,颇得穆阳侯欢心。你急于表现,方着急地揽下这件差事,务必要在宵禁前抵达穆阳侯现在暂住的山庄。”
范好核点点头。
“我明白了!”
范好核一离开,阿殷便道:“阿璇,我出去一会,你留在家里。”
姜璇惊诧地道:“天色已黑,姐姐还要去哪儿?莫非洛功曹那边……”
“只是猜测而已,还不确定。我很快回来,不用一刻钟的时间,你替我收拾一件换洗的衣裳,还有我的核雕器具。”
说罢,阿殷提起裙裾出了屋门,往后门走去。待出了后门,她唤道:“陈豆你可在?”没一会,陈豆的身影便出现在阿殷的身前。她稍微松了口气,道:“你们侯爷说想见我,可我的马车有别的用途,不知你能不能向侯爷禀报一声,让侯爷另派马车来接我?”
陈豆应了声。
她又回了屋里,与姜璇道:“我今夜可能回不来了,不过你别担心,只是与今日的核雕技者一聚而已。我今夜没在家留宿的事情,你切莫声张,也莫要告诉任何人。明日一早我会直接过去斗核的会场,若父亲问起你便说我一早就过去了。”
叮嘱完毕,她又拍拍姜璇的手背。
姜璇心里明白,点了点头。
阿殷到达山庄时,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
她比其余五位核雕技者还要晚一些,她到的时候,五位核雕技者已经坐在迎客的厅堂里。有两个小童守在外边,见着阿殷,小童神色微闪。
阿殷仿若未见,笑吟吟地问了好,朗声道:“夜里山路难行,迟了些,还望侯爷莫要怪罪。”
说着,提起裙裾进了厅堂。
里面的五位核雕技者早已听到她的声音,纷纷起了身,有面色惶惶,不知所措,也有因能得以面见侯爷而沾沾自喜的,总归各有心思。周六郎第一个走过去,满头雾水地问阿殷:“你可知侯爷召见我们究竟所为何事?”
其余人也围了前来,毕竟来通知他们的人是阿殷身边的仆役。
阿殷也佯作一脸迷糊的模样,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今日侯爷来看我们斗核,又说了那样的话,想来对我们核雕技者是极其重视的。如今是六月,夜里毕竟闷热,蚊虫也多,山庄里凉快,睡得也舒服,今夜召我们来,兴许是侯爷体恤我们?”她笑了下,又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若猜错了,诸位还莫要见怪。”
听阿殷这么一说,其余五人再根据今天穆阳侯的表现来看,也觉得挺有道理的。
众人又在门口说了几句家常,才纷纷回到座位上。
周六郎消息灵通,正好坐在阿殷身边,压低了声音与阿殷道:“你知不知道核雕师们住的府邸里遭贼了?”
阿殷摇头。
周六郎说道:“我刚好有个远亲在洛家做事,他告诉我的。虽然不知穆阳侯这么晚了传召我们所为何事,但也挺好的。今夜我们都在这里,有侯爷这尊大佛,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敢靠近,也没偷题的嫌疑。”
阿殷望他一眼,只觉这位周六郎颇为聪明,笑着应了声。
一小童进来。
“今日辛苦诸位了,侯爷特地为诸位备了上好的厢房,以供诸位歇息。每间厢房皆有侍婢,若各位有其他吩咐,可与侍婢明言。明日一早侯爷会送诸位到会场斗核,还请诸位早些歇息,储备精力。”
说罢,小童侧身:“这边请。”
众人见果真如阿殷所说那般,都喜不自胜,只觉是天大的福分,竟能得到永平侯爷的招待。即便此回斗核大会没得魁首,说出去也是一件体面的事情,又纷纷暗忖,这位侯爷与传闻中不太一样呢,倒是挺好说话的。
待众人纷纷入了厢房,阿殷平静的脸色开始有了一丝僵硬。
她唤住引路的小童,问道:“还请带我去见侯爷,我欲向侯爷请罪。”
她用了“请罪”二字。
今日实在情急,她一时间想不到其他方法。
如同上回一样,阿殷又被带到上次的房间。
只是与之前不一样的是,这回房间里灯火通明,沈长堂端坐于书案前,身边还有言默与言深两人。小童进去通报让阿殷在门外等待时,她隐隐听到屋里有说话的声音。
“……该收网了。”
“是。”
“……准备……”
“属下……”
声音并不大,她只能听到这些字眼。
也是此时,小童的声音响起——“侯爷,殷氏来请罪了。”
听到此话,阿殷有点紧张。
屋里又响起了穆阳侯的声音:“你们退下。”阿殷驻足在门口,言默与言深出来时,两人皆用古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阿殷也与两人打了声招呼。待小童也出来后,她才进了去。
屋里宽敞明亮,四个角落里还安置了冰盆。
刚踏入,身上炎热顿消,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阿殷施礼道:“阿殷前来请罪。”她心中忐忑万分,她不出错时他已是百般刁难,如今出了错恐怕难以收场了。
她揣着一去不复返的心思,惴惴不安地站着。
岂料穆阳侯却和她说:“别站着,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