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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你,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长了同一张面孔,对于我,他们没有任何分别。
从海边回来后,纪念就一直在床上躺着,她觉得浑身无力,脑袋又重又疼,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可即使再睡着时也睡得并不踏实。
她做了许多梦,梦里,自己又回到青春岁月,回到了和Able在一起的日子。她对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仍记忆犹新,就连细枝末节都未曾遗忘,她这样爱他,信任他,她一直深信他对她也是如此。
可是,谈宗熠又怎么解释呢?
纪念头疼欲裂,耳朵里嗡嗡作响,再一次昏睡过去。
“咚、咚、咚!”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林喜儿正在厨房煮粥,听见敲门声,以为是医生来了,立即去开门,她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却是谈宗熠。
林喜儿愣了愣,皱着眉头问:“你来做什么?”
“她生病了?”谈宗熠的脸色不太好看,眼下乌青,一副明显没休息好的样子。
这几天,他一直在她的楼下。她们整整三天都未下过楼,他坐在车里,看见医生提着医药箱走进电梯,他等医生下来后立即过去询问,这才得知纪念生病了。
积郁成疾,高烧不退。医生的话,字字剜心,他实在没办法再忍下去了,必须要去看一看她,否则,没法安心。
“和你无关!”林喜儿把他挡在门外。
他伸出手挡在门上,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有深深的疲倦和无力,片刻后,他一字一句道:“我是Able。”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承认,林喜儿是没法让他见纪念的。
林喜儿睁大眼睛盯着他,片刻后,抬起脚狠狠踩在他的脚背上,然后趁谈宗熠不防备,一把推开他,迅速关上门。
她真的是气疯了!虽然,她也猜测他可能就是Able,可是,当他真的亲口承认了,她又惊又气,简直恨不得杀了他。
他让纪念痛苦了整整四年,这四年来,她从未真正开心地过过一天,他怎么能够这样对她!
“为什么?”她打开门看着他,话还没有说完,自己就先红了眼眶,哽咽道,“你知道这四年来的每一个夜晚,纪念都是怎么过的吗?”
“知道。”
林喜儿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到内疚、羞愧的表情,可是没有,他平静如水,一双眼眸乌黑深沉,如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先让我进去好吗?一会儿我会和你详说。”他看着她。
纪念躺在床上,她原本就瘦,此时,身上盖着宽大的被,越发显得骨瘦如柴。她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嘴唇苍白,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烫手的体温从他的指尖传到心尖上。
林喜儿叹了口气:“这几天一直这样,体温最高时曾达到39.7度,降下来了又上去。偶尔醒来,我给她喝点水,她又继续睡。医生让我给她熬一点白米粥,可她不喝。”
他喉咙里阵阵灼痛,许多情绪在胸口翻涌,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在床前蹲下来,用两只手把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手掌中。她人虽然瘦,但偏偏有双肉手,小小的,柔弱无骨,以前在一起时,他最喜欢握她的手,软绵绵的,令人爱不释手。
林喜儿站在他背后看他,他低着头,肩膀一缩一缩地颤抖着,那样高大的一个人,此时看起来,竟像个小孩。
“心疼了?”林喜儿在一旁问他。
谈宗熠静默不语,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林喜儿不肯放过他,她接着说:“Able下葬那天你去了吗?纪念去了。那天剑桥下着雨,所有人都在你的墓碑前站着,纪念从家里赶来,她把他们都轰走了,她红着眼睛,声嘶力竭地喊,‘里面躺着的不是Able,你们不要咒他,这不是Able。’”
“她坚持你没有死,她每天都在家等你,一步也不离开,她深信你会回来。每个晚上,她都会起来去开门,她总说自己听见敲门声,总说你就在外面,可每次,她都失望而归。从得知你死讯的那一刻,到后来的整整一年,纪念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好觉。医生说她神经衰弱,说她有幻听和幻觉,为了强迫她睡觉,我在她牛奶里放了安眠药,可即便这样,我依旧我常常在半夜听见她的哭声,我打开灯一看,发现她并没有醒。就连睡着了,她都这么痛苦,Able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你比我更了解纪念,是你把她从孤僻中一步步带出来的,你打开了她的心,你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和幸福,你对她而言,绝不仅仅是爱人这样的存在。她信任你,崇拜你,依恋你,可最后摧毁她的也是你。Able,人最痛苦的不是从未得到过幸福,而是从幸福最顶端摔下来。”
林喜儿说完,默默地退出房间,关上门。
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贪恋,从分开到现在,他虽然一直关注着他,偷偷看望她,可是,这样近地守在她身边,只有在梦里了。
他握着她的手,又伸手去摸她的脸,小心翼翼地,生怕惊醒她。
这些年,他只要想到她还在痛苦,他就恨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为了发泄这种恨,他几乎自虐一般地对待自己。
不论严寒还是酷暑,他每天清晨四点起床,进行跑步、俯卧撑、拳击等各种体能训练,冬日裸泳,夏日长跑,从无间断。白天,做大量的功课,暗地里搜集资料,经营自己的人脉和整合资源,做投资、运营。
这一次,他要的是万无一失,一击必中。
对纪念,他从不试图去忘记,哪怕再痛苦也不愿放下。有时候,痛苦和折磨也是另一种快乐的方式。余下的一生,他都准备这样过。
天快亮时,他站了起来,腿蹲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知觉,他替她掖了掖被子,俯身亲吻她的额头,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打开门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狠狠心走出去。
林喜儿一夜没睡,坐在沙发上等他。
窗外,天光乍破,一点点亮光照进来,房间里光线并不充足,但足够看清对方的脸,两张充满倦意的脸。
“说吧。”林喜儿转身看着他。
“四年前,我在公园被人打劫,同一时刻,家里被偷窃,你都记得吧。”谈宗熠把身体向后挪了挪。
“到死都不会忘。”林喜儿恶狠狠地说。
算起来,她与纪念真是一对难姐难妹。
她先失去了乐言,然后,纪念紧跟着失去了Able。
大四上学期,林喜儿与乐言恋爱的事被家里人知道了,林政南强烈地反对他们在一起,为此,甚至把她关在了家里。
可她哪是容易屈服的人?为了能够逃出去,她用吹风机砸破了卫生间的窗户。然而正当她要朝下跳时,她爸爸林政南出现了,半拖半抱将她拽了下来,她不服,还要继续跳,又哭又闹恨不得把整个家都给掀翻。
林政南气极了,生平第一次对她动了手。
那一巴掌很重,打得她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林妈妈在一旁捂着嘴哭。
林政南望着被自己打蒙了的女儿叹了口气:“走,我送你去见他。”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以为自己被打得出现了幻听。他送自己去见乐言,怎么可能!
“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亲自送你去,让你看看你喜欢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林政南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乐言住在东区,东区是旧城区,正准备拆迁,重新开发,周围的环境很不好,尘土乱飞,林政南的秘书下车去找乐言。
远远地,林喜儿看见他朝自己走来,不顾林政南就坐在一旁,立即开了车门跳下去,疾步跑到他身边。
“乐言。”她抱着他,委屈得不得了。
林政南的秘书在一旁神色尴尬。
许久后,她松开他,红着眼眶又喊了一遍:“乐言。”
他看着她点点头,神色有些冷淡。
可当时她完全没有在意,一心只想着如何和他私奔,逃离她父亲的控制。
“等会我说一、二、三,我们就跑,知道吗?”她把头埋在他胸口小声说,全身肌肉都紧绷着,蓄势待发。
乐言伸出手,按着她的胳膊,林喜儿疑惑不已,抬头看他。
他终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回去吧。”
林喜儿茫然地望着他。
“喜儿,回去吧。”他抿着唇,眉眼低垂,半晌,接着说,“以后别来了,我们不要再见了。”
她怀揣着所有的热情与勇气,不顾一切要来到他身边,却得到这样的回应,林喜儿愣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
而乐言已经转过身,一步步地走远。
她追上去,拽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你怕我爸?”
他叹了口气,大概是有些心软,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淡淡一笑:“我不想和你继续在一起了。喜儿,回去吧。”
你很难想到,这个看似单纯的少年,竟然有如此狠的心,对着一个那么喜欢自己的姑娘,竟能如此风轻云淡地说出这样一句残忍的话来。
“为什么?”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这么多天,她都没哭过,最后,却输给自己最喜欢的人。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林政南走过来。
林喜儿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林政南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很是难过,可他不能表露出来,尤其是在这个少年面前,他必须要为她的女儿挣回一点自尊。
“我要他在你和一套大拆迁房之间做选择。”林政南顿了顿,接着说,“他选了房子。”
乐言垂下眼眸,原本的一丝不忍,此时全都成了难堪。其实,他也不是没有过犹豫,只是,年少时的爱情根本就是清晨的露水,虽然晶莹美丽,但也太过虚幻,相比较而言,这一套房子才是眼下他更需要的。
“是这样吗?”她不信自己的父亲,她要亲自问乐言。
乐言抬眼,琥珀色的瞳孔,明亮而冷淡,他看着她,点头道:“是。”
“为什么?”她是有多蠢,一再问出这样的话。
这么蠢地爱一个人,一生一次就够了,往后,终生免疫。
乐言不再说话,他转过头去,甚至不再看她。
可林喜儿不愿意,她扳过他的身体,非要他面对自己,她逼视着他,忍着屈辱和受伤的心问:“你想好了吗?”
一旁的秘书想要带走乐言,林政南用眼神阻止了他,只有受伤后,才懂得分辨真伪,她需要上一课。
“一套房子,对你可能不算什么,可我,却很需要。”乐言一字一顿说。
林喜儿笑起来,眼泪还在脸上,但她打心底里觉得可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他。
“乐言,你真蠢!”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姓林,将来你娶了我,何止一套房子?你知道我哥哥每年给我的零花钱有多少吗?你应该和我奋战到底,誓死要在一起,我爸爸再不同意,可他到底是我爸爸啊,这是稳赢不输的赌啊。你真蠢!”
乐言的手在身下握成拳。她能轻而易举地给予他最好的,也能轻而易举给他难堪,这样的爱,从来都不是对等的。
他和她在一起,快乐是真的,卑微也是真的。
林喜儿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渐渐走远,心里像被谁捅了一刀,疼得不可抑制,令人窒息。即便这样,她还是再一次朝他跑过去,拽住他的手腕,这一次,乐言没有回头。
她看着他的侧脸,这张脸,好看得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一般,清新俊朗。她吞了吞口水,抑制住喉咙里阵阵灼热的不适感,半晌,一字一句轻声问:“我再问你一遍,要不要带我走?”
都这样了,都已经卑微成这样了,她向来最瞧不起这样没骨气的女孩子,可轮到自己时,她才知道,面对真正打心眼里爱的人,根本骄傲不起来。
在这一刻,她想的,仍是要和他在一起。
可是,他不要她。
回到家,她疯了似的摔东西,大哭大闹,她怪自己的父亲,她把怨气都出了自己父亲身上。
她站在客厅里指着父亲,边哭边喊:“都怪你!为什么阻止我们在一起?为什么非要他选?显摆你有钱吗?有钱了不起吗?人家宁愿要一套房子也不要你女儿。”
她简直口不择言,伤害父亲不说,连带着贬低了自己。
可是,太难过了啊,不知道怎么办好,完全失去了理智,恨乐言无情,恨自己没眼光,更恨父亲戳破这一切。
因为乐言,她与父亲之间有了隔阂,即便后来冷静下来,知道是自己不对,知道父亲是为她好,但不知怎么回事,她心底总有点怨他,毕竟那是自己的初恋啊。
林政南也清楚女儿的性格,知道她也并非有意,可是,他也恼她,恼她不知好歹,然而更多的却还是伤心,自己宝贝多年的女儿,到头来在她眼里,竟还不如外人亲。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也只好这样了。
闹了一夜,翌日,她便买了机票飞去英国找纪念,林妈妈提前给纪念打了电话,说了事情的始末,嘱咐她务必要好好陪着林喜儿。
林喜儿一下飞机就看见了纪念,好不容易稍稍平复的心情,在见到纪念那一刻,瞬间崩溃,远远地看着她,眼泪就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