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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外面的人再说什么,她无心去听。
夏侯彻进了屋内站在她背后说道,“素素,我们先回宫吧,这里的朕会让人妥善处理的。”
凤婧衣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道,“我想留在这里。”
夏侯彻知道她刚刚失去了唯一的一个亲人,也不好这个时候再逼她做些不愿做的事,便道,“朕让孙平和沁芳一会儿就过来,上官敬的事你若想自己处理,便自己安排人处理吧。”
“谢皇上开恩。”她道。
夏侯彻听得出,这一句谢恩说得是多么僵硬冰冷。
“卞嫔……到底也是后宫妃嫔,一定要处以那样的酷刑吗?”她问道。
她知道,她救不了那个人,也不能救那个人,但不希望她要死得那样惨烈。
“她是南唐长公主,她当年不也是这样杀了皇兄,处以极刑,今时今日她落到朕手里,朕又岂能姑息她。”夏侯彻语声含恨,凛然慑人。
凤婧衣抿了抿唇,知道自己再多问下去只会让人起疑,卞嫔要杀她的父亲,她却还替她求情,再惹出其它的麻烦,这么多人的死,上官敬的苦心安排,都会毁于一旦。
“跟我到宗人府的人,不是我带来的,是我在外面突然出现跟上来的。”
那些人不会是卞玉儿派的,那么不是皇后便是傅锦凰。
“朕知道。”夏侯彻道。
说罢,解下身上的披风罩在她的身上,出门嘱咐了外面的人好生照应着方才离开。
沁芳接到消息便赶了过来,一进门便看到女子背影单薄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仿若已经凝成一座石雕一般,脸上只有万念成灰的平静和空洞,却没有一滴眼泪的痕迹。
“主子,主子,你哭出来好不好,哭出声来……”
凤婧衣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望着面前椅子上已经再无一丝生息的上官敬。
沁芳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泣不成声,“主子,你哭出来,求求你哭出来啊……”
“那么多人都死了,我哭有什么用,他们又活不过来。”凤婧衣淡淡道。
沁芳咬唇,却怎么也忍不住眼底的泪意,她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可是一个人难过痛苦了就该哭出来啊,她这样……这样是会疯掉的。
凤婧衣望着面前一动不动的上官敬,他的头发胡子都已经发白了,脸上也满是岁月风霜的沟壑,她记得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老。
那年她接凤景下学堂被几个官宦子弟堵在了路上,对方仗着一帮家族对他们颇加为难,是上官敬下朝回来的路上看到给他们解了围,还带着她和凤景看了大夫,差人送了他们回家。
那时候的上官敬虽算不得权倾朝野,也算是身居高位,对着他们那样落魄的皇子公主还礼遇有加,那是在她和凤景自出生的许多年都从没遇到过的。
朝中也有朝臣知道他们是皇族,却从来都将他们当作乡野百姓一般,莫说礼遇,没有羞辱便已经是不错了。
所以,在她和凤景掌权之后,纵然上官敬一再反对她身为女儿身摄政国家大事,她却还是执意请他出任南唐丞相,辅佐凤景。
在她和凤景成长的岁月中,从来没有父亲的出现,上官敬于她们而言亦师亦父,他们敬重他,更希望他们能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如今,这个人以这样决绝的方式为她而与世长辞,他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故去之后也没有一个亲人为他送葬。
世人眼中的上官家的女儿,大夏的钰昭仪上官素,从来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上官素,她的亲生女儿早在南唐亡国的那一年死在了金陵城,死无全尸。
而本该死的她,却因为他们的死而获得生机,苟活于世。
孙平接到传召赶到宗人府,只看到沁芳跪在边上哭得声泪俱下,而真正丧父的钰昭仪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掉,整个人平静得让人害怕。
一个人,唯一的人亲人离世竟然连哭都不哭一声,要么是无悲无痛,要么便是……悲极痛极。
“昭仪娘娘,人死不能复生,这入了秋地上这么凉,你仔细别跪坏了身子。”
说着,望了望沁芳示意她劝一劝。
沁芳只是流着泪摇头,她若是劝得动,又岂会不劝。
两人劝不下,只能在一旁静静地陪她待着,看着那人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没有见她悲伤痛苦,却又感觉到她背影的沉重,沉重的让人为之揪心。
皇宫内苑,漪兰殿。
皇后和皇贵妃两人急急赶到漪兰殿,殿中已是一片狼藉,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了一地,隐约听到内室之中的人有气无力地痛叫声,“我的头……我的头好痛!”
“娘娘,让太医先给你诊脉施针,你先别动了。”宫人劝道。
“滚开!都滚开!你们都要害我,你们都要害我!”靳兰轩有些神智不清地道。
皇后和靳兰慧两人到了殿外,相互望了一眼,却又没有立即进去。
“皇后娘娘,兰妃娘娘现在有病在身,脾气想来不好,还是奴婢先进去看看,问问太医是什么状况,再回来禀报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墨嫣上前道。
皇后淡笑点了点头,“也好,你去吧。”
“皇后娘娘,嫔妾也进去看看。”靳兰慧道。
皇后点了点头,看着两人进了内殿,对宫人道,“赶紧把这里都收拾收拾,一会儿皇上过来了看到,成何体统。”
“是,皇后娘娘。”宫人们应声,连忙七手八脚地帮忙收拾殿内的东西。
墨嫣和靳兰慧进了内殿,躺在床上的靳兰轩比起之前清瘦了不少,面色也苍白了许多,眼球更是血丝遍布,近前伺候的宫人全被她打骂着退在一旁。
“情况怎么样了?”墨嫣朝太医问道。
“娘娘是最近连续食用了有毒之物毒发所致,若是再不施针救治只怕都挨不过明天了。”
靳兰慧先进了帷帐内,走近床边道,“姐姐,你怎么样了?”
床上的人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睛,一把掐住到床边的人,“你也要害我,你也要害我……”
“娘娘,快放手,那是靳贵嫔娘娘,是你的妹妹啊……”宫人连忙上前去拉,墨嫣听到响动也连忙赶了进去,一伙人好不容易才将靳兰轩的手拉开。
靳兰慧抚着心口在一旁大口地喘着气,惊魂未定。
“贵嫔娘娘,你还是出去跟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一起等着吧,奴婢在这里瞧着。”墨嫣说道。
靳兰慧望了望床上的人,想到方才发生的事又有些心有余悸,“那你好生看着点,有什么事出来叫我们。”
“是。”墨嫣目送着靳兰慧出去了,朝几个宫人道,“太医开的药呢?”
“兰妃娘娘说药里有毒,已经砸了。”宫人回话道。
“再去煎一碗来,兰妃娘娘身上太凉,烧些热水过来给她擦一擦,快去。”
宫人早就不愿在这里待,一听到吩咐便纷纷出去准备东西了。
靳兰轩大约是方才一番闹腾有些没了力气,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帐顶的花纹,眼神里有些许惊恐,似是在深深地回忆着什么痛苦的东西。
墨嫣给她盖上锦被,快步到帐外道,“你们进来诊脉不方便,悬丝诊脉的金线呢?”
兰妃现在衣衫不整的样子,这些太医也都是些男子,让人看了去,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太医连忙取了一卷金线交给她,墨嫣正接着进帐准备给靳兰轩系上,床上的人突然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两个字,“笔……墨。”
墨嫣知道若是不听她的,只怕她又要折腾一番,连忙起身到一旁的案桌上取了纸和笔过来,“兰娘娘要写什么?”
靳兰轩握住笔,一边写一边道,“一定要……一定要交给四哥。”
“是。”
可是,她堪堪写了几个字,手却无力的垂下了。
“兰妃娘娘要写什么,您说,奴婢为你代笔可好?”墨嫣看她实在写得吃力,提议道。
靳兰轩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虚弱的声音低不可闻,“你写,凤婧衣……凤婧衣是上官素,上官素……就是凤婧衣……”
她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
她终于想起那记忆深处让她憎恶无比的脸,那张南唐长公主凤婧衣的脸,就是如今宫里宠冠六宫的钰昭仪,上官素。
墨嫣正要落笔,听到声音一向温和平静的眸子倏地掠起一簇锐光,却又很快敛去,搁下笔诧异地问道,“兰妃娘娘你说什么?”
靳兰轩吃力地张了张嘴发出声音,“我想起来了,南唐的事……我都想起来了……”
墨嫣不动声色地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拉开盖在她身上的锦被一手按在她的心口处,缓缓运起内力,缓缓开口说道,“兰妃娘娘,不要怪奴婢心狠,只怪你想起了不该想起来的东西。”
“你……你是……”靳兰轩惊恐万状的瞪大了眼睛,张嘴想要呼救,却又因为心脏在内力下快速的跳动而呼吸困难难以发出声音。
她万万不曾想到,连皇后身边的近身宫女,也会是凤婧衣的人。
墨嫣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催动着内力让靳兰轩的心脏加速跳动,也让她身上原本有毒的血液也加速流动。
靳兰轩不甘地抓挠着对方,却又无力呼救。
突地,殿外传来声音,“皇上驾到——”
靳兰轩眼中燃起希冀的光芒,墨嫣骤一发狠力,而后收起掌力,惊声叫道,“兰妃娘娘,兰妃娘娘,太医,太医快进来。”
夏侯彻等人也听到响动连忙赶了进来,靳兰轩伸着手朝进来的人抓挠着,翕动着苍白的唇似是要说什么。
“兰妃娘娘,先要太医诊脉……”墨嫣坐在床边,一边扶着她一边道。
夏侯彻望了一眼,立即朝太医令道,“还不去!”
太医闻言纷纷奔至床前,奈何靳兰轩却不愿诊脉,朝着夏侯彻伸手,无力地唤道,“四哥……”
墨嫣抓住她的手按住,朝着太医道,“快诊脉。”
靳兰轩体内的内劲还未完全散去,若是让夏侯彻那样绝顶高手摸到她的脉搏就一定会发觉是有人动了手脚,而太医们都不通武学自然不会知道其中端倪。
夏侯彻走近站在床边,道,“先让太医诊治。”
一名太医搭上脉搏,过了一会儿松了手,朝旁边的人叹息着摇了摇头,又一名太医上前诊治也只摸到了游丝般的脉搏……
夏侯彻看到一个个面色沉重,不由喝道,“到底怎么样?”
太医们齐齐跪下,太医院院首回道,“回皇上,兰妃娘娘……撑不过半个时辰了。”
“那还不设法解毒?”夏侯彻怒声问道。
太医们伏首跪了一地,低声道,“臣等医术浅薄,已无良策。”
靳兰轩不甘地望着站在床边的人,他离她这么近,她却再也没有力气说出话来,只能任由自己的意识一点一点的模糊,可是凤婧衣那张脸却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那是什么?”皇后看到床上有字的纸问道。
墨嫣将纸拿了过来,递给皇后道,“这是方才兰妃娘娘写的,不过没写完就握不住笔了。”
皇后拿着纸瞧了瞧,拧眉道,“凤婧衣是……兰妃要写什么?”
纸上只有四个字,凤婧衣是。
第五个字才刚刚落笔,只有一点墨迹。
“好像是知道了南唐长公主的身份,想写出来让奴婢交给皇上,不过还没写完。”墨嫣垂首回道。
天知道,此刻她手心早已经是冷汗一片。
夏侯彻瞥了一眼纸上的字,站在床边道,“你放心吧,害你的人已经抓住了,明日午时就会处死了。”
“皇上是说……南唐长公主抓住了?”皇后惊声问道。
“南唐长公主易容成了卞嫔入宫,一直在太后身边,兰轩所中之毒也是她下的手。”夏侯彻眉眼含恨地说道。
靳兰眼角不甘地落下泪来,她不知道卞玉儿是怎么成了凤婧衣的替死鬼,但她知道南唐长公主根本不是她,是一直逍遥法外的上官素。
夏侯彻催促着太医设法救治,可是已经毒入心脉,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回天无力。
墨嫣为了以防万一,始终站在旁边离靳兰轩最近的地方,以防她再有什么意外之举。
虽然不知宫外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推算想来那卞嫔应当是上官丞相的安排,死了这么多人才让那个人逃过一劫,若是这个时候再被靳兰轩给揭露了真实身份,只怕又是要无数人头落地了。
夏侯彻剑眉深锁地望着一众手忙脚乱的太医,卞嫔既然有心下手,只怕今日出宫之前便已经算计好让兰轩撑不到明天的。
他望着床上之人濒死之际哀怨的目光,有遗憾也有愧疚,心中却在这个时候禁不住牵挂着宫外的那个人。
他曾以为,这一生只有靳兰轩会是他最深的羁绊和牵挂,他会宠爱她胜过宫中任何一个妃子,可是偏偏出了那么一个人,一天一天,一点一点,渗进了他的心里,融入他的骨血,让他这一生都再难割舍。
靳兰轩望着距离自己两步之遥的男人,仿佛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那个她最憎恨的人影,他这样坐在将要离世的她面前,牵挂的却还是那个贱人。
她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呐!
不过,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女人到底是谁,那个时候你还会爱她多少。
她意识渐渐模糊,苍白的唇角却缓缓勾起一丝诡谲的冷笑,永远定格。
“皇上,兰妃娘娘……殁了!”太医院院首语声悲痛地禀报道。
漪兰殿的奴才跪了一地,失声痛苦,可谁真谁假又有谁知道。
夏侯彻紧抿着薄唇,沉默了许久之后道,“皇后,将兰妃……以贵妃之仪下葬,你与皇贵妃好生操办吧。”
“臣妾遵旨。”皇后执着帕子拭了拭眼角,欠身回道。
墨嫣暗自缓缓松了一口气,可是看着床上之人凝固在脸上的诡异冷笑,又不由一阵心惊。
宗人府,天刚刚亮,侍卫们忙碌着清洗地砖上的血迹。
凤婧衣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开口道,“孙公公,你替我安排一下,我想……将父亲火化了。”
“奴才已经让人备了上好的寿材,也让钦天监去寻风水之地,……”孙平说着说着,止了声音。
“南唐虽亡,可金陵总是上官家的根,我想将他火化了差人送回金陵,也算全了父亲落叶归根的心愿。”凤婧衣喃喃说道。
孙平想了想,躬身道,“奴才这就去准备,娘娘稍候。”
说罢,快步出了门叫上人去准备。
“沁芳,你去寻一个南唐白玉瓷坛子,老丞相最好南唐的白玉瓷了。”凤婧衣喃喃说道。
沁芳抬袖擦了擦脸上,起身跟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