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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云帆说:你有没有爱过慕冯樱?
尤新阳说:你应该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樱樱吧。
慕冯樱说:我绝对不会,嫁给一个不爱我的男人。
许洛枫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左手边是一杯威士忌加冰,右手边是一叠绿色卡纸和几只折好的青蛙。
他专心地折着青蛙,客厅里安静得没有其他声响,只有纸张折动的擦擦声。一会儿后,许洛枫停了下来,手指按下纸青蛙的屁股,忽地松开后,青蛙就往前跳了一步,再按,它再跳,许洛枫盯着青蛙看了一会儿,站起了身。
他拿着酒杯走到了阳台上,倚在了栏杆边。玻璃杯里的冰块相互碰撞着,叮咚作响,许洛枫呷一口酒,醇厚的酒香充斥着他的口腔,令他神思都变得清晰。
他一个人住在这套位于二十八楼的三居室里,小区的名字叫丰泰铭城,地处J市主城区的边缘地带,入夜以后相比市中心要安静许多。
深秋的夜里风特别大,呼呼地响在许洛枫耳边,肆意地吹鼓了他的衣衫,吹乱了他的发。
楼下的马路车灯汇成长龙,远远近近的高楼里,无数灯光从窗口透出,温暖而静谧。许洛枫面向着慕冯樱的家所在的方向,又抿了一口酒。他眯起眼睛想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这样一扇亮着暖灯的窗户后面忙碌着。
这个点儿,小桃应该睡觉了吧,许洛枫想起那一晚在慕冯樱家看到的小桃,小家伙穿着长及脚踝的睡裙,软软的头发散在肩上,配着齐刘海和黑黑亮亮的眼睛,可爱得像一个小天使。
慕冯樱去哄小桃睡觉时,许洛枫等在客厅里,隐约听到房间里传来慕冯樱的歌声,她给小桃唱着舒缓的儿歌,声音温柔得叫人心底都发软了。
在阳台上站得久了,许洛枫觉得有些冷,回到客厅,抬目望向这一套房子。
他突然想,如果这房子里多了一个女人,再多一个小孩,会变得怎样?客厅里是不是会堆满小孩子的玩具,五颜六色的叫人眼花;角落里是不是会有一个画架,边上散落着蜡笔和水彩笔;墙上是不是会有一组照片墙,是大人带着孩子出游的照片,记录着小孩子一点一滴的成长;连着那些日常用品,杯子、花瓶、抱枕等等,都是颜色鲜艳的卡通图案……
想着想着,许洛枫不禁微笑起来,好像这一切都已经实现。吧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瞬间令许洛枫清醒。仔细一看,眼前的客厅依旧是清冷的模样,黑色、白色、原木色……连一点点暖色调都没有。
许洛枫觉得,自己大概是喝多了。
许洛枫接到父亲许平川的电话,哈尔滨那里的一个工地出了点状况,需要他立刻赶过去处理问题。许洛枫定下了第二天傍晚的机票,出发前,他去了嘉兰名居边的社区公园,和慕洋见了一面。
慕小桃在和小朋友玩滑梯,慕洋和许洛枫坐在边上的休息椅上,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小桃在那里爬上爬下。一会儿后,小家伙玩累了,跑回来赖在慕洋身边撒娇,慕洋帮她抚平因为玩滑梯而弄皱的外套,指着边上的许洛枫说:“这个叔叔你认不认识?”
慕小桃羞涩地点点头,躲到了慕洋身后。慕洋又把她拽出来:“去,去和叔叔说说话。”
“嗯……”慕小桃有些难为情,却还是被慕洋推了过去,许洛枫向她伸出了手,小桃有些不情不愿地被他拉进了怀里。
许洛枫浅浅地拢着小桃的小身子,看到她的额头因为玩耍而出了一层薄汗,细细软软的碎发粘在了鬓边,肉嘟嘟的脸颊细腻如瓷,白里透红,还能看到脸上极微小的绒毛。她的神情天真烂漫,会令许洛枫记起多年前的那个她。
慕冯樱从小顺风顺水地长大,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她笑,便是爽朗地笑,哭,就是肆意地哭。
她是个温暖的女孩子,许洛枫曾经疑惑她怎么会这样温暖,直到多年后见到慕洋,见到小桃,许洛枫才知道,那是因为慕冯樱生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
慕洋在边上看着这大男人和小丫头无言的相处,有些无语:“我说小许,你和小桃说说话呀,你都要出差一个多礼拜了,到时可见不到啦。”
许洛枫是很想和小桃说话的,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这时,有个五十多岁的大姐带着自己的孙子走了过来,大家时常在公园碰见,见到了都会打招呼,但并不知道彼此的家庭情况。这一次,大姐看到搂着小桃的许洛枫,惊喜地说:“呦,这是小桃的爸爸吧,第一次见到呢,小桃长得可真像爸爸啊,那双眼睛真是一模一样。”
许洛枫一怔,慕洋尴尬起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没想到反应最大的却是慕小桃,她突然挣出了许洛枫的怀抱,尖叫起来:“他不是我爸爸!”
大姐咯咯直笑,弯腰摸摸小桃的脑袋,说:“怎么不是你爸爸呀?”
慕小桃嗓门很大:“他就不是我爸爸!”
大姐见她拧着小眉头很是生气的模样,心里也有点奇怪了,转头去看慕洋,问:“怎么了这是……”
“没事没事,小孩儿不懂事,瞎闹呢。”慕洋赶紧把小桃抱过去,“小桃,怎么能这么和奶奶说话,外公平时不是教你,和长辈说话要有礼貌么,你赶紧给奶奶道歉。”
大姐忙说:“不用不用,小孩子都这样的,脾气来了才不管你。她大概是和爸爸闹别扭了吧。”
慕小桃在听到她最后那句话时,又扭动着身子尖叫起来,一边叫还一边掉了眼泪:“他不是我爸爸!不是我爸爸!他不是我爸爸!”
从头到尾,许洛枫一直都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他被震住了。
大姐带着孙子走了,慕小桃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哭晕在慕洋怀里。
眼泪哗哗流的时候,她还不忘死死地盯着许洛枫,眼神凄凉而委屈。她的小手揪着慕洋的衣领,偶尔还啪啪地拍着他的肩,嘴里只是重复着一句话:“他不是我爸爸,他不是我爸爸,呜呜呜……他不是我爸爸!”
登上去哈尔滨的飞机后,空姐提醒大家关闭手机。许洛枫思考了一会儿,给慕冯樱发了一条短信。
慕冯樱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等绿灯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拿起一看,居然是“许混蛋”发来的短信。
他说:【我想要看着小桃长大,想要与你一起看着她幸福地出嫁,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
慕冯樱盯着手机屏幕发呆,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催促的声音,她手忙脚乱地启动车子,却没注意与前车的车距,等她发现时已经来不及刹车,小小的一声“砰”,她的车与前车屁股擦了一下。
慕冯樱气死了,哆嗦着手给许洛枫回短信:【做梦!做梦!!】
许洛枫在哈尔滨待了几天,每天除了到合作单位谈事,就是去工地督工。北方入冬早,气温特别低,为了赶在土地冻住以前完工,许洛枫和合作单位的负责人几乎是泡在工地上商量施工方案,不知不觉就一个星期过去了。
这一天中午吃盒饭的时候,许洛枫听到常志彬在给老婆打电话。
“我看气象啦,有强冷空气南下,你注意给小薇添衣服,千万别着凉,幼儿园里交叉感染很厉害的,只要有小孩子感冒,抵抗力不好的孩子就容易中招……”
许洛枫打开手机搜了下J市的气象,果然有北方强冷空气来袭,最高温度从前一天的十八度一下子跌到了八度。
他放下盒饭走出简易工棚,给慕冯樱拨了一个电话。
慕冯樱正在小吃店里吃午饭,一片嘈杂中,听到许洛枫在电话里说:“J市降温了,你和小桃注意保暖。还有,我听同事说,幼儿园里交叉感染很厉害,有孩子感冒了,抵抗力不好的小孩都容易传染,所以你要注意给小桃添衣……”
他那里传来很强劲的风声,呼啦呼啦的,就像在海边一样。慕冯樱问:“你在哪儿呢?风那么大。”
许洛枫站在一片空旷地带,身后是简易工棚,面前是一条长长的公路工地。哈尔滨温度很低,他穿着黑色短大衣,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脸上也是刺刺地疼。
“我在哈尔滨出差。”他顿了一下,又说,“还有你自己,前些日子刚生过病,不要马虎。”
呼呼的风声始终裹着他的声音,也不知为什么,他的语气温柔得令慕冯樱觉得,自己是不是生了幻觉。
许洛枫等了一会儿,叫她:“樱樱,你在听吗?”
慕冯樱呆滞地开口:“啊……”
“你在干吗?”
“吃面条。”
他突然觉得尴尬了,语气又回复了冰冷:“没其他事,我挂了。”
说挂,却没有挂,他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总觉得她会说些什么。
慕冯樱一直在等他挂电话,却没听到“嘟嘟”声,她知道他还在,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她说:“我知道了,我会给小桃加衣服的。你在哈尔滨应该也挺冷的,你自己也注意保暖。”
许洛枫:“……”
慕冯樱说不下去了:“我挂了,拜拜。”
又是几秒钟的对峙,她最终败退,在他之前摁下了结束通话键。
慕冯樱心慌意乱地丢开手机,餐桌对面的邓柔揶揄地看着她:“你现在和他到底怎么个情况?”
慕冯樱目光闪烁:“没什么情况。”
“少来了,没情况你会那么好声好气地对他说‘你也注意保暖’么!”
“谁好声好气了……”慕冯樱埋头吃起面来,她懊恼地发现,她的底气的确有些不足了。
许洛枫二十七岁的生日在哈尔滨度过,他没有告诉这边的人,一整天就是像平时一样忙碌。傍晚时工地上正好出了点事,他和常志彬陪同合作单位的人一起去处理,一通忙下来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回到宾馆房间时已经晚上九点半,许洛枫手机上有好几个祝福短信,路云帆、程旭、林维维……许洛枫一一回了“谢谢”,洗完澡,他感到肚子饿,翻了下房间里可吃的东西,只有方便面和火腿肠。他打电话去前台订餐,对方告诉他宾馆的餐厅已经打烊,厨师都下班了。
入夜的哈尔滨室外已经是零下十几度的气温,许洛枫终究没有勇气外出觅食,烧了开水泡起了方便面。吃面条时,他接到了洛玉群的电话。
那是他的母亲,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
“洛枫。”洛玉群轻声地叫着他,语气有些忐忑,“有没有打扰你?”
许洛枫没有回答,只是问:“什么事?”
“没什么,今天是你生日,妈妈祝你生日快乐。”
许洛枫怔了片刻,冷冷地回了一句:“没其他事的话我挂了。”
挂掉手机,面对着一碗方便面,许洛枫一点胃口都没有了。他打开电视机放出声响,随手拿了一罐啤酒,起开了拉环。走到窗边,他拉开窗帘往外看,突然发现——下雪了。
北方的雪和南方可不一样,大片大片的干燥雪花飞扬在空中,在夜色的映衬下竟是格外显眼。
许洛枫突然记起很多年前那个初雪的早晨,那个女孩穿着他的睡衣站在窗边,回头看到他就笑了起来,眼里满是欣喜:“洛枫洛枫,你看,下雪了!”
她甚至伸出双手到窗外去接雪花,可是J市的雪通常都夹着雨,落在手上一下子就化成了水,她什么都没接到,嘴巴就翘了起来。但只懊恼了一小会儿,她又高兴了。
“不知道这个雪能不能下大,我好想打雪仗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得特别可爱。
五年了。
许洛枫想着,“刷”一下又拉上了窗帘。
一直到十一月中旬,许洛枫才搞定了哈尔滨的事,和常志彬一起回到了J市。
回来之后没几天,是林维维父亲五十五岁的生日。林家在自家餐厅为林父办了个小型的生日宴,许平川作为林父的多年好友自然要参加,许洛枫又是林维维名义上的男朋友,当然也躲不过。
他很久没和林维维见面了,两个人平时几乎没有联系,林维维也感受到了许洛枫的冷淡,她主动找他沟通过,无果。
许洛枫想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找林维维把话说清楚。
他给林父买了生日礼物,一支上好的长白山人参,生日宴那天,他带着礼物去了林家餐厅。许洛枫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林父的生日宴上,见到与尤新阳结伴而来的——慕冯樱。
慕冯樱和尤新阳也很惊讶,尤其是还看到了挽着许洛枫手臂的林维维。
这一天,许洛枫穿一身深色西服,身姿清逸挺拔,面容俊美至极,林维维漂漂亮亮地站在他身边,热情地招待着客人们。尤新阳的脸色变得十分有趣,嘴角漫起了难以置信的笑,眼睛里的嘲讽奚落一览无遗。
慕冯樱面容则很平静,平静到看不出她的情绪。她与尤新阳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见到许洛枫后甚至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含着她对他的理解,还含着一丝俏皮,好像在说:你瞧,我就知道结果是这样。
许洛枫的心突然变得非常非常难受。
其实,慕冯樱是被尤新阳“骗”过来的。快下班的时候,尤新阳到樱桃婚庆去找她,说让她陪着一起去吃个晚饭,慕冯樱没想到,他竟是带她来到了这样一个类似家宴的场所。
慕冯樱没怎么打扮,身上是一件藏青色的长风衣,底下配着牛仔裤小皮靴,长卷发松松扎了一把,脸上都没来得及补妆。她有些尴尬地站在尤新阳身边,林维维看到他们就开心地笑了:“咦,新阳,你怎么没和叔叔阿姨一块儿来呀?”一边说,她的眼睛一边往慕冯樱身上瞟,意思就是要尤新阳给介绍一下。
尤新阳也不含糊,大喇喇地揽住了慕冯樱的肩,说:“这是慕冯樱,我的‘准’女朋友。樱樱,这是林维维,她爸妈和我爸妈是很多年的好朋友,我俩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了。”
“虽然是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却一直看彼此不顺眼。”林维维咯咯直笑,“好啦,不开玩笑了,欢迎你们来参加我爸爸的生日宴。”
被圈在尤新阳怀里,慕冯樱浑身僵硬,尤其是面前还站着一脸铁青的许洛枫,她好不容易才对着林维维挤出了一个笑。
尤新阳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眼珠子一转,坏笑着说:“维维,你身边这位帅哥,还没给我们介绍呢。”
林维维娇笑着拉过沉默的男人:“真是不好意思,这是我男朋友许洛枫,洛枫,这是我的好朋友尤新阳,和他的……‘准’女朋友慕小姐。”
“幸会,许先生。”尤新阳心情大好,笑容灿烂地向着许洛枫伸出了手,许洛枫也不躲,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尤新阳掌下果然又用了力,许洛枫有了准备,也暗暗使出了劲,尤新阳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就松开了手,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
许洛枫淡淡地答:“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尤先生。”
尤新阳带着慕冯樱去见寿星林父,并送了礼物,然后就被安排入席。他们在一张圆桌边坐下,慕冯樱情绪不太好,尤新阳给她倒了一杯茶:“樱樱,这下子你总该死心了吧。”
慕冯樱抬头看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动过心?”
“没有吗?”尤新阳耸耸肩,“没有最好。”
因为见到了许洛枫,慕冯樱都没有多余的时间想其他问题,在桌边坐定,她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拉拉尤新阳的手臂:“你爸爸妈妈也会来吗?”
“嗯。”尤新阳笑着应她,“樱樱,你不要紧张,我爸妈人很随和的。”
慕冯樱颓丧地垮下了肩膀,觉得这个晚上实在是太糟糕了。
十分钟后,尤新阳的父母到了,那是一对个子高挑、气质出众的中年夫妻,在尤新阳身边坐下,尤母看到慕冯樱,眼神里透出疑惑。
尤新阳笑容满面地对父母说:“爸,妈,我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慕冯樱,我之前就和妈说起过的。”
慕冯樱硬着头皮起身向尤父尤母鞠了一躬:“叔叔阿姨好,今天来得匆忙,都没有带礼物,真是不好意思。”
尤母淡淡一笑:“慕小姐客气了。”说着她又慢条斯理地对尤新阳说,“新阳,妈妈昨天和你说,今天要给你介绍苏伯伯的女儿认识,你忘记了吗?”
尤新阳瞪大眼睛,表情无辜:“我没忘记啊,等一下打个招呼不就行了。”
尤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苏伯伯今天会和我们一桌。他说他家苏悦性格很内向,不大爱说话,你和苏悦年纪相仿,一会儿记得多和她聊聊,别让她受冷落。”
尤新阳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语气有点硬:“我知道了。”
慕冯樱在边上听着他们母子对话,心中了然,原来,她是被尤新阳抓来挡枪的呀。
又过了一会儿,苏家一家三口到了,这一桌都是林父生意上的朋友,慕冯樱见到那个被叫做苏悦的女孩,她留一头黑色中分长发,脸很小,长得的确是挺文静内敛,不算特别漂亮,眼睛里却有一种特别的神韵。
尤父尤母热情地和苏父苏母聊起天来,还拉着两个年轻人互相介绍,尤母看着苏悦时眼底笑意盈盈,再也没看尤新阳身边的慕冯樱一眼。
慕冯樱乐得清静,苏悦倒是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做声。
慕冯樱右手边的三个位子一直空着,快要开席了,这一桌才迎来了最后的两个人——许平川和许洛枫。
许洛枫板着一张脸在慕冯樱右手边坐下,慕冯樱觉得老天一定是在和她开玩笑,她如坐针毡,只想离开。
尤新阳看着桌子上已摆好的冷盘,突然指着一盘菜对慕冯樱说:“樱樱,你看,你最喜欢的白斩鸡哎!”
慕冯樱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心虚地炸毛,狠狠瞪了尤新阳一眼。
尤新阳只是笑,许洛枫眯起狭长双目,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们。一会儿后,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语声低沉,不易引起别人注意:“你很喜欢吃白斩鸡吗?”
慕冯樱:“……”
林父向大家致感谢词后,晚宴便开始了。服务员陆续上菜,一时间厅里都是杯盏碰撞、宾客交谈的声响。
慕冯樱所在的这一桌,几个长辈相谈甚欢,大家都知道了许洛枫是林维维的男朋友,对着许平川,他们纷纷给予许洛枫赞美之辞,尤母笑着说:“洛枫看着就是个稳重的孩子,维维也特别优秀,将来他俩结婚了,也真是一桩好姻缘。这样一比我们家新阳就太不懂事了,他虽然只比洛枫小一岁,却一点儿也不成熟,整天就知道在外面野。”
许平川摆摆手:“男孩子嘛,年轻时爱玩很正常,慢慢就会懂事了。”
尤母说:“这样想来,真是生女儿好呢,我还真想有个像悦悦这样可爱的女儿。”
许平川早已看出端倪,大笑着说:“这还不简单,你和老苏做了亲家,苏悦不就是你女儿啦。”
几个长辈一起哈哈大笑,苏悦默默吃菜,尤新阳始终在装隐身,尤母找了几个话题想让他和苏悦聊聊,尤新阳就是不接话茬。他顾自细心地给慕冯樱夹菜,偶尔低声与她说话,对面的苏母看在眼里,就不太高兴了。
“这位小姐是新阳的女朋友吗?”她问。
尤母面色一凛,尤新阳倒是没撒谎,大大方方地说:“阿姨,暂时还不是。”
这话虽是否认,但和承认也差不多了,苏母一张脸立刻沉了下来,苏悦面色倒是没变,饶有兴致地看着尤新阳和慕冯樱。
尤母一见这情景,便说:“我们新阳开玩笑呢,他和慕小姐只是普通朋友,今天正巧碰到了就一起来吃饭。”
苏母自然是不相信的,尤新阳看了母亲一眼,咬着牙没出声。
一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林维维过来了,她很自然地坐在了许洛枫身边的空位上,与几位长辈问过好后,她招呼大家吃菜,见慕冯樱几乎不动筷,她对尤新阳说:“新阳,给你女朋友夹菜呀。”
本来已经沉下去的话题瞬间又被带了起来,一桌子人一时间都沉默了,林维维发现不对劲,刚想问是怎么回事,就听尤母开了口:“慕小姐,我上次听新阳说,你有一个女儿,是吗?”
慕冯樱抬头看她,眼神很淡很淡,答:“是。”
“你女儿多大啦?”尤母笑眯眯地问着。
慕冯樱说:“快四岁了。”
“一定很可爱吧。”尤母转头对苏母说,“我怀我们新阳时,就想着能有一个女儿,结果却是个男孩儿,心里一直遗憾呢,有女儿多好啊,和妈妈贴心啊,不会在外面闯祸惹事,让父母操心。”
说着,她还嗔怪地瞪了尤新阳一眼。尤新阳沉沉开口:“妈……”
尤母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孩子大了,总要单过的,我知道。可是呢,我和老尤奋斗了这么一辈子,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儿子。孩子不懂事,大人就要教,不能任着他们往歪路上走。没走远,还有救;走远了,那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这一点我相信慕小姐是深有体会的。”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冯樱一眼,“慕小姐看着像是才二十出头啊,女儿都快四岁了,那要孩子要得很早啊,慕小姐是没念大学,还是在念大学时就要了孩子?”
慕冯樱右手死死地捏着筷子,指节都发白了。尤新阳的右手探去桌下,想拉住她的左手,却被她躲开了。
尤母还在笑,笑得那么温柔:“慕小姐,我这个人比较直接,说话不好听你可别介意。我是觉得,小孩子那么小,你还是要多陪陪她比较好。我知道我们新阳爱玩,那是他年轻不懂事,你不一样啊,你都是做妈妈的人了,不能和我们新阳一样在外面瞎胡闹啊。你瞧这个点儿,小孩子差不多都要准备睡觉了,你却还没回家,这样真的不大好。”
没有人打圆场,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慕冯樱终于松开了筷子,把身后的包移到面前,站起身说:“阿姨说得对,我的确挺不放心家里的孩子的,这就先走了,很高兴认识大家,再见。”
她移开了椅子,想要迈步,尤新阳“嚯”地站了起来,挡在了她面前。
“要走,我们一起走。”他的眼睛闪着火苗,灼灼地烧着慕冯樱。
她无力地想要绕过他高大的身躯,尤新阳伸手想去拉她,却被另一只手挡住。
这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那个始终坐在慕冯樱身边沉默不语的许洛枫,已经起身格开了尤新阳的手,继而一把扣住慕冯樱的手腕,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带着她大步地离开了宴会厅。
他只知道,要带她走,带她走,不要回头。
许洛枫和慕冯樱手牵着手,在街上跑了好久,冷风刺着脸颊,慕冯樱终于回过神来,停下脚步甩开了许洛枫的手。许洛枫回头看她,慕冯樱低头喘气:“你回去吧,你这样子跑出来不好,怎么和你爸、还有女朋友交代,会叫他们误会的。”
“误会什么?”许洛枫冷冷地说,“有人当面说我女人和小孩的坏话,难道我还要无动于衷吗?”
慕冯樱头疼:“谁是你女人了!”
“我们随时可以登记,明天都可以。”许洛枫没容慕冯樱反驳,再一次牵住了她的手,“樱樱,我现在就可以和林维维说清楚。”
慕冯樱大力挣扎:“神经病!放开我!”
边上路过一对小情侣,见到他们拉拉扯扯的样子,不禁多看了几眼。
许洛枫接触到他们惊疑的目光,甚至听到女孩子说:“这个男的好凶啊。”他心中就有些烦躁了,索性一把抱住了慕冯樱,让她紧紧贴在了他的怀里。
这一招很有效,慕冯樱呆住了,手脚也停下了动作。小情侣走远了,还忍不住回头看他们,许洛枫抱着慕冯樱站在路边,闻着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谁都没有说话。
一会儿后,慕冯樱甩着手里的包去打许洛枫的身体:“喂,我要闷死了……”
许洛枫牵着慕冯樱的手在街上走。
深秋的夜晚,街上车水马龙,下班的路人行色匆匆,冷风吹起,大家都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许洛枫却与众不同地走得很慢,冷飕飕的秋风刮过耳畔,他都浑然不觉,步态反而更加悠闲。
他的心很静、很静。胸腔里有一种安心、温暖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已经多年不曾有过了。他悄悄扭头看身边的女人,她低着头,任由他把她的手牢牢握在手中,走过两条大街。
慕冯樱这一天穿的皮靴恰好是高跟,走了半个小时后,她熬不住了,甩一甩许洛枫的手:“喂,你要走到什么时候去啊?”
许洛枫停下脚步看她,慕冯樱跺了跺脚:“你放开我,我脚疼,要回家。”
许洛枫愣了愣,看看四周,有一家小饭店,说:“一起吃个饭吧,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小饭店很小,只有六张桌子,生意却挺好。刚好有一桌客人结账离开,慕冯樱也顾不得桌子脏,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许洛枫对着盘子、骨头堆积的桌面看了许久,还是坐不下去,慕冯樱揉了揉脚后跟,招手叫来了服务员:“麻烦帮我们收一下。”
盘子收掉了,桌子也擦过了,许洛枫才坐了下来。慕冯樱抽了几张纸又擦了擦桌面的油污,说:“过度的洁癖是病,你去看过心理医生没?”
许洛枫:“……”
服务员过来点菜,慕冯樱说:“你随便点吧,我没胃口,赶着回家呢。”
许洛枫看她一眼,点了几个菜:“干锅花菜,鲫鱼豆腐汤,甜豆炒虾仁,再一个宫保鸡丁。”
慕冯樱插嘴:“不要宫保鸡丁,要辣子肉丁。”
许洛枫皱眉:“你吃辣的会胃疼。”
“就这么一点儿辣没关系。”
“樱樱。”
他板起脸,慕冯樱却不怕他了:“我自己付钱行不行啊!老板,给他一个宫保鸡丁,再给我一个辣子肉丁,多放点辣!”
老板嘿嘿笑着看许洛枫,许洛枫盯着慕冯樱看了一会儿,妥协了:“辣子肉丁吧,老板,少放点辣。”
没一会儿,菜陆续上桌了。
慕冯樱嘴里说没胃口,其实是饿极了,她中午吃得不多,之前在酒店里又基本没动筷,这时候看到小饭店的家常小炒,胃口一下子就开了。许洛枫要了两碗米饭,慕冯樱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也懒得和许洛枫说话。
许洛枫始终慢条斯理地吃着,慕冯樱吃完一碗后,又要来了一碗饭,这时候她的速度放慢下来,挑着辣子肉丁里的辣椒和肉沫儿,吃得不亦乐乎。
许洛枫看着她一副餍足的表情,心里觉得有趣。见慕冯樱的心情有了好转,他轻轻咳嗽一声,说:“樱樱,我上次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什么事?”慕冯樱抬头,奇怪地看着他。
许洛枫认真地说:“结婚。”
慕冯樱愣了一会儿,笑起来:“许洛枫,你明白‘结婚’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怎样才能叫做‘夫妻’吗?”
与他们隔着过道坐着一对男女,男人黝黑壮实,穿着某空调品牌的安装工作服,浑身上下都灰扑扑的,一双手又黑又粗糙;女人则穿着朴素的衣服,身材极为瘦小,五官也不漂亮。
他们在吃晚饭,一人一盘鸡蛋炒粉干,外加一盆青菜肉丝汤。男人的炒粉干很快就见了底,女人吃了一半,对他说:“我吃不下了。”
男人说:“你再多吃点。”
女人笑笑:“吃饱了,真吃不下了。”
男人给她舀了一碗汤,把青菜和肉丝都舀给她:“那你多吃点菜。”
女人“嗯”了一声,把面前的盘子递给了男人,男人很自然地接过,继续吃她吃剩下的半盘炒粉干。
这一切都落在许洛枫和慕冯樱眼里,慕冯樱小声说:“你看到了吧,这样子才是夫妻,你……”
话没说完,她的面前已经多了一只手,无声地拿过了她的饭碗。那是慕冯樱吃剩下的半碗饭,饭上有几颗辣椒、肉丁,还有菜汁的痕迹,慕冯樱目瞪口呆地看着许洛枫,他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筷子,就那么从容不迫地吃起了这半碗饭。
不可否认,许洛枫吃饭的样子很优雅,一点儿也看不出他有丝毫的勉强,他就像平时吃饭那样夹一筷子菜,又往嘴里扒一些米饭,再夹一筷子菜……一口,一口,没用多久,他就吃完了慕冯樱的半碗饭,吃得一粒米都不剩,还抽了纸巾擦了擦嘴,最后对着她笑了一下。
“你觉得我永远都做不到的,是不是?”他说,“可是没有事情是绝对的,樱樱。”
他说:“我只希望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他说:“我今晚就会和林维维说清楚,我和她本就没什么的。”
他说:“我究竟能不能做一个丈夫,做一个父亲,究竟会不会玷污结婚这个词,我希望自己能证明给你看。”
在离开许洛枫以后,慕冯樱经常会哭,可是当小桃出生后,她就告诉自己不要再哭了,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可是现在,在这么一个简陋的小饭店里,在许洛枫面前,慕冯樱却又一次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将近凌晨时,慕冯樱收到了许洛枫发来的一条短信,很简单的一句话:【我和林维维说清楚了。】
慕冯樱想起了林维维的样子,那是个精致而优雅的女孩子,一看就是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殷实的家境,谈吐举止落落大方,很讨人喜欢。
慕冯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林维维,如果她没有和许洛枫重遇,许洛枫大概会和林维维继续交往下去吧。他现在似乎比念大学时成熟稳重许多,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慕冯樱觉得许洛枫真的褪去了一些游戏情场的浪子气息。
她明白他隐藏在心底的一些渴望,他说,没有事情是绝对的,也许,他现在是真的想把这些渴望变成现实了。
慕冯樱心乱如麻,干脆起床出了房间,客厅里电视开着,慕洋却歪着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慕冯樱关掉电视机,拍拍慕洋的肩,慕洋惊醒过来,慕冯樱说:“爸,回房去睡吧。”
慕洋抹抹眼睛,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樱樱,来,这里坐,爸爸有话和你说。”
他重又打开了电视机,慕冯樱在他身边坐下,慕洋沉默了好一会儿,掏出了烟盒:“让爸爸抽支烟吧,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起了。”
他缓缓地对慕冯樱讲了他和许洛枫的认识经过,还有他们之间的几次联系。
“樱樱啊,你这么多年不联系他,不想让他知道你生了孩子,爸爸晓得你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小许当年一定是伤过你。但是……那时候你毕竟才二十出头,小许也才二十二、三,你们都太年轻了。人在年轻时总是容易做傻事,在爸爸看来,如果小许那时候犯的错不算特别严重,他现在又很诚心想要求你原谅,和你结婚,你是不是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慕冯樱一直不吭声。
慕洋吸着烟,叹口气,说:“如果你现在一个人,小许回来找你,爸爸是肯定不会帮他的,过去了的事就过去了,爸爸懂的。但是樱樱啊,你要为小桃想想啊,小许是小桃的亲生爸爸,我看他是真的挺喜欢小桃的,那种喜欢是装也装不出来的,爸爸相信,你给小许一个机会,他也许会变成一个好爸爸。”
慕冯樱转过头看慕洋,说:“爸,我相信他有可能会变成一个好爸爸,但是,你真的觉得只因为这样,我就应该接受他吗?”
“为什么不呢?”慕洋不懂,“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你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还有他的成长环境。”慕冯樱微微一笑,“我觉得,那才是他想要变成一个好爸爸的根本原因。”
“啊?”慕洋越发迷惑了,“女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慕冯樱依旧笑着,却笑得越来越凄凉:“他喜欢小桃,接近小桃,想要成为小桃的爸爸,这都是事实,只是……他做这些的理由,与我无关。”
这注定是一个失眠的夜晚,不仅仅是慕冯樱,还有独自住在丰泰铭城的许洛枫。
整个城市已陷入沉睡,比起夜晚的黄金时段,街道楼房的灯光黯灭了许多,甚至可以看到夜空中几颗稀疏的星。许洛枫异常清醒,在阳台上吹着冷风抽着烟,结束了和林维维的“恋人”关系,他的心不知为何竟变得踏实,想到之前给慕冯樱发消息的那个时刻,他居然兴奋又期待,兴冲冲地等着她的回音时,他突然失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十几岁的傻小子。
她一直都没有回短信,到了后来,许洛枫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他记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他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手机发出了“叮叮当当”的短信音,许洛枫心里一动,摁开屏幕,就看到了那个女孩发来的信息。
彼时,自“李英磊蛋炒饭”事件后,慕冯樱已经很久很久没和许洛枫联系过了,原因是:慕冯樱对许洛枫死缠烂打、穷追不舍的“英雄事迹”已经在系里广为人知,几乎变成了师生间的一个笑话,被领导训过话的郭彦只得给许洛枫施压,而许洛枫真的摆出了解决问题的姿态,那就是——他闪电般地交了一个叫万芹的新女朋友。
在学校的大道上,看到许洛枫和万芹牵着的手,慕冯樱被狠狠地打击到了,在寝室里哭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
她情场失意,却考场得意,学期最后,她把全部精力投在了学业上,连续一个月的高强度复习后,期末考成绩是寝室第一,还捞了一个小小的奖学金,着实令人大吃一惊。
期末离校前,许洛枫和万芹分手的消息骤然传来,据说他们分得并不低调,在女生寝室楼下,万芹流着眼泪声嘶力竭地冲许洛枫吼:“我从来都没见过像你这么自私冷血的男人!不仅自私冷血,你还是个疯子!神经病!你们都是疯子!你是!慕冯樱也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幌子!是你挡慕冯樱的幌子!我不和你们这样的疯子玩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受够了!”
许洛枫一身白衣站在原地,眼神冰冷,不做反驳也没有发怒,只是任由万芹控诉他的罪状。那一幕被围观同学加油添醋地传播开来,场景、人物、台词、动作无一不说得惟妙惟肖,慕冯樱细细地听室友说着这件事,最后只是苦涩地笑笑。
暑假里,慕洋奖励女儿,一家三口去内蒙古玩了一趟。呼伦贝尔草原上天蓝草绿,空气清新,慕冯樱骑着温顺的母马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悠闲地逛着,微风吹过她的发,脚下牧草轻轻飘动,她回头看着并肩骑行的父母亲,突然觉得生活是如此美好,自己实在不该为许洛枫失了神智,迷了心窍。
回到J市以后,慕冯樱把自己从内蒙古带来的特产送给了一些同学朋友,在QQ上联系他们时,她时常瞄到许洛枫的那个头像——隐身状态的一只小狗。慕冯樱犹豫了很久,终究没勇气点下去。
晚上十一点,她关了电脑爬到床上,脑子里都是那个人的样子,他的声音,他的神情,他冷冰冰的眼神,却会在突然之间流泻出一丝温柔。慕冯樱浑浑噩噩地拿出手机,翻看着他之前回给她的短信,到了后来,鬼使神差地就发了一条过去。
【我刚去内蒙古玩了几天。】
发出以后她反倒不紧张了,对于许洛枫回短信已经不抱期望。事实上,他的确已经很久很久没回过她的短信。慕冯樱拿出CD机,塞上耳塞、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听起歌来。
她闭着眼睛听一个女歌手唱温暖的情歌,听着听着,耳塞里突然出现了“刺啦刺啦”的声音,慕冯樱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盯着自己搁在CD机边上的手机,果然,两秒钟后,屏幕亮起,手机振动起来。
慕冯樱扯掉了耳塞,抓着手机扑到床上,一颗心怦怦乱跳,她屏着呼吸点开了短信,就看到了许洛枫的名字。
【那里好玩吗?】
慕冯樱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抿着唇快速地回过去:【好玩极了,我爸爸有战友在那里,包我们吃住,我还去草原上骑了马。】
五分钟后,许洛枫回:【挺不错的,有机会我也想去那里走走。】
慕冯樱打字时,心想自己会不会太不矜持,回得那么快,又一想,这么晚了,万一他等不到她的短信,睡着了怎么办。能够和他聊天已经够幸福了,矜持能当饭吃吗?
她乐呵呵地回了自己发短信的真正意图:【嗯!那里真的很漂亮,东西也很好吃。对了,我给你带了些内蒙特产,都是吃的。】
这一次,他回得很快:【不用客气,你真的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
慕冯樱撅起了嘴,哒哒哒地打着字:【有份礼物,是特地为你买的。】
几分钟后,许洛枫回:【谢谢,那等开学再给我吧。】
慕冯樱:【这几天你有空没?我可以给你送过去。】
发送以后,慕冯樱又追加一条:【我想见你。】
地老天荒的等待过后,他回了过来:【我这几天生病了,不太方便。】
慕冯樱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身体机能会降低很多,大脑神经受到疾病的影响也会变得低迷迟钝,表现出的症状就是身体无力、没有食欲、情绪低落、嗜睡……外加头脑发懵、智力降低。
许洛枫觉得,他一定是烧坏了脑袋,才会对慕冯樱说出自己家里的地址。
慕冯樱提着一大袋水果和内蒙特产站在门外,看着替她打开门的许洛枫,一张脸红了红,马上又恢复了镇静,关心地问:“你好点了吗?”
“好一些了。”许洛枫让她进门,给她拿了拖鞋。慕冯樱在玄关处换鞋时悄悄打量这间房子,如她想象的那般大而豪华。她的视线又转回许洛枫身上,他穿着一件白色圆领衫,底下是一条深色家居裤,面容依旧俊美,只是脸色看起来真的不太好,眼神也分外黯淡。
慕冯樱好心疼,又因为自己来到许洛枫家里而感到窃喜。
她想,她终于走近他一点了,这可是他平时生活的地方呢,许洛枫愿意让她来做客,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有些接受她了?
慕冯樱跟着许洛枫走到客厅,把带来的水果礼物放在茶几上,四处张望了一下,说:“你家房子好大好漂亮啊,嗯……我这样子过来,你爸爸妈妈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许洛枫摇头,“他们不住这里。”
慕冯樱觉得他的回答很奇怪,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不好多问,就说:“你怎么会发烧的呀,有没有去看医生?”
许洛枫掩着嘴咳嗽了几声,拿了一罐冰饮料递给慕冯樱,摇头说:“没去医院,大概是晚上睡觉空调开太低了,休息几天就好。”
慕冯樱接过饮料看他一眼,就去理带来的东西:“喏,这是我从内蒙古给你带的礼物,有奶片、牛肉干、羊皮手套,还有这个……”她手上拿着一个木头盒子,里面装着一把牛角梳,密齿、长柄,柄上有一个圆润的小缺口,梳子通体黝黑,泛着牛角特有的温润光泽。慕冯樱把盒子递给许洛枫,“这是我爸爸的战友带我们去买的,所以不会被骗,是真的牛角梳,据说用牛角梳梳头对人的健康挺好的,我……我就给你买了一把。”
见许洛枫眼神沉沉地看着她,慕冯樱连忙说:“不贵的,可便宜了!那边就是牛多羊多,所以牛角也多。”
许洛枫被她急吼吼的解释逗得嘴角一弯,接下盒子,说:“谢谢。”
“不客气。”慕冯樱看着许洛枫拿出梳子来看了一下,又放回盒子,盖上了盒盖,心里感觉特别甜。
许洛枫不知道,这把梳子的柄上之所以会有一个小缺口,是因为这是一把情侣梳。他拿着的是一把男梳,而慕冯樱手里则有一把女梳,两把梳子拼在一起后,那个空出来的小缺口,就会拼成一个桃心。
送完礼物,一时无话,气氛便有些尴尬了。两人一起看着电视。客厅里除了电视机发出的声响,便只剩下许洛枫时不时传出的咳嗽声。
“你咳嗽好厉害。”慕冯樱担心极了,“如果不去看医生,你也得自己吃点药,还要多喝水。”
许洛枫压着嗓子又咳了几声:“我知道。”
慕冯樱环视了一下偌大的客厅,问:“你家就你一个人吗?”
“唔。”
“晚上呢?”
“也是我一个人。”他转过头来看她,转移了话题,“你和你爸爸去的内蒙古?”
“还有我妈妈,我们三个人去的。”慕冯樱笑着说,“那边真的很好玩,你有机会一定要去。这次去过内蒙,我爸爸对少数民族地区上了瘾,说明年暑假带我和妈妈去西藏,叫我这一年要好好锻炼身体。”
许洛枫问:“你和你爸爸妈妈时常一起出去玩吗?”
慕冯樱点头:“是啊,每一年短途会去两三回,我放暑假时做一次长途旅行,从我念小学五年级开始每年都会去。”
许洛枫眼神有些飘,漫不经心地问:“都去过哪儿?”
“北京,西安,黄山,张家界,青岛济南蓬莱,九寨沟,海南,云南昆大丽……”慕冯樱吐吐舌头,“就是还没出过国,我爸爸说明年去西藏,后年春节去新马泰。”
“每一次都是一家人一起去吗?”
“嗯,有时候我姨妈一家,或者我叔叔一家会和我们一起。去海南那次人最多,有四个家庭,一共十二个人,我爸爸还吃海鲜吃得拉肚子,在三亚送了医院急诊呢……”慕冯樱一边喝着冰饮料,一边兴致勃勃地回答着,说了一会儿后就发现许洛枫有些不对劲。他懒洋洋地赖在沙发上,一张脸灰扑扑的,额头上满是小汗珠,嘴唇都发了白。
慕冯樱赶紧过去摸他的额头:“许洛枫,你额头好烫啊!你知不知道你烧到几度呀?”
“不知道。”才说完,他又咳了起来。
慕冯樱急坏了:“你家有体温计吗?”
“有,在那个抽屉里。”他指指客厅边柜上的一个抽屉,慕冯樱找出体温计,洗净后吩咐许洛枫压在了舌下。
几分钟后她看了度数,吓了一大跳:“三十九点四度!要去医院啊!”
许洛枫蜷着身子往沙发上缩了缩,摇头道:“不想去。”
“许洛枫,不去不行的。”慕冯樱蹲在他面前,拉拉他的手臂,“你爸爸妈妈呢?他们知不知道你生病了?”
许洛枫不吭声,显然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慕冯樱说:“我陪你去医院吧,好不好?你烧得太厉害了,这样下去很容易得肺炎的,去年非典那么厉害……”
“你别咒我。”许洛枫又咳嗽了几下,晃了晃脑袋坐起身来,“我去换件衣服,附近就有一家医院。”
许洛枫和慕冯樱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了附近的医院,慕冯樱替他挂了发热急诊,医生看过许洛枫的症状后,让他去抽血。
在抽血窗口排队时,许洛枫突然对慕冯樱说:“抽血时,你陪我一下。”
“呃?”慕冯樱没懂,许洛枫已经抿着嘴唇转开了头。
轮到他时,他在凳子上坐下,把左臂伸给医生,慕冯樱站在他身边,医生在拿橡皮筋绑他的手臂时,许洛枫的右手突然握住了慕冯樱的手。
慕冯樱吃了一惊,看医生已经在给他肘弯涂碘酒,轻声安慰他:“不疼的,你别怕。”
许洛枫转着头不看医生,他的脸颊几乎贴在了慕冯樱的小腹上,右手也是紧紧地牵着她,慕冯樱不由自主地抬起另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肩,医生把针头插进许洛枫的静脉时,他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牙关都咬得很紧。
慕冯樱低头看着他浓密的黑发,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许洛枫怕打针啊!
化验结果出来,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因为许洛枫烧的温度特别高,医生给他开了输液的药。
许洛枫输液时已经是下午一点,慕冯樱陪在他身边,问他想吃些什么,他说没胃口,慕冯樱问:“你吃了早饭吗?”
许洛枫摇头。
“午饭也没吃!那等一下晚饭呢?”
他答:“不想吃,要是饿了就叫外卖。”
“这怎么行啊!”
慕冯樱去医院小卖部给许洛枫买水时,给冯云秀打了一个电话:“妈妈,我晚上不回家吃饭了,有一个同学身体不太好,他家里人都不在,我想多陪陪他。”
挂电话前,慕冯樱突然问,“对了妈妈,我想问问你,白粥是怎么煮的呀?”
许洛枫输液时基本都在昏睡,慕冯樱时不时地去摸摸他的额头,一袋挂完了立刻去叫护士来换。空下来的时候,慕冯樱就托着下巴看着他,生病的许洛枫身上少了平时惯有的凌厉气息,连着睡着了的面庞都显得青涩稚嫩,甚至还带着点儿脆弱。
慕冯樱伸手去探他额头时,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睫毛。他皱了皱眉,眼睫一动,慕冯樱急忙把手缩了回来。她探着身子趴在他身旁,仔细地看着他俊秀的脸,只觉得陪在他身边的时光实在是太过静谧美好,每一分每一秒于她来说,都是一分恩赐。
两个小时后,许洛枫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输液椅边的慕冯樱,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你有没有好一点?”慕冯樱温柔地问,“头还疼吗?”
许洛枫摇摇头。
慕冯樱笑起来:“马上就挂完了,再坚持一下。”
许洛枫哑着嗓子说:“今天谢谢你,耽误你太久了,等一下打辆车,我先送你回去。”
“你生病呢,我送你回去才对。”慕冯樱笑嘻嘻地说,“我刚才还向我妈妈学习了怎么煮粥,晚上你不用担心会饿肚子了。”
慕冯樱真的陪许洛枫回了家,许洛枫没有力气去赶她走,也知道她执意留下,他根本就赶不动她。
何况,在心底最最深处,他一点都不想让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