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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璃目中掠过一丝讶异,继而眉目稍蹙,坐在马上看向微浓,并不说话。
微浓见他这副表情,只当他是默认,心里越发地不痛快:“或者,殿下若是开不了这口,我自己提出来也成。”
“公主真是这么想的?”楚璃终于回了话,但没有任何情绪,不见气恼,也无心虚。
微浓直视于他:“对!”
楚璃沉默片刻,只道:“看来是我急于求成了……”
微浓紧紧握住缰绳,只觉心底的火气一个劲儿地窜上来,她愤怒,她难过,她不想再继续逆来顺受:“此刻四下无人,您也不必顾及我的面子,您对我有什么不满之处,大可说出来。”
楚璃这才叹了口气:“公主是认为,我的要求过于严苛?”
“不,我认为你在改造我,而我不愿意受人摆弄。”微浓话到此处,竟觉得喉头忽有一丝哽咽。但更无稽的是,她竟不知自己为何哽咽,为何面对这个男人,情绪忽然不受控制了。
楚璃像是在思索什么,徐徐回道:“如公主所言,我的确是在‘改造’,但绝不是‘摆弄’。你是和亲公主,如无意外将来会是我的妻子,楚国的王后。我希望你变得更好,能承担起自己的身份与责任,难道不对吗?”
诚然,微浓的理智告诉她,楚璃说得没错。然而她此时此刻却像是钻入了牛角尖之中,只想要找茬,想要争吵,想要维护自己莫名其妙的尊严,于是便一味挑刺:“殿下的意思,是我如今还无法承担自己的身份责任,是不是?我浅薄无知,是不是?我涵养不够,是不是?”
楚璃面上掠过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怎么不是这个意思?即便是来围场打个猎,也要指点我的骑射,还不忘对我晓以大义,美其名曰‘锻炼洞察力’!”微浓面露讽刺一笑,悻悻地道:“太子殿下,我在楚王宫里已经够憋屈的了!我是出来打猎的,不是来听你说教的!”
微浓言罢,再也不看楚璃一眼,狠狠给了马屁股一鞭,策马往丛林深处跑去。仿佛唯有如此,她心头积郁已久的痛苦、愤怒、不甘等种种情绪,才能够统统宣泄出来!
“公主!”楚璃的声音终于变得急切,在她身后亟亟喝止。
可是微浓听不到了,也不愿去听。呼啸的风声与急促的马蹄声充斥耳畔,心中一直拿捏着的那股气性轰然散去,然后是绞痛,是剧痛,四肢百骸都随之震痛!
一个不愿提及的名字,难以启齿的名字,此刻就横亘在她唇齿之间。她死死咬着牙,仿佛如此便可以将他咬碎,将他撕裂,将他从此挥散,再也不用想起,不去心痛。
“公主!”身后再次传来楚璃的怒喝,是的,他一定愤怒了!而那愤怒的呼喊离她越来越近,近得就在耳畔。可她只想离他远远的,离所有男人都远远的,一个人开开心心地活着,就像十六岁以前。
“公主,你冷静一下!”楚璃到底是策马赶了上来,然而微浓发疯似地纵马奔驰,只要他稍微松一口气,便会被她甩在身后。他在马上亟亟劝阻,话语也被颠簸得支离破碎:“有什么话……我们……停下来说!”
微浓听见了,可她停不了。眼泪不知何时汨汨地流淌出来,被风吹散,被风吹干,双目被刮得生疼,像是有刀在割着她的血骨,提醒着她只是个被遗弃的人,在燕国没有容身之地,在楚国更加没有!
她停不下来了,回不了头了,哪怕前方是悬崖,她也只能策马而去!有那么一刻,她几乎就升起了寻死的念头,但那念头还没在她心中成形,她已猛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是她的马匹狠狠踉跄了一下!
随即,一个温热的身躯已跃至她的身后,生怕她坠马似的,紧紧环着她。他从她腰间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进而握住缰绳,猝然勒马!
她从不知道楚璃有这么大的臂力,她的手被他握得生疼,更被缰绳勒得生疼。可他的臂膀却又如此温暖,像极了某个人,令她心安,又令她怨愤。
她还兀自沉浸在恍惚之中,那马匹已猛地昂首止蹄,她险些从马背上仰摔下来!幸好,有人牢牢抱住了她,飞速地将她抱下了马。然后,他将她扔在了茂密的草丛之中。
“你不要命了?”他怒气冲冲地喝问,胸前起伏不定,喘息急促有力,向来沉静如玉的面庞之上,隐隐泛起恼怒的红色,眉峰紧蹙,目光凛冽。
微浓从没见过这样的楚璃,她忍不住想笑,却发现自己在不停地流泪,眼睛已被泪水蛰得睁不开了,视线渐渐模糊。
楚璃这才发现她哭了,他似被她的泪水消融了怒意,方才满腔的斥责都无处可说,面上渐渐被无措所取代。他什么都没有做,没有询问,没有劝说,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痛哭不止,看着她伤心欲绝。
直至她哭得喘不过气了,他才适时递上一条汗巾,又将他马匹上的水囊递给她。
微浓接过水囊,仍旧没看楚璃一眼,仰头猛喝起来,她方才哭了太久,似是将身体里的水分都流干了,只觉得渴极难耐。
楚璃一直看着她将水囊喝干,才啼笑皆非地道:“我是让你洗把脸……”
微浓闻言一怔,进而有些尴尬,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水囊,只得递还给了楚璃。不知是因为这一壶水,还是他那一句话的作用,她方才的难过好似都被瞬间冲刷掉了,理智渐渐恢复,她揉了揉眼睛,低声说道:“抱歉。”
楚璃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为何哭得如此伤心。既然到了这一步,我们就把话说清楚,把心结解开。”
微浓抽噎着看他:“你说吧。你怎么说都行。”
楚璃便顺势坐到她对面,看着她薄有残泪的娇颜,凝色道:“我知道公主出身民间,但绝没有一丝看轻之意。这一点,其实你是明白的。”
微浓倔强地摇头:“我不明白。”
楚璃更觉无奈:“公主觉得我在说教,那我也问问公主,以你如今的资质,你觉得能当太子妃吗?”
微浓咬着下唇,没有作答。
“当太子妃,主内要打理云台宫,主外要做后宫表率。如今母后薨逝,宫内女眷皆以太子妃马首是瞻,父王又没有续娶之意……也许我们成婚之后,你就要接掌凤印管理后宫。你有把握吗?”楚璃和蔼询问。
微浓听得有些迷惑:“管理后宫?怎么管理?”
“统御六宫,绵延子嗣,辅佐君王励精图治,利用后宫压制前朝……小到这宫里的一件摆设、一份月俸都要亲自过目,大到宗庙祭祀、抚育太子都须亲力亲为。”
楚璃平淡地叙述着王后之职:“后宫纷纭时藏暗涌,有时得宠妃子的一句话都可能会改变君心,引来无穷祸端。你必须能够分析时弊、果断处置,恩威并施、刚柔并济,用母仪与权威坐镇后宫,确保君王没有后顾之忧。”
“因此,要做好太子妃,做一国之后,你必须熟读宫规,熟知典籍,在适当之时能够寻到奖惩的先例,给予后宫相应的处置。你的一言一行、甚至一件衣服一件首饰,都极有可能引发后宫争议,祸延前朝。”楚璃顿了顿,语中似有歉意:“所以,教习嬷嬷逼着你背诵,我也想方设法引导你理解书中之意,实在是无奈之举,却也不得不为之。”
微浓静静地听他说着,面上渐渐流露抵触之色:“这么复杂?可那些宗室典籍里,历朝王后都是‘孝悌贤淑、贞静持躬’啊,没有说这些耍手段的事。”
“宗室典籍之中,女子皆是寥寥几笔,岂会详述?即便是一代贤后,生前身后也不过百余字罢了。”楚璃极尽耐心地道:“你毕竟年纪尚幼,又不是久居深宫,想不到这些也是自然。我不是非要逼你或者哄你,但如今你吃些苦头,日后便会轻松许多,我也是希望你尽得后宫拥戴。”
微浓埋头拔着地上的枯草,像是竭力在为自己的无理取闹开脱,想了半晌,又恹恹地道:“那你教我骑射又是怎么回事?洞察力又是做什么用?难道做太子妃,我还要懂得打打杀杀?”
“后宫是最安全、也是最凶险的地方,稍有不慎,便会枉送性命。”楚璃话到此处,神色却是渐渐凝重起来:“前日我便说过,世间之事触类旁通,我让你习读《孙子兵法》,及至今日教你骑射,都只是希望你能有自保之力。好比天禄阁遭窃之事,你若再遇上一次,想必不会如此被动了。”
“我本就是被迫和亲,听你这般一说,楚王宫危机四伏,我觉得自己无法胜任……”微浓扬起面庞看向楚璃,心事早已全部写在了脸上。她的犹豫,她的退缩,她无心如此,都写得清清楚楚。
她是如此天真直白,又是如此残忍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