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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大卫医生的药物起作用了,我总觉得现在的周南风很奇怪。也说不上是哪里,偶尔的一句话,偶尔的一个眼神,就会让我觉得他是另外一个人。可是在我想要多心留意一下时,他又变回了周南风温柔体贴的模样……或许,真的只是我多心吧!
周南风在马赛的公寓,是在新港经济区那一侧,离我的学校不是太远。不像别墅那么奢华夸张,就是简简单单的公寓。两居室,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开放式的厨房,灰白黑格调。没有多余的色彩,也没有太多的装饰。几乎在周南风一开门,我就喜欢了这里。
其中最喜欢的,就是房间里的地毯。
周南风对地毯,有一种近乎痴迷的喜欢。几乎所有他居住的房间里,都铺上了舒适的长毛绒地毯。每次踩在上面,都会让人心生愉悦。那些细细痒痒的触感,甚至会令人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眷恋。
房间的地毯是纯黑色的,黑的纯粹,一点杂质的颜色都没有。我脱掉鞋子踩在上面,就像是顽皮的孩子在水边戏水。周南风看着我动作,他笑道:“你在干什么?只是一张地毯,你就这么喜欢?”
“你知道吗?”我走到客厅里,盘腿儿坐下,“我在九监区的时候,经常会想念小楼里的地毯。在我的记忆里,这两张地毯差不多……我在九监区的时候,我总会想象,自己就躺在那张地毯上,想象自己在监狱之外。每次想起那张地毯带来的舒适感,我总是能很快入睡。”
周南风换了室内拖鞋,他走到水管那里去接水喝:“你有点太夸张了吧!一张地毯能有那么大的魔力吗?要是像你说的那么神奇,安眠药都可以省了。”
“你不知道啊,你不会懂的。”我躺在地毯上,正好能看到天花板上的壁画,“监狱里的床铺,硬的像是铁板。要是能给我一张地毯躺一躺,我愿意每天都干活儿。”
周南风喝完水,他放下了水杯。走到我旁边,他挨着我在地毯上一起躺下:“和我说说九监区的事儿。”
“没什么好说的。”我闭上眼睛,感受清风从窗户吹进来拍在脸上,“就是监狱而已。”
周南风握住了我的手,他鼓励着我往下说:“讲讲吧!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你受过什么苦难,我非常非常想知道。”
我深吸口气,虽然觉得很难启齿,却还是告诉了他:“和一般服刑差不多,每天都是做劳动,服从管教。住宿的环境很糟糕,食物很难吃。狱友也不太友善,各种各样的麻烦也不少。”
“狱友不太友善吗?”周南风继续往下问,“她们怎么对待你了?欺负你了吗?”
周南风这样刨根问底让我很不舒服,其实我们两个都知道的,我在监狱的时候,顾西洲有好几次想要害死我的性命。顾西洲收买过我的狱友,花钱买凶想要杀人,不过幸好我大难不死,才得以偷生……现在说起这些事儿,感觉真的很不好。
我不是太想说,但是见顾西洲的眼神里满是期待,我还是讲了:“是的,欺负我。把脏活累活都给我干,有时候经常还会闹着玩一样给我两拳。”
“那她们。”周南风的话顿了一下,“有性侵你吗?”
我没料到周南风会这样问,我整个人都愣住了。我觉得这次我没有听错,我从周南风的话语里听出了冰冷冷的嘲笑。他的话刺痛了我,我猛的从地上坐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向周南风,我小声问他:“你说什么?”
“傻话。”周南风笑了,他半坐起身,手掌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发,“韩欣,你不要理我的问题,我是在说傻话而已……对不起,我和你道歉。我太在乎你了,所以忍不住问傻话。”
傻话?他真的只是在说傻话吗?他表达出来的情绪,就可以用一句傻话全都概括了吗?
见我没有吭声,周南风的表情有几分懊恼。他握住了我的手,用从未有过的深情款款:“我是爱你的,我非常非常的爱你。韩欣,言语都已经无法表达我对你的爱意……可能我是被顾西洲的记忆影响了,我对你在九监区的事情……要是不问清楚,我总是觉得不能安心。”
听周南风解释完,我似乎有些理解了。尤其是他的眼神,让我对此更加的深信不疑。我深了口气,点点头,承认道:“有,我有被性侵过。”
这件事周南风隐约知道,和我自己亲口承认,多少还是有区别的。我不清楚周南风是以怎样的心情听,我话说的是无比艰难:“我刚到九监区,别人因为老周的事情,都觉得我非常有钱。狱友想要敲诈我,教官也想趁机捞一笔,我在里面备受歧视……幸好我遇到了苗微,她也在九监区服刑。”
“苗微?”
“是的,我们的同学,苗微。你不记得她了吗?”我用手揪着地毯上的长毛,干巴巴的说,“她因为陈客的事情,也被判了几年。我遇到了她,一直是她在照顾我。我为了……为了从她那里得到依靠,我和她在一起了一段时间。”
决定和苗微在一起这件事儿,从未让我觉得羞愧。即便是我们在一起后的很长时间,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曾羞愧过。虽然我不爱苗微,虽然我和她在一起带着很强的目的性,可是我始终有理由说服自己。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不是什么错事儿……但是现在我当着周南风的面说出这些,实在是让我很羞愧。
我没有抬头看他,脸上热的像火烧一样。我等着周南风说点什么,别的什么,什么都行,结果他却还是在往下问:“然后呢?除了苗微,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你到底想问什么呢?”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你想让我说什么呢?还是你想听什么呢?我有点怀疑,你现在是不是就想从我嘴里说出我在监狱里有多么的难熬?你想知道我受到了多大的伤害?是这样吗?周南风,你就想听这些吗?”
周南风的脸色阴沉了一下,他似乎也很是不高兴。扭头不再看我,他也不说话了。
“我想,我还是先回家吧!”气氛沉默的让我呆不下去,我站起身想要离开了,“我还要准备一些开学的东西,我……”
没等我走远,周南风就拉住了我的手。我回头看他,他正坐在地毯上对我笑。
周南风在笑,他的眼睛弯弯,笑容却没有到达眼底。我很难说清楚他的笑容,我只能用诡异来形容。周南风脸上会有这样的笑容,实在是让我……
“顾……西洲?”我试探着问。
“当然不是。”他笑说,“是我,我是周南风。”
周南风握着我的手,冷冰冰的。这样的温度,总会让我想起顾西洲的眼神。可是他的笑容,又和顾西洲不太一样。顾西洲,从来没向我这样笑过。
我甩甩头,努力让自己不陷入到困惑的沼泽之中。而就在我愣神的功夫,周南风用力将我拉进了怀里。他笑着看我,手指轻轻的把我额前的碎发梳开。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钟,他说:“让我们忘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好吗?以后会让你不高兴的事儿,我一个字儿都不会说了……你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你到底怎么了?”我真的是不懂了,“南风,为什么我觉得……我根本不了解你在想什么?”
周南风咧咧嘴,他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儿。甚至在我看来,他好像是很高兴:“我神秘一点不好吗?这样不会让你感到很新鲜吗?恋人之间,要是什么都知道,岂不是很无聊?时间一长,总是会腻烦的吧!”
“你还不够神秘吗?”我被周南风的话逗笑了,“在我看来,你已经不能更神秘了。我每天都过的提心吊胆,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突然产生变化……行行好,算是照顾我脆弱的神经,不要再变来变去了。”
不愉快的话题已经过去,周南风笑说:“你饿了吗?我做饭给你吃吧!你想吃点什么?”
“海鲜意面吗?”周南风走到橱柜旁边,他翻找着食材,“还是说,你想吃……”
我靠在水槽台子上,看着认真准备的周南风。他的手法很娴熟,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会做饭吗?”我对此表示怀疑,“你真的知道煤气开关在哪儿吗?”
周南风没有看我,他一边准备一边和我闲聊:“你在笑我?呵呵,我当然知道啊!要知道,我的日子,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我也曾经问过周南风,他这几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不过周南风说过他不愿意提起,所以我也就没有问过。可是在听过我在九监区的事儿后,周南风忽然像是开窍了一样。过去那些让他不堪重负的事情,全都变的轻松了。
“我爸出了事情后,他过去的仇敌找到了我。”周南风摘着手里的菠菜叶子,他轻快的说,“我就像是条落水狗一样,人人见了都想打。我身上没有多少钱,也没有多少人乐意帮助我。我一时间很难适应没人照顾的生活,很快手里的钱就挥霍了。我一边逃难,一边想办法赚钱,一边还要想着报仇,想着东山再起……我还算走运,我找到了不错的职业。”
“是什么?”我笑着问他,“说来听听。”
“我啊!”周南风端起蛤蜊闻了闻,说,“我做了男妓。”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别说笑了,我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周南风刚来法国时候发生的事情,我听前男友杨亚说过。听他转述,我已经觉得心如刀割了,现在听到周南风自己亲口说出来,我难过的快要窒息了。
可能周南风没有看到我的脸色,他继续往下说:“其实也不算男妓吧!我做的事情,和你之前做的事情差不多。你是找有钱有势的男人依靠,而我是找有钱有势的女人养着。我还要感谢你,要是没有从你那儿学来的经验,我可能也想不到找这样的工作。那些女人很好骗,她们的钱也很好拿。我就是靠着那些钱,一点点把生意做大,一点点到了今天……要感谢你,不是吗?”
周南风还在往下讲着,我却有些受不了了。尤其是在听到他用我们过去的事情进行比较,我的心情实在是难以言喻。苦涩?酸楚?痛苦?折磨?这些全都有,也不全是。
我看着周南风说着,他说什么我已经注意不到了。我觉得自己的呼吸像是被抽走,我张着嘴,却感受不到氧气。抓着水槽的边缘,我拼尽全力不让自己摔下去……可我还是摔倒了。
从椅子上摔到地板上,我躺在了地毯上了。周南风似乎没有发现我摔倒,他好像还在说着。
我躺在地毯上,眼前的长毛绒像是茂密的草丛。我的呼吸困难,大脑中似乎也产生了幻觉。恍惚间,我像是回到了北城,回到了刚从九监区出来的时候。我和杜家明逛超市时,我也因为过度呼吸失控过。
唯一不同的是,我当时是因为想念周南风才过度呼吸,而现在,我是因为周南风的话,才呼吸困难。
过了好一会儿,周南风才发现我摔倒了。
八成是我大脑缺氧产生幻觉了,周南风走过来时,我并没有感受到丝毫关心。就连他的语气,我都觉得怪里怪气:“韩欣,你是怎么了?”
他俯视着我,带着不易察觉的趾高气昂。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个字儿都回答不上来。周南风动作缓慢的又走进了两步,他蹲下来看我:“你现在,是不舒服了吗?”
“你告诉我啊!”周南风用急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你哪里不舒服了,你告诉我好了……我帮你想想办法,怎么样?”
“我……呼吸……”想要减轻自己的痛苦,我嘶哑着嗓子费力的说,“我……呼吸……不上来了。”
周南风的脸又凑我进了些,说:“怎么了?韩欣,你说清楚,你只有说清楚,我才能帮到你,不是吗?”
“我说……呼吸……”
“亲爱的,你需要大点声。”周南风坐下,他抱起我的脑袋,“你的音量太小了,我完全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我说不清楚了,事实上,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缺氧让我的眼前阵阵的发黑,就连视线都暗了。我想或许不是我的错觉……那就是我真的看到周南风笑了?
周南风笑了,他是喜欢看到我,受折磨吗?
他不是周南风吧?他是顾西洲吧?
我无法再继续思考了,缺氧让我处在眩晕的边缘。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我的额上就出了一层的冷汗,额头的碎发都粘在了上面。虽然我看不见,但是触觉却变的更好了。我感到周南风的手掌在抚摸我的脸蛋,他顽劣的用手指玩了玩我被打湿的发。
“韩欣,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呢?”我听到周南风轻轻的声音,他像是在和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看你的样子很痛苦,你现在的感觉……像是在地狱吗?”
“有机会,我会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地狱。”他的话轻的就像是幻觉,“现在,让我送你去天堂吧!”
很快,我就感到周南风的唇,贴在了我的唇上。他温热的舌粗暴的钻进我的口里,强迫着将我的舌和他纠缠。我们两个的唾液融合在一起,气息纠缠,难分彼此。口腔内敏感的部位被蹭过,带来一阵战栗。
满怀快感的,战栗。
我的呼吸不畅,周南风却带给我阵阵难以言语的快感。我像是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人一样,一会儿上涨,一会儿下沉。生死都不由我控制,全都在周南风的手里。
他不是周南风吧,不是我认识的周南风吧。我认识的周南风,不会让我从一个吻中就得到高潮……那他是谁呢?
“醒了吗?”我还没从战栗中回过神来,他声音性感的问我,“现在好些了吗?”
我闭上眼睛不想看他:“你到底是谁?”
“周南风。”他用自己光溜溜的下巴蹭着我的脸蛋,“不然你以为我是谁呢?”
我闭着眼睛,感觉有眼泪流了下来:“我觉得,你不是。”
“可能是药物起作用了呢?”他说出了我最不敢设想的答案,“韩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原本就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或许我原本的性格,就不是你所爱的?你认识的,周南风,顾西洲,或者老周……他们都是病态的我的一部分。”
“韩欣,你爱的是个疯子。我,就是个疯子。”
我睁开眼,周南风在我的眼里里变的水汽朦胧。我用手去堵住他的嘴,哭着说:“别说了,求求你了。”
“为什么不说呢?”周南风稍微躲开了些,他反问我,“难道你也是周南风吗?遇到事情就想躲起来?不过你可要想好了,你的体内可没有一个顾西洲能帮你处理烂摊子呢!”
我受不了了,真的是一分一秒都受不了了。我无法继续听着周南风和我说这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和他待在一间房里对我来说都成了一种折磨。
“别走,韩欣,你别走。”像是知道我的软肋,周南风拉着我的手央求道,他的眼神楚楚可怜的像是一只小鹿一样,“韩欣,我现在只剩下你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离开我,我会怕的……万一顾西洲跑出来,我不想一个人面对他。”
被周南风这样看着求着,我实在是很难狠下心。犹豫了好半天,我才缓缓的说:“好,我留下来陪你。但是我们……不要再说以前的事儿了,好吗?我真的不想提以前的事儿,尤其是你用那种口气。”
“好。”周南风把我送到浴室里,“你先洗个澡,我去做饭。很快意面就好了,我们就能吃饭了。”
求之不得,我现在正需要一会儿独处的时间。我想要冷静冷静,好好想想以后的事儿。
但是这世间的很多事儿,并不是用心想了就会有结果的。就像我和周南风之间,感情的事儿很难用理性的思维去考虑。我这辈子,很少用感性思维去处理问题。可是在遇到周南风后,我就彻底沦陷了。
可能吧,可能他是个疯子吧。可即便是这样,我依旧是爱他的。
我洗完澡出来,周南风刚挂断了电话。他挂断电话的模样有些闪闪躲躲的,我奇怪的问:“你打给谁了?”
为了不让顾西洲的人发现端倪,周南风在的时候很少对外发送信息,一般打进的电话他都很少接,更何况是打出的电话……现在他居然主动打电话给别人,我实在是很难不好奇。
“没有谁。”周南风不以为意的说,“打进来的电话,我接的。”
我擦擦湿漉漉的头发:“打进来的电话?那我怎么没听到电话铃声?”
“我们该吃饭了。”周南风收起手机,他结束了这个话题,“我做好了海鲜意面,希望你能喜欢。”
“……”
洗过澡后,我和周南风很平静的吃了一顿饭。他没有再提之前的事儿,我也没再说。第二天周南风陪我一起去学校办理入学手续,都处理好后,我们两个回我之前的公寓去了一趟。
我几天没有回来了,我的室友还以为我回国去了。见我和周南风一起出现,她微微讶异:“这是你男朋友吗?他长的有点像谁来着,总上电视的那个亚洲人……我一时间想不起来了,但是我总觉得他看起来眼熟。”
“是吗?”周南风对她笑了笑,他笑的很是迷人,“也许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也说不定?”
我的室友红了脸,当着我的面,她用眼神和周南风调情。我有点看不下去,拉着周南风进了我的房间。拉的力气有点大,周南风差点被门口的纸箱绊倒。
“小心点。”周南风眼神惊恐的打量了一下我的卧室,“你住在这儿吗?韩欣……你真的住在这儿吗?”
我知道,我的卧室比较糟糕。空间狭小,脱落的墙纸里还有长毛的霉斑。没有件像样儿的家具,衣柜也是简易的架子。这里就是贫民窟,我就是一个贫民……所以我住在这儿,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吧?
可是周南风很意外,他的意外也让我感到意外:“很奇怪吗?你之前不是来过这里吗?上次你来的时候也没有这个反应。”
“我之前来过这里?”周南风揉揉额头,“一定是我吃的药有副作用,我有点……有点想不起来了。韩欣,你和我说说,我之前是为什么来这里的?我是来和你约会的吗?”
约会?不算吧。要是说起来,那次算是我和丹尼的约会:“你来找我的,有事情要和我说。没想到丹尼正好送我回来,你看见了还吃醋来着……那次真是很险啊!差点就被顾西洲发现了。”
“哦,是的。”周南风像是想起来了,“那次真的很险,顾西洲很生气呢!”
“就是啊!”我现在想起都是心有余悸,“顾西洲一直追问我,我到底是怎么把他拐跑的。我能怎么说呢?我又不能告诉他,他只是你分裂出来的人格,是吧?”
“你说的没错。”周南风点点头。
周南风站在门口,他看了看我的床铺,似乎一点都不想靠近它。站在门口的位置看我收拾东西,他有些冷淡的说:“这些破烂儿,你要它们做什么呢?算了,不要收拾了,我给你买新的吧!”
“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高兴的说,“这都是我平时穿的衣服,和用的东西,这不是破烂。”
周南风不以为然,他纨绔子弟的劲头又上来了。见我不理他,他动手把我手里的东西抢下来丢开:“我说了,你不要用这些破烂儿了。你现在和我在一起,我可以买的起贵的东西给你。”
把我的东西丢开还不解气,周南风还上前踩了几脚。他的言行举止让我很恼火,我一把将他推开:“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我说了,这是我穿的用的!不是什么破烂!你现在的意思是什么?你是觉得我也是破烂吗?”
没错,他就是这样想的。我看他不是记忆不清楚,他是吃药把脑子吃坏了。在他看来,只有贵的东西,才是好的。而他自负的认为,他用的东西都应该是好的,包括我也是。所以在我反驳他时,他也很是恼火:“当然!如果你不是破烂,为什么要让自己待在垃圾堆里?你现在是在干什么?拒绝用我的钱吗?你以前不是就希望花男人的钱吗?为什么你现在不这么做了?你想对我表现你的特别吗?你用不着那么做了,我已经和你在一起了。你想怎么挥霍我的钱我都没意见,因为我有大把大把的钱!”
周南风这句话,实在是让我目瞪口呆。我以为很多事儿我都和他说的很清楚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想法:“我为什么要花你的钱?我有手有脚可以自食其力,我为什么要花你的钱?或许吧!或许我穿的衣服在你眼里是破烂,或许我住的地方在你看起来是垃圾堆,但是我告诉你周南风,这里的每一件东西,每一寸的地方,都是我靠着自己的双手努力赚来的!我没有指望花男人的钱!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花你的钱!”
“哦?是吗?”周南风冷笑一声,他讽刺的说,“你要是不花男人的钱,你是怎么来的法国?你要是不指望男人,又是谁买了餐馆让你工作?要我再仔细和你说说吗?你从九监区出来后,是杜家明给你房子住的吧?你到了法国后,是杨亚给你提供照顾的吧?还有丹尼,那个该死的丹尼。你不用否认任何,因为我亲眼看到他在许愿池那里亲了你……韩欣,这就是你所谓的不指望男人吗?哦,也是,因为你在九监区已经习惯指望女人了是吗?像是你和苗微那种关系?”
如果刚才周南风说的话让我目瞪口呆,那么他现在的话,简直是让我大惊失色。要不是亲耳听到,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爱我的周南风嘴里说出的。
我跌坐在床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周南风见我不说话,他有些咄咄逼人的追问道:“怎么不说话了?你倒是继续说啊!”
“你走吧!”我的手抓住膝盖,我不想看他,不然我会忍不住照他的脸上给他一拳,“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请你走吧!”
见我的脸色惨白,周南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过对此他并不想道歉,他也准备走了:“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了。你要是喜欢和这些破烂住在一起,那你就住吧!拜拜,等我处理完手里的事情,我们再见吧!韩欣。”
说完,周南风就走了。他头也不会,大踏步的走了。
我坐在床上,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就让我的心情反复像是坐过山车一样。尤其是周南风的态度变化,每天都是一波三折。有时候我像是被抛在空中,有时候又像是跌到云里。
本来我就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被周南风的言语刺激到,我更是在房间里坐立难安。我隔壁的室友,也是个不懂眼色的。敲敲门进来,她说:“对了,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个男的不就是……”
“滚!”我抓起床头的台灯丢过去,大骂道,“离我远点!我不想说话!”
室友退出房去,台灯的灯泡撞在门板上碎裂。玻璃的碎片散了一地,再难恢复如初。
再难,恢复如初。
经过了这几天的事情后,我的生活就和那个碎裂的灯泡一样,变的杂乱,破碎,残缺不全。工作的餐厅被烧毁了,丹尼也不见了。周南风不知道在哪里,而且以分手时候的情况看,我们很可能不会再见了。
我补办了手机,开机后发现杜家明留了很多信息给我。我回了电话过去,他接起电话时都要尖叫了:“韩欣!你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这么多天没消息?我以为你又要被绑架了,我差点就跑到法国去找你了!”
在杜家明告诉过我他对周南风的恨意后,我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对于他的关心,我觉得受之有愧:“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不过你猜的没错,我确确实实是又被绑架了。”
我把餐厅的事情告诉了他,当然,我隐瞒了顾西洲来救的事实。就好像我和丹尼碰巧被路过的警察遇到,碰巧被人救下,一切只是碰巧,没有任何的意外发生。
杜家明没有怀疑我说的,他只是担心:“韩欣,你自己一个人在法国,会不会很危险?你去了还不到一年,就已经发生两次意外了……要不然,你回来吧?回国来。在国内别的我不敢保证,安全肯定是没问题的。”
“我马上要开学了啊!”我笑说,“我是来学画画的,不能半途而废……我这一生,已经半途而废很多事儿了,我不想一直这样下去。”
杜家明对此表示理解:“你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啊!”
我询问了一下杜家明的近况,我们又简单聊了几句。和他聊完后,我觉得心情好多了。而正当我准备挂电话时,杜家明突然问我:“韩欣,你交男朋友了吗?”
被杜家明突然问起,我就像是没完成作业的小学生被抓到一样紧张。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电话里只剩一阵尴尬的沉默。
“前两天,杨亚打电话给我了。”杜家明说,“他告诉我,你应该是和周南风在一起了……韩欣,这是真的吗?”
我可以隐瞒杜家明,但是我不能欺骗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完全可以说是我唯一的朋友。他陪着我度过了人生中最最黑暗的几年,我不能用谎言欺骗他。
“是真的。”我深吸口气,做好了准备,“家明,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知道,你恨顾西洲,是他害死了杜家昌……你相信我,我也非常的恨顾西洲,我非常恨他。”
隔着电话,我看不到杜家明的情绪。从他的语气听,他倒是挺平静:“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既然你恨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哎。”这个问题,我该怎么回答。
听到我在叹气,杜家明笑了:“韩欣,我没有逼问你的意思。我拿你当朋友,我知道你也一样。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关心你,我担心,我想照顾你……可是我们是朋友,有些事儿我不得不和你说。”
“我恨周南风。”杜家明说,“他害死了我最爱的亲人,也害死了我最爱的人。如果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算不要命也要弄死他……所以韩欣,你和他在一起,我们,也就不再是朋友了。”
“家明……”
杜家明的态度很坚决,他应该是早就想好了:“没关系,我已经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了。我给你打电话,也是希望你没事儿。只要你没事儿,我就能放心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两个曾经都是最好的朋友。我依旧恨他,但是我希望你能好。”
“家明……”我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别那么难过。”和往常一样,杜家明什么事情都想的很乐观,“等哪天你和周南风分手了,说不定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韩欣,我一定要提醒你。周南风不是什么好人,他也曾想杀你。你和他在一起,会非常的危险的……我能给你的忠告就只有这些了。嗯,要是没什么想说的了,我们就挂电话吧!”
杜家明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对我说这样的话,实在是让我承受不了。我的精神本来就被周南风摧残的不堪一击,听完杜家明的话,我再也忍受不了任何。
“你不要恨周南风。”我含混的说,“你去恨顾西洲吧!他才是我们应该去恨的人,他就是魔鬼!不,不要恨周南风,周南风,他是很好的人。他没有想杀我,没有想杀你哥,也没有想杀我们的孩子。周南风不是那样的人,他从来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求求你,不要恨他,去恨顾西洲吧!好吗?去恨顾西洲吧!”
我一口气把话说完,在杜家明听来,逻辑却完全是混乱的:“韩欣,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明白?你说周南风不想杀人,可你又让我去恨顾西洲……顾西洲不就是周南风吗?顾西洲,不就是周南风在法国的另一个身份吗?”
“不,当然不是。”我曾经也以为是,简直是错的离谱,“顾西洲和周南风,他们完全是两个人。”
“为什么?”杜家明听了我的解释,他反而更加的困惑,“韩欣,你喝醉了吗?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你的话我都听不懂呢?”
我握着电话,心里纠结又痛苦。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腮部,我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没,我没喝醉。周南风和顾西洲是两个人,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顾西洲,是周南风主体人格分裂出来的人,他才是害死你哥的真凶。”
杜家明没说话,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到。
这个秘密,像是埋藏在我内心深处的炸弹。现在我当着杜家明的面儿把炸弹挖了出来,我也就不怕会被炸的粉身碎骨:“我说的是真的,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周南风,他有人格分裂。他的病很严重,他有各种各样的人格,我见到的,就已经有两个了。顾西洲,是他所有人格中的一个,是最强大的人格……我不是想替周南风辩解或者是狡辩,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周南风爱我,但是顾西洲恨我。你要相信我,家明,周南风真的是爱我的,他是那么说的。”
我说着说着,到了最后已经是哭的泣不成声。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不停的重复着要杜家明相信我。
“哎。”电话里的杜家明也是一声叹息。
我能明白,我也能理解,毕竟杜家明和周南风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情。他们有的,是一条人命的仇恨。无论在周南风身上发生了什么,杜家明都没有理由去体谅,他恨周南风,是理所当然的。
“韩欣。”在我说了那么多后,杜家明一针见血的问道,“你为什么反复强调周南风是爱你的?你不确定他爱不爱你吗?”
要是杜家明三天前问我这个问题,我一定会非常确定的回答他,爱的。那个为了我费尽心思的周南风,爱的。那个为了我买了我难看画作的周南风,爱的。那个为了我拼尽全力和顾西洲的人格对抗的周南风,爱的……可是我不确定,这两天说话难听的周南风,是否还爱我。
好吧,就算周南风不爱我,我也依然放不下他。同样的,杜家明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希望他继续恨周南风。我能做的事情,就是尽量把事情解释清楚:“家明,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就认识周南风。我知道他是什么样性格的人,他可能会有些小恶作剧,但是他不会杀人的。在他知道顾西洲做的事情后,他也很痛苦……你是医生啊!你能知道人格分裂的人有多痛苦,是吗?你要相信我,周南风的痛苦,一点都不比你少,甚至比你还要多……我没有骗你。”
“哎。”杜家明又是一声叹息。
杜家明对周南风的恨意,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四年的时间过去,那恨在杜家明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早就长成了参天大树。即便我说的话是真的,也无疑是蚍蜉撼树,动摇不了任何。
“韩欣。”作为朋友,我说服不了他放下仇恨。可是作为朋友,他还是在为我着想,“周南风要是有人格分裂的话,我劝你……快点离开吧!”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的内心里也是一片迷茫:“他在看医生,我陪着他在看医生。他的病会好的,医生说,他只要坚持治疗,早晚就会好的。”
“韩欣,我当医生也有几年了。”杜家明轻声说,“虽然我不是精神科医生,可是对这种病我还是稍微了解些的。我不清楚法国是什么情况,但是我知道国内,这种病几乎没有被治好的。”
我不愿意相信,我觉得杜家明只是在劝说我:“不会的。大卫医生,周南风的主治医生告诉我,他说周南风会好的,他真的会好的。”
“哎。”这一通电话,我已经听杜家明叹了无数次的气,“韩欣,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糊弄你。人格分裂真的非常非常难以治愈,你接触过周南风的分裂人格,你应该能明白吧?分裂出来的人格,多数都是狡猾的,他们非常难对付。有时候那些人格很会伪装,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杜家明讲了一个真实的案例给我听,在他刚当医生的时候,曾经接触过一个人格分裂的病患。这个病患的其中一个人格,是高智商的罪犯,不仅破解了国家级别的防火墙,他甚至还和国外的间谍势力有联系。虽然他被抓了起来,但是因为他是精神类的疾病,所以不会被定罪。他被关进了精神病医院,没多久就逃了出去。
“那个病患逃出去后,大概过了一年才被抓到。”杜家明说,“找到他时,是在另一个犯罪现场。那个病患在出逃的期间谈了恋爱,找了一个他爱的姑娘……可是他人格分裂的太厉害,他的其他人格,把那个姑娘杀掉了。”
呃……为什么我觉得,杜家明说的,就是我以后的命运呢?
我知道,杜家明不是喜欢危言耸听的人。而且在听了周南风说的那些话后,我也确信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韩欣,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杜家明认真的说,“好好考虑一下你和周南风的关系,不要太早下结论了,好吗?”
我回答不上来,杜家明挂断了电话。
电话里是一阵阵忙音,我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发空。就这样,我为了周南风,放弃了我此生唯一的一个朋友。
好在我没多久就开学了,这让我能省了不少烦心的事儿。开学的第一周,事情多的要命。我忙着弄材料听讲座,忙的是不亦乐乎,我几乎没什么时间为这些事情烦心。一直到一周后,我再次接到周南风的电话,我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