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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的世界,不是真实的,更何况是别人要你看的。
——S.J.沃森
1
2016年7月16日,星期六。
守夜者组织重建计划正式启动。被推荐的二十四名学员,开始进入角色,正式加入了“2016.7.13南安市看守所特大脱逃事件”的调查团队。同时,学员们的内部竞争也正式拉开帷幕。
两个大组完全由学员们自行组合。萧家两兄弟、唐铛铛和聂之轩志趣相投,自然分在了一组,萧朗主动给小组取了一个霸气的名字,叫作战鹰组。因为这一组里,只有萧望是国字号警察学院毕业,并且学的是侦查学,所以在聂之轩等人的推举下,由萧望担任战鹰组的组长。
唐铛铛对凌漠充满好奇,也希望能将凌漠拉入自己的小组,但是这个提议立即被萧朗否决了。之前那个灰短发妹子程子墨倒是主动过来喊凌漠加入另一个小组——火狐组,凌漠对分组显得无所谓,自然而然就入了火狐组。火狐组里还有之前被萧朗玩手柄不小心“放倒”的精壮汉子,韩柱。听他说,他是司徒霸推荐来的继承人。组里的人大多还对司徒霸教训萧朗的样子心有余悸,听到这个,立即把韩柱推到了组长的位置上。这样一来,两个小组的组长也就都定完了。
按照傅元曼制定的规则,守夜者的工作模式是兼容式,即上午进行培训和学习,下午分组进行材料审阅和分析推理。如果任何一组得出了分析结论,可以根据分析结论进行下一步的相关调查工作或现场勘查工作,一旦时机成熟,便可以抓捕。不过调查、勘查和抓捕工作,必须在当地警方配合下进行。准确说,他们在调查、勘查和抓捕工作中,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最多起到协助作用,警方才是主力。
前三天的上午是公共课程的学习,后四天的上午则是根据自己的专业特长进行的选修课程。学习课程是不分组的,而行动则分组进行。
守夜者导师们认为,作为一个警察,最重要的是应该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第一周的公共课程,安排的便是射击、擒拿格斗和查缉战术这三门警察体育课程,这也能使得这些大多不在公安岗位上的学员,最先掌握一些防身本领。
作为特种警察部门,守夜者组织享受了其他警察不能享受的政策,就是只要能通过导师的考核,便可以立即颁发持枪证,并且配发一把九五式手枪。一旦被守夜者组织淘汰,也可以立即回收持枪证和手枪。
守夜者总部的地下室,便是一个很大的靶场,有二十多个靶位。在用塑料枪进行了模拟学习后,第一天上午,司徒霸便给每个学员发了枪,进行实弹操作。
作为刑警学院精英级的毕业生,射击对于萧望来说是基本功了,从枪声响起的那一刻,他的子弹就没有出过九环的圈圈。虽然是第一次摸枪,但是萧朗在运动上的天赋也很快显现,因为好奇心强烈,他进步神速。他在打出十发子弹后,所有的子弹都开始上靶;打出三十发子弹后,成绩已经开始和萧望不相上下。这样的进步让司徒霸频频点头赞许。萧朗和萧望,也成为第一节课就被确定获得持枪证和手枪的学员。
但隔壁靶位的聂之轩和唐铛铛就没那么顺利了。聂之轩虽然在刑警学院时也有过持枪的训练,但因为现在右手是假肢,持枪姿势需要适应,一开始只能使用单手持枪,枪支的稳定性下降了不少。而从没碰过枪的唐铛铛,打了第一枪后,被后坐力震了个措手不及,跟着耳鸣发作,简直不敢再扣动扳机。无奈在司徒霸的威逼下,她还是勉勉强强地连续打了十几发子弹,手被震得瑟瑟发抖,根本无法瞄准目标。
“你们俩这枪打的,也太那啥了吧!”萧朗掀起唐铛铛的耳罩,说,“你俩的环数加起来,比我和我哥打的一半还少啊!等等,哪有一半,开个根号也比你们多嘛!”
“别说风凉话,”萧望笑道,“你有这个工夫,好好指导指导铛铛吧。”
萧朗冲着哥哥咧嘴一笑。他向远处看去,正好看到凌漠在靶场的另一端。凌漠似乎没有跟人有任何交流,只是默默地一发接一发地开枪。不知道他开枪的成绩如何,萧朗想,记忆力再强,和开枪还是两码事。
第一堂射击课的结果很快公布。萧家兄弟稳居第一,紧随其后的居然是程子墨。成绩一公布,很远就听到她得意地吹起了口哨。至于凌漠,成绩不上不下,和他的人一样难以捉摸。
如果说,萧朗在射击课上顺风顺水的话,那么擒拿格斗课就是他的噩梦。
导师司徒霸的眼中,仿佛只有萧朗这么一个人。即便是他自己推荐的韩柱,司徒霸在课堂上也不多看他一眼,更没有给予他更多的照顾和机会。
示范动作的时候司徒霸选萧朗做靶子,实战搏击的时候司徒霸选萧朗做对手,甚至练习过肩摔的皮人也不用了,司徒霸直接来摔萧朗。
一堂课下来,萧朗这么棒的体格,也是感觉精疲力尽、浑身酸痛。
“他是不是看上你了?”课间休息的时候,唐铛铛喝了口水,笑道。
“你是说这大叔是弯的?”萧朗瞪大了眼睛,“吓死宝宝了。”
“什么弯的直的,我说他是想培养你。”唐铛铛捶了萧朗一下,“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啊!”
虽然大多数时候,萧朗只是个靶子,但是在他被反复放倒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醍醐灌顶了一番,对于擒拿格斗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这个成果最直接的表达,就是他在实战模拟中,和司徒霸对阵,已经从一招之内被制服,发展到了司徒霸十几招也不能制服他。
“司徒大叔,你看我进步怎么样?”在结束了擒拿课,去查缉战术场地的路上,萧朗凑到司徒霸身边问。
“不错,不过还差得远。”司徒霸把眼神藏在墨镜后面,看不到表情,“再摔个几次,我看会好点儿。”
“别啊别啊。”萧朗赶紧摆手,切入正题,“司徒大叔,不,司徒老师,古人云,薅羊毛不能逮着一头羊薅,对吧?我这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您下回示范的时候可以让其他学员们也雨露均沾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哪个古人这么云过?”司徒霸说,“这样吧。以后你就来参加我的选修课,把主修方向选成‘伏击者’,我就答应你的条件。”
萧朗愣了愣,他本来的计划是每样选修课都去听一听,混一混,随便学一点儿,只要不被刷下去就行。但自己如果真的主修了“伏击者”,成了这位司徒大叔的继承人,可能就真的“上了贼船下不去了”。到那个时候,不仅有他那个一心让他当警察的爹要留他,又得多一个“师父”留他。他只想好好地混完这三个月,就彻底自由了,哪需要这么多节外生枝啊?于是萧朗悻悻地说:“那您还是继续摔我吧,大叔。”
查缉战术训练馆是在一栋独立的小楼里,这幢小楼被分割成很多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都被模拟成不同的场景,有宾馆的房间、有街区、有商场、有火车站。现在很多警校都设有和这个场馆类似的查缉战术的专用训练馆。所以,虽然小楼里的这些装修都显得非常陈旧,而且过时,但是在几十年前的守夜者组织里,就引进了这么先进的训练模式,也是让人惊叹。
司徒霸把队伍带到场馆中央的大厅,指着身后的各种场景,开始了训话。
“不同的场景下,搜查、抓捕工作的方法也是不尽相同的。”司徒霸说,“在狭小的环境中,如何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繁华的环境中,如何在不能开枪的状态下抓捕犯罪分子;在封闭的环境中,如何才能进入抓捕现场。犯罪分子独自一人怎么抓捕,两人以上怎么抓捕,犯罪分子有藏匿行为怎么抓捕,怎么趁人不备地去抓捕,犯罪分子手上有人质怎么抓捕。这些都是学问。当然,简单的教学是远远不够的,这需要你们有查缉工作的天赋,还得有随机应变的能力和果断处置的能力。”
大家伙一边听司徒霸介绍,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
“如果仅仅靠理论,是不可能成为查缉战术的专家的。”司徒霸说,“真正的查缉战术专家,都是在无数次真实的抓捕行动中,无数种不同环境中抓捕而锻炼出来的。我们查缉战术课的教学,也是基于实践。现在,我们就来模拟一个抓捕现场。
“今天我们要模拟的,是在一个院落场景中,匪徒挟持了人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何进行查缉抓捕工作。
“当然,根据被挟持人类型的不同,我们的营救方式也有不同。如果被挟持的人是我们的同事,那我们的机会就会大很多,可以制服匪徒或者找准时机将其击毙。我先简单示范一下。”
说完,司徒霸的眼神扫射过面前整整齐齐的四列方队,像是在挑选学员。
“完了完了,又得是我。”萧朗小声说了一句。
“萧朗出列!”话音未落,司徒霸就喝道。
司徒霸一手将橡胶手枪架在萧朗的脖子上,一手勒住萧朗的脖子,边说边演示:“这时候,我是绑匪,我挟持着萧朗。看上去是我掌握了主动权,但实际上,主动权掌握在萧朗的手里。当我对萧朗的挟持力量稍微有所放松的时候,萧朗你就可以大喝一声……”
“喝!”司徒霸话还没说完,萧朗就大吼了一句。众学员都咯咯笑了起来。
司徒霸用枪托拍了拍萧朗的脑袋:“当萧朗大喝的同时,他需要蹲下或者侧身避开,这样他身后的匪徒就会露出脑袋、胸膛。作为解救人质一方的你们,就应该提前对匪徒的身位进行预判和瞄准,当萧朗大喝一声时,你们就要迅速对着案犯的脑袋或者胸膛开枪。这个过程你们一会儿都要认真练习,关键时刻不要忘了!”
“是!”众学员齐声答应。
“但如果被挟持的是普通的群众,情况就比较复杂了。当我们实施营救时,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十足把握,是绝对不能开枪的。这就需要大家随机应变了。”司徒霸继续扫视着学员们,然后点了点头,“唐铛铛,萧望,凌漠,出列。”
三个人应声出列。
司徒霸拿出一把彩弹枪,放在身边的萧朗手里,对着四人说道:“现在,我们来模拟匪徒挟持一对平民母子的情况。萧朗,你模拟匪徒。萧望、唐铛铛,你们俩模拟被挟持的母子,凌漠,你模拟参与营救的民警。大家仔细观察,在局势比较复杂的情况下,我们有哪些机会可以成功营救人质。”
萧朗拿着橡胶手枪,走到唐铛铛和萧望背后,轻轻勒住了唐铛铛的脖子,笑道:“铛铛啊,现在,您就是我哥的妈了,那也就是我的妈。妈,得罪了。”
唐铛铛忍俊不禁。
凌漠也接过演示用的彩弹枪。
他迟疑了一下,慢步走到对面,犹豫着将手枪慢慢举起,用韦佛式持枪姿势,端好枪站定。
演习开始。
萧朗躲在萧望和唐铛铛的背后,用手枪一会儿指着唐铛铛的脑袋,一会儿指着萧望的脑袋,忙得不亦乐乎。他见唐铛铛和萧望都没有太多反应,忙小声提醒道:“哎,铛铛妈,你得进入角色啊。”
唐铛铛愣了一下:“啊?我要怎么演?”
“我哥现在就是你儿子了,你得保护儿子。”萧朗一边小声提醒着,一边对凌漠大喊,“喂喂!那边的,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毙了他俩!”
唐铛铛见萧朗演得投入,也放开了胆量,开始大声呼救:“救命啊!救救我儿子!”
唐铛铛一张娃娃脸,喊出这样的台词,学员们都忍不住乐起来。
萧望看唐铛铛脸红耳赤,知道这时最好的安慰就是跟着她一起浮夸表演,于是他也跟着喊:“妈妈救我!警察叔叔救我!”
萧朗入戏更深了:“别动,再动毙了你们啊!对面的警察听着,快把枪放下,给我找一架直升机,要阿帕奇那种!不然,我就毙了人质!”
所有的学员边笑边看得入迷,有了萧家兄弟的配合,唐铛铛没再觉得羞耻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离萧望哥这么近,近到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她呼吸紧促,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然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站在三人对面的凌漠,整个人已经全然不同了。
当萧朗在那边大呼小叫的时候,凌漠一向平静无澜的脸上,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嘴角抽动,脸色逐渐变得惨白,牙关紧咬,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萧朗以为凌漠怯了场,不禁对自己完美的站位和劫持姿势感到万分得意,表演也更是浮夸起来:“喂,那边的!再不把枪放下,我就先把小孩给毙了啊!听着,三!二……”
“砰!”
凌漠手里的彩弹枪爆了。
萧朗一惊。本能地用手去遮脸,但他什么都没有摸到。
身边的唐铛铛吃痛地叫了一声。
他转头看去,凌漠的这一枪打偏了。彩弹在萧望和唐铛铛之间炸开,两人的脸上都沾满了颜料。唐铛铛几乎睁不开眼睛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司徒霸也没料到凌漠这一枪开得如此突然。
“你这是干吗啊?对着人脸开枪,很危险你知道吗?”萧朗看到唐铛铛的窘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松开铛铛就往凌漠身上扑去,拎起他的衣领,重重将他按在墙上,“你有病吧?!”
凌漠的枪落在地上。他整个人像是死了一样。任凭萧朗如何摇晃,逼迫,都没有任何响应。半晌,他的脸色才渐渐回温,挣开萧朗的双臂,走到唐铛铛身边,嗫嚅了一句“抱歉”,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场地之外走去。萧朗还想跟上去,被萧望按住了手臂。
“算了。今天上午的课程就到此结束。”司徒霸忧心忡忡,看着凌漠远去的背影,“凌漠应该也不是故意的。我回头向他问清楚情况。所有学员,不准报复、私斗,否则立即开除。解散。”
安静的场馆内响起了一声整齐的拍掌声,大家各自散去的时候,都在低声地议论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都在议论着凌漠的反常表现。
“你们说那个刀疤脸什么毛病,哪根神经搭错了?”萧朗说,“我刚才没说错什么话吧?他怎么反应那么大?”
“这的确不怪你。他是很奇怪。不过,别人的事情,咱们也不了解,所以包容一下他吧。”萧望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一边朝着唐铛铛笑,“就是委屈铛铛了,当警察第一天,就栽在了自己人手上。”
铛铛扑哧乐了,刚才萧望替她擦掉自己漏掉的颜料时,她感觉心里甜滋滋的。什么事情都没有这件事更重要。
萧朗后面的抱怨,她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里。
“自己人?哼,我可从来没把那个家伙当自己人。”萧朗说。
2
分组讨论,是在小会议室里进行的。小会议室和大会议室不同,是圆桌设计,每个小会议室可以容纳二十多人同时开会。上半天课的时间里,傅元曼着人为两个小会议室也安装上了LED显示屏,方便讨论分析的进行。
“有一个原则,不知道大家赞同不赞同。”作为组长的萧望,在小会议室的LED显示屏前来回走着,说,“为了彻底搞清楚整个案子的前因后果、犯罪动机、策划方式等,我们应该尽量先抓捕策划者,或者是了解整个策划方案的人,对吗?”
“擒贼先擒王是不错,但是谈何容易呢?”聂之轩说,“之前制定的方针,就是先捉住几个人,然后挖掘出策划方案。结果呢?三个人都熟知整个逃脱方案,但是都否认参与策划,甚至对自己为什么要逃脱,都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啊,说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会坚定不移地跟着A、B逃脱。”萧朗说,“依我说,咱们就应该去抓捕策划者,A或者B,其他人都不带劲。”
“整个越狱案件的侦破,大部分警力都是围绕抓捕A、B来进行的。”聂之轩说,“那么多警察,还有咱们守夜者组织的导师们,最近的心血都是在抓他俩,都没有丝毫进展。就凭我们几个人,不太现实吧?”
“不过,现在认定A和B是策划者,肯定是对的吗?”萧望说。
“我觉得没有问题。”萧朗说,“一来是这两个人杀警察、抢钥匙;二来他俩穿着警服混出去撬开下水道栏杆;三来被抓获的三个坏蛋都说是他俩策划的;四来这两人是黑老大啊,那手腕,杠杠的。如果不是策划者,他们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吗?傻吗?”
“分析得有理有据、条理清晰。”聂之轩赞许。
萧朗微笑着挺了挺胸膛。
萧望摇摇头,说:“冒大险这个事情说不通,因为每个人都冒着很大的风险,包括一些罪行很轻微的人。这个案子的动机很蹊跷,不能用常理来分析。我是这样想的,如果A和B是策划者,他俩有隐藏罪行不得不逃脱的话,只需要杀人后换警服就可以自行逃脱了。拿钥匙救出其他人,无疑是扩大了目标,无疑是增加了整个计划的难度,无疑是让整个计划增加了暴露的风险,是得不偿失的一件事情。”
“仗义呗。”萧朗跷起了二郎腿,“《古惑仔》上都说了:黑老大能混得开,首要前提就是要讲义气。”
“萧望说得不错,确实有疑点。”聂之轩说,“不过他们的真实用意也有可能是利用其他人来分散警察的精力,从而给自己逃脱争取时间。”
“事实上看,这两人逃脱后行踪诡异,让警方完全摸不到头脑。”萧望说,“他们冒险放其他人,并未对他们有所裨益。”
“那你的意思?”聂之轩问。
萧望打开LED显示屏,指着上面的几张截图说:“这是我昨天晚上观看监控录像的时候截取下来的。这里面有一个身份不清的犯罪嫌疑人,编号为V。他是在公交车上盗窃,被抓了现行,经过审查,他拒不交代自己的真实身份,前科人员DNA数据库也没有比中前科劣迹人员。这个人在监所中时,尤其是在事发之前,总是歪头向一个方向去看。你们看,这些截图,都是他在向监所墙壁上方看的动作。”
“看什么呢?”聂之轩问。
“我查了看守所的内部结构图,这个方向上的墙壁上,挂了一个时钟。”萧望说,“也就是说,和其他人不一样,事发之前,他一直在关注时间。”
“关注时间怎么了,我现在还看表呢。”萧朗举了举手臂,说。
“我觉得,这个案子的策划,可以说是非常巧妙。”萧望说,“然而,最关键的部分,就是里应外合的时间点的把握。策划者在入监之前,肯定和外面策应的人,有时间上的约定。而这个时间的把握,决定了整个策划的成功与否。这是我主要的论断。另外,V坚持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也是个很大的疑点。”
“因为看时间,就确定他才是隐藏着的策划者,这太武断了。”聂之轩说,“这个人仅仅是个盗窃犯,还没有前科劣迹,他更没有任何必要策划这么大的一起越狱案。而且,既然编号是V,说明他是最后一个进入下水道逃离的。如果是他利用A和B杀人,然后救他出去,那么他应该最先逃离吧?而且,A和B这样号称‘叱咤风云’的人,怎么会听他一个小盗窃犯的话?对于不交代身份的问题,这个不应该成为疑点。实际办案中,很多盗窃犯都不交代身份,想逃避打击。而且,逃脱的22个人中,也不止他一个人没有查清身份。”
“这些,我都没有想好。”萧望说,“我昨晚也研究了V的相关行为,也没有发现什么可以突破的关键点。”
“哥,你不要告诉我们,你还没有确定我们这周的追捕目标?”萧朗问。
萧望点点头,说:“开始我准备分析策划抓捕V的,但确实并没有什么进展。”
“不管策划者是谁,我们还是首先要去追捕一些有迹可循的人的。”聂之轩说,“第一周最为关键,我们不能输。”
“既然谁是策划者咱们还有争议,那么,我们只有从重刑犯开始。”萧望说,“因为重刑犯的社会危害性大,我们有责任将他们尽快抓捕归案。我的精力都被V吸引去了,没有深入研究其他犯人,各位同僚,不知道大家可有什么高见?”
会场顿时冷场了。
“都没有吗?”萧望有些失望。
聂之轩笑了笑,说:“我做刑事技术这些年了,我的感觉就是,分析案件的时候,很容易出现‘新手怕老手,老手怕高手,高手怕失手’的情况。现在需要一个抛砖引玉的人。”
“那我来拍砖。”萧朗站了起来。
“是抛砖!笨死了。”唐铛铛掩口笑道。
这让萧望惊喜万分。他的这个弟弟,整天没个正形儿,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件事情真正地投入身心、专心一意。在这个他并不感兴趣的职业里,他居然能率先发言,实属不易。萧望向萧朗投去赞赏的目光,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发言。
“其实,其实我昨天也没有准备,我就是瞎说啊,你们就一听,别太当回事。我就是刚才在看我哥播放几个片段的时候,发现一个小细节。”萧朗说,“好像,几个镜头里,都可以看到一个人,在纸上画画。”
会场顿时有一些暗笑的声音。
“在纸上涂涂画画很正常吧?”萧望犹豫着重播了刚才截取的一些片段。果然,总能在画面的一个小角落里,看到一个身穿06号囚服马甲的人,孤独地在涂写着什么。萧望暗自佩服萧朗的观察力。
“我觉得,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萧朗说,“即便是不去上网,不去运动,没有手机刷微博,那也应该是看看报什么的吧。在纸上涂画,最大的可能就是写信。但是也不能总是写信啊,他当自己是信鸽啊?这些片段都是来自不同的日期,那么,这个人不会是在写信,肯定是在画画。”
“信鸽又不写信。”唐铛铛仍然在笑。
“现场勘查资料里,好像没有发现有绘画什么的。”萧望翻了翻桌子上的资料,“不过如果这个人每次画完就丢弃的话,就不会在现场勘查中被发现。”
“分析得非常有道理。”聂之轩说,“你们不要笑了,我觉得这是一个重大发现。我们肯定能在各个监控里,发现更多的关于他正在涂写的视频。”
“如果知道他在涂写什么,估计就有重大线索了。”萧望兴奋地拍了拍桌子,不仅是因为他们抓住了一个重要线索,更因为他弟弟真的不仅仅是一个有勇无谋的愣头青了,弟弟这么出众的观察能力,让他格外兴奋。
“有什么办法知道他在涂写什么吗?”萧朗对公安业务一窍不通。
聂之轩说:“现在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模糊图像处理技术,从视频监控中,寻找画面比较大的帧,然后处理出清晰的画面。寻找倒是容易,大家都可以上手。但是这项技术倒是极为专业,很难,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这方面的专家协助我们。”
“难吗?”捧着脸蛋在旁听的唐铛铛冒了一句,引得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大小姐,你会吗?”萧朗问。
唐铛铛点点头,说:“听说过,倒是没真的操作过。不过应该不会太难吧?我以前看美剧的时候,研究过一点儿这种技术的理论。其实就是用一些傅里叶的变换法……”她看大家的脸上都写满了迷茫,立刻换了种简单易懂的说法,“总之,给我点儿时间,我觉得我可以写一个小程序,把图像处理好。”
“太好了!这样吧,我们今天下午和晚上,给每一名同志分配任务。两天的视频量。”萧望说,“每个人要看完自己分配到的那两天的所有监控。截取这个人所有涂写的画面,然后交给唐铛铛进行处理。看看能不能处理出一些线索。”
“嗯,我再补充一下,”聂之轩翻着案犯资料,插了一句,说,“这名犯人,编号为H,是建筑工程大学的大四学生。”
“大学生?”萧朗好奇,“他犯了什么事儿?”
“夜伏女厕,强/奸杀人。”聂之轩念着档案上的记录。
唐铛铛瞪大了眼睛。
“真是个穷凶极恶之徒!”萧望说,“这种人逃脱出去,社会危害性太大,我们要尽全部努力,尽快将他抓获归案。现在分头干活!”
已经是周一晚上了。唐铛铛为了早点儿找出线索,接连向司徒霸请了几堂课的假,整天埋头在笔记本电脑里。
大家截取的三千多张截图,大部分是她不满意的。有的比较清楚,但是画面太远,把H手边的白纸放大,就啥也看不清楚了。有的虽然画面比较近,但是很不清楚,这让唐铛铛不得不按照视频截图的时间,自己去找,然后自己想方设法截取更清楚的图帧。
萧望和其他队员也不闲着,利用唐铛铛进行图像处理的间隙,寻找下一个更有希望发现线索的目标。这样统筹安排,可以保证他们持续取得优势。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黑眼圈也爬上了唐铛铛的面庞。萧朗一边开玩笑说她像熊猫,一边还是偷偷找了借口跑来给她送这送那。唐铛铛的电脑桌边,堆满了萧朗处心积虑找到的零食和水果。可这些东西,唐铛铛一动都没动。
直到晚上八点,唐铛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从三千多张图片中,唐铛铛找出了七八张能看清白纸的图片,然后用复杂的模糊图像处理技术,将这七八张图片尽可能地清晰化。白纸的中央,要么能看得清圆圆的弧线,要么能看得清方方的棱角。这些图案到底是什么意思,唐铛铛一直摸不着头脑。直到刚才,她灵光一闪,想起H是个建筑大学的学生!这些东西,分明就是建筑物啊!
不过,唐铛铛转念一想,还是不对。H在他拘禁待审的时期,居然还有心思去设计建筑物?要知道,他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可能,是被判处极刑。如果是在临死前想留下些什么的话,为什么每次画完,都会盯着白纸愣上一阵,然后揉成一团扔掉呢?
唐铛铛一时想不出线索,她呆呆地看着屏幕,直到思绪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站在宿舍门口的,是凌漠。
“你……你怎么来了?”唐铛铛有些意外。
凌漠的手里拎着一袋橙子,他一进门,就看到唐铛铛桌上满满堆着的水果,一向淡漠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些不太好意思的神色。他迟疑了一下,站在门口说道:“那天,实在抱歉。有些情绪失控了。你后来……没事吧?”
这是认识凌漠后,唐铛铛听见凌漠对自己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凌漠虽然一张扑克脸,但此时此刻,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似乎真有那么一丝真诚温柔的神色。
唐铛铛心软了,接过他手里的橙子,笑了笑:“没关系,我已经好了。”
凌漠“嗯”了一声,似乎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两人尴尬地在宿舍门口站了一会儿。
唐铛铛说:“要不……你进来坐一会儿?”
“嗯,不太方便吧。”凌漠说,“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出去走走。”
唐铛铛见时间还早,自己的分析又还没什么头绪,凌漠虽然不善言辞,但他也不像个坏人,又是专程来道歉的,于是不假思索就点了点头。
两个人肩并着肩,在皎洁的月光下,绕着守夜者组织的操场漫步。凌漠的确惜字如金。唐铛铛怕气氛尴尬,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遍。她东拉西扯,从鸡毛蒜皮说到这几天的训练,又扯到自己的父亲唐骏的身上。唐铛铛想知道,凌漠作为父亲的助教,究竟都需要做些什么。但凌漠接过话题之后,只是淡淡地一句带过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般大学助教干的事。”
走着走着,唐铛铛就累了。他们来到操场旁边的台阶上,找了地方坐下。夜色如水,远远看去,操场的角落里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似乎是别的组员因为压力大而出来放风抽烟了。
唐铛铛垂着脑袋,远远望着那火光,叹一口气:“唉,感觉好些年,都没有像这两天一样费脑筋了。”
“哦?”凌漠问,“所以,刚才你埋头在那一堆吃的里面,却一点儿没吃,是因为案子的事?”
“没办法啊,大家都指望着我呢。”唐铛铛揉着自己的头发。
“指望你?用电脑查案吗?”凌漠好奇。
“当然。”唐铛铛突然想起,凌漠并不和自己一组,欲言又止。
凌漠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笑了一笑。从来没见过他笑,唐铛铛发现,原来他脸上的刀疤,在这样的一笑中都似乎看不见了。凌漠淡淡说道:“其实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唐教授相信你有能力照顾自己,但他也希望我可以在你身后看不到的地方,帮你避开危险。”说到这里,他自嘲地一笑,“当然,看到我不但没有保护你,还伤到了你,我想,唐教授应该后悔他的选择了吧。”
“别那么说,”唐铛铛急忙说道,“我也没有受多大的伤,这不是……意外吗?”
凌漠摇摇头:“不说这个了。我们虽然不在同一个组,但两个组不代表我们就要相互为敌。现在两组的目标已定,也不会互相抢夺目标,我没必要瞒你。我们组发现了一犯人,G,这个家伙,是黑恶势力团伙的一员。在他被抓进来后没到三天,他突然像是发了疯一样,撕心裂肺地哭喊,几名管教干部都看不住他。他还一会儿撞墙、一会儿打自己,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后来还是管教干部耗费心力才把他劝得好了一些。因为有很多人在刚进看守所的时候都有自伤的行为,所以管教们司空见惯,也没有特别注意。但是我们通过对监控的观察,发现在他被抓进来后的第二天,他的家属,也就是他的姐姐来探监。这是例行探监,而且姐弟俩并没有说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我们发现,从他姐姐离开以后,他的表情就非常不自然,总觉得心事重重的。然后就突然开始自伤了。看起来这并没有什么线索可言。但是我突然想起,我在看G的生平调查材料的时候,好像反映出G之前的性格。往年他从来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应该去给父亲上坟的时间。清明、冬至、春节、忌日,每年如此。这些调查,隐藏在几百页纸的笔录当中,并不醒目,好在我还记得。通过这些材料,可以认定他是一个非常孝顺的人。依照这个线索,我们调查了他的家庭状况,发现他的母亲正是在他被抓进来后,因为心情沮丧而突然离世了。她的姐姐一边处理母亲的后事,一边来例行探监,并且对G隐瞒了。我们分析,虽然她的姐姐言语含糊,但是毕竟是亲姐弟,肯定是G后来回想姐姐的诸多不正常的表现,断定他的母亲已经死了。一个格外孝顺的人,猜疑自己的母亲是不是被自己气死,他肯定会在自认为安全的时候,冒险去他们家的祖坟上求证。所以控制G老家的祖坟,是抓捕他的最好方法。这些想法,我们已经和警方反馈了,我们的组长韩柱也赶去蹲守了。”
“你们进展得好快啊!好厉害……”唐铛铛一脸羡慕,她见凌漠坦诚相待,也便开口道,“既然你不瞒我,我也不瞒你。我们寻找到一个学建筑学的学生,发现他总是画一些稀奇古怪的建筑物,但这些建筑物究竟是什么,我到现在也没查出来,所以,我才在那里纠结郁闷呢。”
“那些建筑物长什么样?”凌漠问。
唐铛铛拿出手机,打开记事本用手指画起来,边画边说:“有很多,总体感觉都不是普通的建筑物,外形都蛮奇怪的。有一个长成这样,大概是两个平行摆放的三角形模样,嗯,就这样。”
凌漠看了看,没有吱声,默默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摆弄着什么。
唐铛铛以为凌漠对此事兴趣不大,叹了口气,继续晃着双腿,看着月亮。
不一会儿,凌漠递过手机。手机上是一张照片,照片的主角是只脏兮兮的流浪狗,但唐铛铛一眼就看见,流浪狗身后的建筑物和她画出的建筑物如出一辙。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拍摄角度的原因,狗和建筑物的比例有些失调,但真真切切的是,那个建筑物就是H画出来的!
“啊!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唐铛铛跳了起来,“你在哪里找到的?”
“我印象中,好像上网的时候见过这个建筑物照片。所以刚才凭着记忆,在百度里找了找,果然找到了。”凌漠收起手机,说,“不过这张照片并没有说明是在什么地方拍的。但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建筑物的后方背景,应该是在东林学院的图书馆。我小时候,我妈妈带我去过东林学院,那个图书馆我印象深刻。我建议你们赶去东林市东林学院看看,说不定就可以寻找到犯人的踪迹了。”
“你是说,他画出这个奇怪的建筑,是因为想去看看?”唐铛铛茅塞顿开,“这是临死之前的执念,因为无法实现,所以才自己画了出来!”
“对。你们可以查找下东林学院附近的可以落脚的地方。比如黑宾馆什么的,不用身份证登记,就不会被警方第一时间发现。但我想,他要躲藏的话,肯定就在那附近。”
“谢谢你,凌漠!”唐铛铛眼睛发光,要不是因为彼此还不算太熟,真想一口亲在凌漠的额头上,“对了,如果我们组赢了,你……不会有被淘汰的危险吧?”
“不用担心我。”凌漠淡淡一笑。
唐铛铛狠狠地点了点头,告别了凌漠就往宿舍跑,一边跑一边给萧望打了个电话。
小会议室里。
“其实模糊图像处理技术的原理也很简单。摄像头之所以拍得模糊,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对焦不准,二是压缩比例高,三是光线不足。针对不同的问题,我们有不同的解决办法。”唐铛铛指着LED屏幕中的图片说。
“大小姐,大晚上的,你是叫我们起来上课吗?”萧朗打着哈欠说。
“挑重点说吧。”萧望微笑着看着唐铛铛。
“重点?哦,对,重点。”唐铛铛笑得酒窝荡漾,“重点来了!我发现,H是在临判/决前,有一个深深的执念,就是要去一些他没有研究过的建筑物之地。因为从诸多图片中,我发现了一处特征性建筑和东林市东林学院旁边的建筑很吻合。”
“也就是说,按照心理学分析,H逃脱后,肯定会去研究这个特征性建筑,所以,他现在应该在东林学院附近?”萧望问。
“我很肯定。”唐铛铛说。
“那就事不宜迟,连夜向警方报告。”萧望说,“我、萧朗、聂之轩和唐铛铛一起,随警方立即赶赴东林市。”
3
一辆有“特警”标志的十七座运兵车,拉着十多个民警,荷枪实弹,在凌晨赶到了东林市,立即和当地警方接头,一方面开始大范围排查东林学院附近的宾馆,一方面去东林学院附近寻找相似的建筑物。
一夜未睡的萧望、萧朗两兄弟和聂之轩、唐铛铛,来到东林学院后,虽然看到了那个类似于手机图片中模糊背景里的图书馆,但发现这个学校周围,居然都是荒地,哪里有什么特征性的建筑物?他们有人驾车在周围兜圈,有人进入学校寻找,从清晨找到了中午,居然没找到那个建筑在哪里。
着了急的唐铛铛开始拨打凌漠的手机,却是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最后唐铛铛还是打电话委托唐骏迅速寻找凌漠。唐骏在电话里询问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告诉唐铛铛,凌漠已经跟着小队离开了组织大本营,去执行抓捕和审讯任务了。唐骏建议唐铛铛重新审视自己的推断,究竟错误在哪里。
“既然有错,肯定是铛铛被凌漠那小子给骗了。”萧朗在一旁听完唐铛铛在电话中向唐骏叙述的经过,恍然大悟地说。
“这事儿怪我,急功近利,其实我们应该在出发之前,再审一下铛铛做出的全部推理过程。”萧望说,“而且我直接报告外公和爸爸,说是我们有了确凿证据,却没有向他们详细汇报发现的内容,就自以为是地直接要求调遣警方行动了。如果搞清楚来龙去脉再行动,就不会出这样的岔子了。看来萧朗说得不错,我觉得铛铛之前的推理都没错,而应该是凌漠提供的方向有误。”
“通知警方撤销排查任务吧。”聂之轩说,“既然确定H会到建筑物所在地去,而这里并没有这个建筑物,说明H绝对不会在这里出现。”
“回南安吧,一路上我们再想想对策。”萧望挥手收队。
“可是凌漠他明明从手机上给我看了那一模一样的建筑物!建筑物的后面,真的就是图书馆!”唐铛铛眼泪都快下来了。
“如果他有心骗你,又知道这个建筑物具体的名称和位置,他只需要在百度上找出来就好了,然后再编一个有类似背景的地点。”萧朗咬牙切齿地说,“啊,这个刀疤脸骗子!这混蛋肯定是为了赢我们,故意把我们引到别的地方去,这一来一回一查探,就得花个一天时间。还有,大半夜的,他一个男生叫你出去,你就真出去了,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可怎么办?铛铛,你怎么都没想到叫我一声呢?”
唐铛铛仍然不相信那个看似真诚的大男孩,居然有如此心机。她抿紧嘴唇,面对萧朗的质问,一声不吭。
“好像有一个建筑设计发烧友的论坛。”聂之轩坐在摇晃的车上,摆弄着手机,说,“不过,像是必须有内部的拓展码才能通过注册验证,才能进得去看。”
“一个正经的论坛,干吗搞得和黄色网站一样?”萧朗斜靠在座椅上打瞌睡。
“可能是为了保证论坛成员的纯洁性吧,防止外行人进来吐槽什么的。”萧望说,“联系网监部门,不知道能不能进得去。”
“来不及了,我现在就开手机热点,攻破他们的防火墙。”一声不吭的唐铛铛,正憋着一股劲儿,说话间就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好消息是,在车辆回到守夜者组织门口的时候,唐铛铛攻破了论坛关卡。坏消息是,论坛里的各类建筑物照片、设计图,不下于百万张。
为了弥补贻误战机的错误,唐铛铛拍胸口保证,自己会在一晚上的时间之内,找出那个建筑物。如果顺利的话,他们明天就可以再行抓捕行动。这次,唐铛铛不会相信任何人,只会相信她自己。
唐铛铛早在车上就想好了办法,她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编了一个网络对比软件。用自己手绘的图案,去比对网络上那百万张图片,寻找类似的图片。这应该是最事半功倍、最有希望在短时间内发现线索的办法了。
软件开始飞快运行的时候,唐铛铛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当唐铛铛被软件的提示音惊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
电脑屏幕定格在一张图片上,这张图片,和前天晚上凌漠出示的图片大概结构非常相似,就是这个建筑物!
唐铛铛根据这张照片,找到了原帖:
“南安市建筑工程研究院里有一个实验区域,这个区域内,都是一些很有观赏、研究价值的建筑物的模拟样板。不过这个实验区域设立在南安市南口区一个偏僻的地点,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现在博主就来贴一些实验区域里的经典建筑物吧。”
帖子是这样写的。接下来的,就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建筑物。从比例来看,这些建筑物的确不是真正的建筑物,而是超大的模型。最高的建筑物大概也只有两个人高。
“原来是个建筑模型的区域。东林学院图书馆的模型,也被收纳其中,而且目标建筑和图书馆模型一前一后坐落。怪不得凌漠出示的那张图片的背景,会有东林学院图书馆的造型,是凌漠也被误导了?”唐铛铛疑惑地想着,不过最让她兴奋的是:她发现图片中好几种建筑物,都和她模糊图像处理出来的H所画的图案有一定程度的吻合。
也就是说,H每天涂写的,是这个实验区域里的各种建筑物。他的执念,就是要去参观、研究这个实验区域里的建筑物。既然是研究这么多建筑,肯定不是三两天能够完成的。说不定,这个H此时就住在这个实验区域的某个建筑物里呢!
这次绝对不会再错了!唐铛铛兴奋地再次拨通了萧望的电话。
特警运兵车悄无声息地在南安市南口区某偏僻的地段停车。十几个荷枪实弹的特警,端着枪,慢慢地把这一片荒草丛生的区域包围,包围圈逐渐地缩小。
“里面有人的话立即出来,你已经被包围了!”
沉寂。
特警逐一进入这个看起来已经废弃了很久的院落,然后用标准的查缉战术搜查每一个建筑物的周围和内部。
“原来,查缉战术是这样用的。”萧朗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启发,“果然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啊!有意思!”
“当警察有意思吗?”萧望端着枪,和萧朗守在院落的门口。
“没意思。”萧朗见院落里的搜查一无所获,得意扬扬地收起手枪,抱着胳膊靠在院墙上,“再厉害,不还是没抓到人吗?”
“有发现!”负责外围搜索的一组特警突然叫了起来。
萧朗下意识地又掏出手枪,和守夜者学员“战鹰”组的人一起朝声音的源头奔去。
几个特警已经把端在手上的微型冲锋枪反背到了背后,正围成一圈看着什么。
“这什么啊?”萧朗从特警的肩膀后探头看了一眼,地面上一片黑乎乎的东西,仿佛是燃烧的灰烬,甚至灰烬周围方圆一米的土地上,小草都被烧焦了。
“尸体。”聂之轩说。
“尸体?哪有尸体?”从来没见过尸体的萧朗,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于是又瞥了一眼。果然,灰烬中有发白的物体,显然是人的骨头。
“烧得够厉害的啊。”萧望蹲了下来。
“还好,虽然四肢损坏比较严重,躯干、头颅还大部分保存,具备检验价值。”聂之轩说,“叫市局法医吧。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
“来晚了一步?什么意思?”唐铛铛吓得躲在萧朗背后,怯怯地说,“你是说,这具尸体,是H的?”
“很有可能。”聂之轩说,“一来,这堆灰烬好像还有一些气味,应该是在昨天晚上烧起来的。二来,灰烬里有一些紫色的碎片,应该和材料中,H穿着紫色的裤子逃脱比较吻合。但是,最终还是需要取肋软骨做DNA检验才能确证。”
“H畏罪自杀了?”萧朗说,“不会吧!DNA要多久才能做出来啊?等做出来,我们组是不是绝对就输了啊?”
“你怎么知道是自杀?”唐铛铛问。
“一没钱,二没色,三没女朋友,出来也不敢告诉别人,仇家也不会找得到他。”萧朗说,“心愿也达成了,那不就一死了之喽?”
“话糙理不糙。”萧望说,“不过这一切,还都得由法医来说了算。至于DNA,别忘了,有咱妈呢!”
说话间,聂之轩已经用纱布蘸取了死者体内的一点儿快干涸的血液,说:“先用血做吧,三个小时估计就出来了。不放心的话,最后再取肋软骨进行确认。血液是DNA检验最快的检材。”
一名守夜者组织学员和一名特警用物证袋装了血纱布,火速离去。
“如果我没有犯错,昨天晚上他死之前,我们就可以找到他了。”唐铛铛有些难过。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现在我们也不见得输啊!”萧朗安慰道。
“就是!若不是你的发现,我们怎么会找得到他呢?你啊,功远远大于过了!”萧望说。
说话间,一辆闪着警灯的现场勘查车风驰电掣一般开到了现场旁边。车上跳下来几个人,一边围警戒带,一边照相。一名法医拿着手术刀和止血钳走到了尸体的旁边。
聂之轩显然和南安市的法医是老相识了,热情地打着招呼。
“现场周围的植物除了被烧毁的一小部分,其他都没有受损,说明现场没有搏斗痕迹,这个可以确定。”法医说,“死者全身焚烧的程度比较符合自然状态,周围植被均匀地烧毁,并没有显得杂乱无章。也就是说,起火前以及起火的时候,死者好像没有明显的搏斗、挣扎迹象。”
“死后焚尸?”萧望说。
萧朗心里一沉,突然觉得法医学真的还是很有讲究的,这尸体都没动,就得出了这么多的结论。而且,看这架势有推翻他结论的可能。看来以后是不能随便乱说了。
因为是野外现场,附近没有围观群众,而且事情紧急,聂之轩决定就在现场对尸体进行简单的解剖检验。两人在一旁的空地上垫上了一块大塑料布,然后把烧得只剩躯干头颅的尸体抬到了塑料布上。
让萧望完全想不到的是,聂之轩的那只机械右手,居然可以如此灵活。聂之轩卷起了袖子,露出了右侧的机械胳膊,银白色的不锈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随着聂之轩的动作,机械胳膊里的模拟肌腱上上下下地运动着,每次都是恰到好处,让机械手的手指可以随心所欲地屈伸。当聂之轩左手拿刀的时候,机械手可以把止血钳灵活地运用;当机械手拿刀的时候,那柄同样颜色的手术刀也可以精准地落在尸体的某一部位。这一只机械手,使得聂之轩和市局的法医两个人娴熟地配合,很快就暴露了死者的气管,显现出气管里黑乎乎的烟灰炭末。聂之轩用戴着手套的左手手指擦去烟灰,发现气管壁高度充血,而且有些部分还有白色的假膜。
“热呼吸道综合征明确。”聂之轩说了一个陌生的专业术语,继而进行了解释,“起火的时候,死者有正常的呼吸,所以呼吸道有很多阳性反应。也就是说,死者是生前烧死。”
“耶!”萧朗暗自欢呼了一声,为自己的准确判断而感到高兴。
“应该是畏罪自杀。”法医说,“尸体损坏严重,肯定有汽油助燃。如果是别人用浇油点火这种方式杀人的话,死者会有明确的反抗、挣扎。死者又没有外伤,现场附近又没有搏斗痕迹,最有可能,是死者自杀。”
“这个需要进行毒物化验,排除药物致昏迷,就基本可以确定是自杀了。”聂之轩对法医说,“师兄,你先进一步检验尸体,我去看看尸体下方的灰烬。”
大局已定。不出意外的话,目标嫌疑人就是眼前的这具尸体。虽然人死了,但好歹在一周时间内,战鹰组的工作有了明显的战果,这还是让人欢欣鼓舞的。
唐铛铛突然放松下来,困意袭脑,她拉着萧望的衣角,说:“望哥,我想去睡一会儿,你要不要也睡一会儿?”
萧望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说:“去睡吧,我和萧朗在车上陪你。”
唐铛铛点了点头,爬上运兵车,靠在座椅上睡了起来。
时间很快过去。
有了傅如熙的帮忙,检验工作果然顺利很多。三个小时一到,傅如熙便打来了电话:“对上了,儿子,死者就是H。你们很棒!”
虽然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但萧望两兄弟还是开心地击掌庆贺。
“聂哥,结果对上了,我们的任务基本完成。”萧望下车对聂之轩说,“我们赶紧收队吧,回去复命!看看和B组究竟谁更厉害。”
聂之轩并没有挪动他的身体。
萧望走到聂之轩背后问:“怎么了?”
“我总觉得不对头。”聂之轩说,“我清理了死者身下的灰烬,然后逐层拨开泥土,居然发现尸体下方的一大块泥土里,都浸润了血迹,而且浸润得很深。”
“死者的四肢都烧没了,流出很多血,这很正常吧?”萧望说。
聂之轩摇摇头,说:“首先,死者四肢被高温焚毁的同时,体内的血液就会被迅速蒸发,不会流出大量血液的。我取DNA,也就是在死者腹腔内发现了很少量的血迹。其次,这些血迹浸润对应的地方,是死者的下/半身。刚才我又看了尸体,死者的小腹下方有整齐的裂口,不像是燃烧造成的皮肤撕裂,而像是金属锐器形成的切割伤。”
“那很正常啊。”萧朗说,“他是强奸杀人犯,肯定恨自己的小/弟弟,于是在死之前,挥刀自宫。”
“我觉得切割生/殖器,可能和死者生前性侵行为有关。”聂之轩说,“但说是自己动手,这个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你觉得,有可能是他杀?”萧望说,“可我们南安市是全国最安全的城市,每年命案不超过十起。这么偶然地,发生了一个命案,被害人就正好是逃脱的犯人?而且你们刚才也说了,死者并没有挣扎、抵抗啊。”
“是啊。这就是我的疑惑所在。”聂之轩说,“死者并没有精神疾患,又是大学生。畏罪自/焚倒是可以解释,但是在那种准备自杀的心理情况下,自残完全没有必要啊。而且有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就是,现场并没有发现凶器和汽油桶。”
聂之轩这最后一句,让萧望打了个冷战。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如果是死者自残后自/焚的话,汽油桶可以因为高温燃烧完全熔到找不到痕迹,但金属锐器不会被焚毁,怎么可能在现场寻找不到?
只有一种可能。H是被人割掉生/殖器后生前焚烧致死,然后凶手带走了作案工具。
“这,这无法反驳。那,问题来了,究竟会是个什么人,来杀一个逃犯?他的动机在哪里?”萧望说。
“有三种可能。”聂之轩举起他的假肢,假手正好处于三指伸直两指屈曲的状态,“第一,H强/奸并杀害的那个女孩的亲属朋友得知H逃脱,找到他并且杀了他。第二,这完全是一个偶然案件,和H逃犯身份无关。第三,有人知道我们的计划,提前一步来杀人,想让我们输掉比赛。”他最后一条显然是开了玩笑。但萧朗忙不迭地点头应和,显然对凌漠很是不满。
萧望摇摇头,说:“我觉得一条都不像。先说最不可能的第三点,如果是为了比赛,如果真的是凌漠干的,从前天他给铛铛提供了假信息,我就注意他了。他昨天随队去办案,绝对没有作案时间。所以萧朗你也别多想了,没有人会那么无聊,为了赢一场比赛去杀人。再说说那两点,第一,根据死者的生/殖器被切割,凶手还是很有可能是这种动机的,但是问题出在那起案件的被害人亲属怎么会比我们更早地找到凶手?第二,如果是偶然案件,难道H又去干坏事了?不然怎么会割他生/殖器?但从我们目前对死者生前执念的分析来看,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这些建筑物上,并没有想要再度犯罪的迹象,所以也不像。”
“这就是我一时摸不到头脑的原因。不过,这起命案和我们追捕逃犯比赛关系不大。”聂之轩苦笑着摇摇头,说,“所以队长,你领队回去复命,我请假配合南安警方再调查一天看看,不管能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好吧,我们走了。”萧望看见远处开始不断有记者的采访车聚集,于是当机立断,挥手收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