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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关于夏祥的诸多传奇中,夏祥高中进士二甲以及身为真定知县的身份,都不是最让人津津乐道之处,毕竟百姓除了对官员的升迁和轶事大感兴趣之外,还对青年才俊的婚姻更加好奇。夏祥进士出身,又是知县,传说中长得俊美丰朗,却还没有娶妻,于是上京城中不少大户人家心思大动,琢磨着自家女儿好歹也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端庄娴淑,也算是和夏祥门当户对了。
更有人无比懊恼,当初放榜之时,为何不早早过去守候,好榜下捉婿,将夏祥绑回家中,连夜成亲,生米做成熟饭,让他后悔也来不及。
夏祥的热度,因《元宣朝报》的连载而持续了足足半月有余,直到现在才稍稍平息了几分。夏祥人在真定,自然不知道京城之中,有人在拿他大做文章。而其时连若涵也在真定,对《元宣朝报》的事情也是一无所知。不过就算她人在京城,也不会知道此事,因为她从来不看街头小报,在她眼中,小报就是小报,低俗、猎奇,且多有香艳之事,不堪入目。
今日是返回真定之日,京城诸事已了,连若涵一早起来,收拾停当之后,才听到外面的街道中传来清脆的铁板声响,是僧人报晓的声音。在僧人的报晓声中,远处寺院的晨钟也已经敲响,远远传来,悠远而轻灵。
又有僧人的声音传来:“今日天色晴明,诸事可安。”
每日四更天一过,就有僧人敲击铁板或是木鱼报晓,上京百姓便在报晓声中起床。僧人还要再报天气早报,告知百姓今日天气状况,以便百姓根据天气不同安排出行。不管是风霜雨雪,报晓从不或缺。
报晓声一过,整个上京城便迅速苏醒了。诸门桥市井已开,生肉作坊已宰杀好猪羊,每人担猪羊及车子上市,少说也有数百只之多。而入城卖麦面的农民,用太平车或驴马驮之,从城外守门入城。各家饭店除了卖二十文的灯烛之外,还有粥饭点心。也提供洗面水和煎点汤茶药。
卖早市点心的店铺也依次开张,如煎白肠、羊鹅事件、糕、粥、血脏羹、羊血、粉羹之类。还有卖烧饼、蒸饼、糍糕、雪糕等点心者。
连若涵洗涮完毕,见牙刷稍有陈旧,便让令儿将牙刷换下。又让令儿到外面买些早点,令儿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外面的早市,人来人往,早已热闹非凡。各种早点摊点摆满了道路两侧,馄饨、油条、豆花、烧饼、蒸饼、米粥,如是等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有不少客人坐在茶楼喝茶或是在酒楼、路边摊点吃早点,不过不管是在哪里喝茶吃早点,早起的百姓几乎人手一份小报,边吃边看,或是发出会心的笑声,或是指点小报上的消息,议论纷纷。
令儿并没有去最近的月满楼买早点,月满楼虽是上京城还算有名的酒楼,早点却是做得一般,她最是知道娘子的喜爱——最爱吃路边的炒饼。
令儿穿过马路,来到路对面的摊点,在一个担子上写着“武大郎炊饼”的摊点前停下,笑道:“武大郎,要五张炊饼。”
武大郎长得人高马大,俊郎丰逸,虽只是卖炊饼的小贩,却也神采奕奕,他一笑就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令儿来了?近来都在京城?”
令儿笑道:“今日便要离开了。大郎你的炊饼生意如何?”
“还好,还好,不过卖炊饼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三年后一定要考中进士,才有颜面回清河。”武大郎拿出五个炊饼,用油纸包好递给令儿,“今年落榜,盘缠用光,回家又不免被羞辱一番,好在我还有一手炊饼手艺可以为生。现在每天赚上二百文,除了生计之外,还够住宿之用了。”
武大郎是落榜士子的身份,令儿也是知道,却不知道他是清河人,岂不是和娘子同乡?她又拿出了五十文:“再多来几个炊饼。大郎,等你高中之后,是不是要回清河为官?”
“说不准。”武大郎憨厚地笑了笑,“不管去哪里为官,我都要娶一名清河女子为妻。”
令儿笑问:“为何?为什么非要娶清河女子?”
“清河女子贤惠端庄,守妇道会持家。”武大郎嘿嘿一笑,“就如令儿一般,温柔娴淑。”
“乱说。”令儿脸一红,接过炊饼,转身就走,“清河的好女子多得是,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叫潘锦怜,家在黄金庄,美丽大方,贤惠得体,你若回去,可以娶她为妻。”
“潘锦怜?记下了。”武大郎哈哈一笑,“有令儿一半好,我就知足了。令儿等等,送一份《元宣朝报》给你,上面有和我同年进士夏祥的轶闻,很有意思。”
武大郎追出几步,将小报送到令儿手中,叉手一礼:“他年若是高中进士,再若是得了贤妻,武某定当重谢令儿。”
令儿本不想要小报,因为娘子不喜民间小报,却又不好当着武大郎之面扔掉,只好接过,只看了一眼,顿时就被吸引了,大大的标题竟是《真定知县夏祥的传奇故事》之八。
夏祥的传奇故事想必娘子也会好奇,令儿快步如飞,也顾不上身后的武大郎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出神。当然令儿更不知道的是,三年后武大郎高中进士,到清河的邻县为官。他特意去了黄金庄探访,偶遇了潘锦怜,二人一见钟情,后喜结良缘。其后夫唱妇随,成就了一段佳话。武大郎后来官至知府,颇有清明官声。潘锦怜贤惠持家,生有二男一女,夫妻恩爱和睦,一生相依。
因感念令儿之恩,武大郎将自己女儿取名为令儿。
令儿刚刚来到观心阁门口,忽然一阵马儿的嘶鸣传来,一辆马车驶来,停在了身前。人影一闪,曹殊隽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嘻嘻一笑:“令儿知道我要来,特意为我买了早点,真是好妹妹。”
“别想得美了,要是夏郎君或许还行,你就算了吧。”令儿冲曹殊隽噘了噘嘴,见曹姝璃提着裙裾正在作儿的搀扶下下车,她忙上前一步,“曹娘子慢点儿,不急,连娘子还没有用早饭。”
曹姝璃和曹殊隽今日要和曹姝璃一起前往真定,二人一早便出了曹府,急急赶到观心阁和连若涵汇合。
曹姝璃显然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浅蓝长裙,头戴金钗玉饰,环佩叮咚,犹如仙子下凡。
二人下车之后,正要随令儿入门,又见一辆马车驶来。车一停稳,便见肖葭从车上下来。一身浅绿长裙的肖葭,虽不如曹姝璃温婉,却更有干练之气和飒爽英姿。
“肖娘子。”令儿不知肖葭为何前来,迎上前去,“你来得刚好,再晚一步,娘子就要出门了。”
肖葭淡然一笑,回身给了车夫一百文钱,说道:“多谢。”又对令儿说道,“我就是要随连娘子一起前往真定。”
车夫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各位娘子是要出远门?安来车行有城内租车,还有远程租车。城内租车百文起,远程租车视路程远近,从一贯到千贯不等。”
倒是一个会做生意的人,令儿看了车夫一眼,淡淡地说道:“不劳大驾了,我们是要出远门,不过我们不需要租车,我们好景常在有车行。”
“好景常在?”车夫瞪大了眼睛,显然是吓了一大跳,“不早说,害我白白浪费口舌。”
话一说完,转身驾车而走,跑得飞快。
曹殊隽大笑:“好景常在名气太大,连车夫都受到了惊吓,估计车夫在想,既是好景常在之人,为何还要租安来车行的车?莫非是想捉弄他不成?肖娘子,别来无恙。”
肖葭和几人分别见礼,笑道:“曹三郎又添了几分风采,估计是好事将近了。”
曹殊隽和肖葭只见过一两次,并不熟悉,不过因连若涵之故,二人还算投机。
几人一起进了观心阁,不多时来到了连若涵房中。曹殊隽、曹姝璃和肖葭都已然吃过早饭,连若涵和令儿简单吃了几口,下人早就准备妥当,就启程上路了。
一辆宽敞的五人大车,连若涵、曹姝璃、曹殊隽和肖葭、令儿,正好坐满。三女坐在一侧,曹殊隽和和坐在另一侧。
马车中间有一个火炉,眼下已是深秋,车内已经颇是清冷,令儿负责在车上生火并且煮茶。
得知肖葭也要同行前往真定,连若涵并未多问。车出了南城门,曹殊隽才想起什么,掀开车帘望向了外面,感慨说道:“想当初,我在城外的十里亭中焚香抚琴为夏郎君送行,不想这才过了多久,就要前去真定看望他。想想昨日,恍然如梦。对了,肖娘子,我和连娘子、姐姐前去真定是为了和夏郎君相见,你去真定又是为了何事?”
“也是为了夏郎君。”肖葭嫣然一笑,悄然看了连若涵一眼,见连若涵笑而不语,心中就更加明白她和夏祥、李鼎善的关系,连若涵从未对他人说起,“曹三郎并不知道,我和夏郎君在中山村朝夕相处三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啊,肖娘子原来是李先生的义女!”曹姝璃才知道肖葭身份,顿时一惊一喜,惊的是肖葭竟是李鼎善最为器重的肖才女——曹用果曾和她说过李鼎善在中山村时,身边一男一女,男子夏祥,女子姓名未知,却是很有才学的经商奇才,喜的是肖葭和夏祥朝夕相处三年,必定知道不少夏祥的事情,“失敬,失敬,听爹爹说起过肖娘子是不世的经商奇才。”
“在连娘子面前,我怎敢说是经商奇才?不过是喜欢剑走偏锋罢了。”肖葭淡然一笑,谦逊而随和,“若是真的说到经商大道,还是连娘子最为上乘。”
“肖娘子和夏郎君相处三年,夏郎君在山村之时,是否顽劣好动?又有什么喜好?”曹姝璃最是关心夏祥的成长之路,在她心中对夏祥了解得越多,感觉上和夏祥越近。
“他……”肖葭眯起眼睛,回想起了往事,会心地一笑,“其实和普通人并无不同,也不是过分顽劣,说到喜好,倒是有一些,比如喜欢上树摸鸟、下河游泳、山中打猎,等等。”
“咦,为何是下河游泳而不是下河摸鱼?”曹殊隽奇道,“夏郎君小时候有没有什么神乎其神的传说?”
“夏郎君从不自己抓鱼来吃。神乎其神的传说?好像没有。”肖葭眼尖,早就看到了令儿手中小报,只是并未点破而已,她歪头想了一想,“只记得村中人说,有一年夏郎君在河里游泳,忽然一条大鱼跃起水面,和夏郎君中在水里比赛。一人一鱼逆流而上,一连游了半个时辰,最后大鱼奋力一跃,飞到空中,化成了一道彩虹消失在了天上。夏郎君也从水中跳出水面三尺多高,有人说夏郎君当时脚踩彩虹,腾云驾雾,就如一条神龙……”
“神龙?了不得,神龙可是天子的象征。”曹殊隽兴奋之下,脱口而出,又意识到了自己失言,忙捂住了嘴巴,“滹沱河本来就是龙兴之河,现出神龙之象也不算稀奇,说不定虹化而去的大鱼就是神龙。关于滹沱河,可是有不少传说……寒风卷叶渡滹沱,飞雪覆地悲峨峨。夏郎君自小在滹沱河边长大,真是好福气。肖娘子,滹沱河和安定河相比,如何?”
曹殊隽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也从未见过安定河之外的河流,自然无比期待和兴奋。
“不能相提并论。安定河顾名思义,水流平缓、河面不宽,滹沱河河面宽广,水流湍急,弯急滩浅。”肖葭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曹殊隽,“凡大河、漳水、滹沱……悉是浊流。书中记载得很是详细,自己去看。”
曹姝璃没打听出来关于夏祥更多的故事,也有几分意兴阑珊,再有马车摇晃而单调的声响,不由倦了,斜靠在车窗上,正要小憩片刻,然后听到令儿“噗哧”一乐:“真有意思,夏郎君还有这么有趣的时候……”
连若涵也是昏昏欲睡,令儿的一笑,让全车人都为之一惊。
“笑什么?”连若涵才注意到令儿手中拿了一份小报,正看得入神,她不由微有愠怒,“令儿,不是早就说过不让你看这些民间小报,多有不实消息和捏造之事,混淆视听……”
“可是娘子,这报上所写的关于夏郎君的传奇故事,确实很有意思,像真的一样,对了,也有刚才肖娘子讲的传奇事迹。上面还说,夏郎君上山打猎时,遇到一头白虎,和他同行的夏来夏去吓得狼狈而逃,夏郎君没逃,反倒坐下和白虎说话。白虎似乎也能听懂人言,说到最后,竟是连连点头,转身走了。等夏来夏去回来后,问夏郎君和白虎说了什么。夏郎君说,白虎不会吃他,因为他是文曲星下凡,以后要考取功名。世间有功名之人,都有天神护佑,世间虎狼不能伤之。白虎本来想吃夏来夏去,还说它要吃跑得最快的那一个,跑得快证明身体好,肉质鲜嫩……笑死我了。夏郎君说夏来夏去你也不能吃,白虎说为什么不能吃,夏来夏去只是寻常人罢了,它怎么就吃不得了?”
几人都被呆起了胃口,直直地看向了令儿,令儿刚一停顿,曹殊隽最是急不可耐,问道:“后来怎么了?好令儿,快讲下去。”
令儿嘻嘻一笑,将手中小报塞到曹殊隽手中:“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自己看。”
语气和肖葭一模一样,众人哄笑。
曹殊隽接过小报,忙不迭看了几眼,哈哈一笑:“夏郎君回答得真是妙极。”
“夏郎君怎么说?”连若涵和曹姝璃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
曹殊隽又将小报递与连若涵:“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自己看!”
连若涵无奈一笑,接过小报看了起来,曹姝璃和她并排坐在一起,也探头去看。
“夏郎君说,夏来夏去从前面看寻常人,但是二人从背后看,则是大将之相。”肖葭未看小报,却准确地说出了小报之上关于夏祥的故事内容。
连若涵和曹姝璃都一脸惊异地看向了肖葭,肖葭晒然一笑:“连娘子、曹娘子,我便是《元宣朝报》的东家。夏郎君的传奇故事,是由我口述由沈荣昌执笔写成。”
连若涵和曹姝璃一脸讶然,不敢相信肖葭所说之话。肖葭心知在连若涵和曹姝璃眼中,民间小报难登大雅之堂,只配下里巴人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