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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发出鱼肚白的时候,我走出了那个房子。
走过那条长长的幽静的小道,那是时光的隧道。我要从这里,走过我和穆子谦漫漫的分离,走到那相亲相爱相知的未来。
可是,心里,似乎总有点什么不对,是因为这份成全,来得太过突然,还是因为这份成全,裹着太多的伤?
在小道的尽头,有一家早点店,此时竟已经透出了昏黄的灯火。年轻的女主人正要去热气腾腾的炉灶端那一大屉包子,男主人一眼看到了,一把拉开了她,粗声粗气的抱怨:“走开走开,说了我来,要是烫到了怎么办?”
男主人动作粗鲁,神色也不耐烦,但是女主人显然毫不在意,只管甜蜜的笑着站到一边,看他把包子一屉一屉的端开。
恍惚中想起某个场景,每次我熬了汤,有人总不许我靠近。
“你到一边去,子秋,要是万一洒了就烫到了。”总是笑意盈盈的温柔的声气。
我摇一摇头,几乎不能去想。似乎是因为思维绷了一晚,太紧,一想就扯着神经,大痛。
走过早点店,就到了白日里车水马龙的主道上了,此时大概因为太早,路上车辆不多,路灯还在亮着,尽职尽责的守候着晚归的人。我站在一盏路灯下,抬头看那圆圆的灯罩,灯罩在路边时间太长,沾上很多灰尘,并不明亮,起码,没有我珍藏的那十二盏灯罩明亮。
十二盏灯罩,一个恍如隔世的梦.
沿着主道边的人行道走了很久,天就大亮了。路灯灭了,车多起来,人也多起来,我迎面走过来一对情侣,女孩挽着男孩的胳膊,一脸幸福的模样。男孩大概是犯了男人的通病,见色起意,多看了我几眼,女孩用力把他的头推到一边去,佯装生气的说:“又皮痒了不是?”
男孩嘻嘻笑着,说:“我不是皮痒,我是好心,你不觉得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很吓人吗?”
“八成是失恋了呗。”女孩看了我一眼,说得轻描淡写。
“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也失恋过?”
“要死,你又给我设套,我才不会上当呢,我说了很多遍,你是我的初恋。”女孩与其说是嗔骂,不如说是在晒她的幸福。
他们的声音不小,大概沉浸在两人世界的人儿,是不大在意别人的感觉的。
我继续往前走,路过一个学校,身不由己的抬脚走了进去,熟悉的景致,让我几近惊惶的退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了这里。
穆子谦还在等我,可这一刻,我并不想马上见到他。
我总觉得心里还有一些东西横亘在那里,若没有完全排遣出去,我如何去面对穆子谦的一往情深。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温度渐渐高了起来,可我的心依旧冷。
我走到一个公交站牌下,来了一辆车,具体几路我也没看,便木木的走了上去。
走得太久,脚有点疼,我需要找个地方坐下。
售票员过来问我到哪,我说:“终点站。”
她跟我确认:“是公主坟吗?”
哦,公主坟。
记得有次也是坐公交,也是到这个站台下车,我对这个地名很感兴趣,便问身边的人是否有典故,他其实是不知道的,可回家后,愣是百度了很多资料,然后讲故事一样说给我听。可是,现在,公主坟还在,讲公主坟故事的人却不在了。
是我不要的。
我看着车窗外飞跃而过的景物,这春天的气息,这城市的味道,这相伴的温暖,通通是我不要的。
一个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出的选择题,为什么会让我在走出那扇门后,心里却堵得如此之慌?
我不敢去想,不能去想,穆子谦是我爱的信仰,任何时候,我都不能动摇这个信仰。
公交车还没到公主坟,我就逃离似的下了车,这个城市,我不愿再看下去,我要走得越快越好,离得越远越好。
我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直奔机场而去。
那里有等着我的人,哪怕我迟迟不去,他也会一直在等。
首都国际机场很大,有三座航站楼,我站在那茫茫的人流里,竟不知道该往哪座楼走去。这在以往,是绝不至于的。只要我和穆子谦在一个比较近的距离内,我总是能感应到他。我们之间有一种奇怪的磁场,可现如今,这磁场似乎消失了。
我心慌得要命。
我知道穆子谦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可我却找不到他。
几乎是以一种莽撞的姿势,我跑进T1,匆匆转了一圈,没有看到穆子谦,又急急的跑出来,以同样莽撞的姿势跑进T2,还是没有,在我要再向T3跑去的时候,有人一把拉住了我。
“子秋,我在这。”太过熟悉的声音。
我扑到他的怀里,带着哭腔说:“穆子谦,我找不到你了。”
“傻瓜,”穆子谦紧紧抱住我,说,“我就在T2,看你跑了进来,可你跑得那样快,我叫你也不应,这才追了上来。”
“我以为我找不到你了。”我重复着。
“你不来,我就一直在这,怎么会找不到呢?”穆子谦摸着我的头发,声音里有安神的力量。
“你为什么要一直在这?如果我真不来你怎么办?”我心里说不上的滋味,我会不来吗?似乎在某一个时刻,我动摇过。
“我知道你会来的,子秋,这样的转机,是上天的恩赐,你怎么会不来?你怎么肯不来?”穆子谦笃定的说。
“是,我一定会来的。”我用我最大的力量,回抱着他。
我不是来了吗?穆子谦,我来了,你带我走。
我们在人流中,安静的抱了很久。
有多久,我们没有这样紧紧的拥抱过?曾经,我以为这样的拥抱,是一个再也不可企及的梦想,可现在,这个梦想实现了,但我的心里,依旧是这样的惴惴。
是一切来得太突兀的原因。我如此自我安慰着。
拥抱过后,我们去买最快飞往深圳的机票。北京我一刻也不想呆了,家乡则一时还没想好怎么面对爸爸和王妈,那么只有去深圳,去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一路上,穆子谦紧紧牵着我的手,哪怕是在飞机的过道上,他也不肯放开。仿佛一放开,一切又不过是梦一场。
我们找到位置,我的座位和他的座位隔开了,他便跟我身边的中年男人商量:“您好,能和您换一下位置吗?我想和我女朋友坐一起。”说到女朋友三个字,嘴角勾起,一种毫不掩饰的幸福。
为什么不幸福?这么多年来,我们就从来没走到阳光底下,所有的对外身份,都是他是哥哥,我是妹妹,如今,终于可以把这层障碍去掉了,可以坦坦荡荡的以男女朋友相称,为什么不幸福?
中年男人显然愿意成人之美,连忙起身相让。穆子谦把位置换过来,手揽过我的肩膀,把我的头按到他的胸前。
“子秋,这样。”他半低着头,看着我笑,笑得温柔而满足。
我亦回他一笑,听话的伏在他胸前,能听到他胸腔里咚咚的心跳,也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
“哥,我好像在做梦一样。”我把手贴在他的胸膛上,掌心处实实在在传来的体温,告诉我一切都是真的。
“叫我子谦。”穆子谦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宠溺的说,“不是在做梦,都是真的。我在首都机场,一遍一遍的掐自己,很痛,所以我知道都是真的。”
“嗯,子谦,为什么妈妈……为什么她知道我们不是兄妹,却不肯在生前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么久之后?”我问出了困扰我很久的疑问,也许,她早一点,有的伤害,就会浅一点。
穆子谦摸着我的脸,在我头发上吻了一下,略略带着点感伤,说:“子秋,你不要怪妈妈,她有她的苦衷,而且,她并不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们,她打算就让这个秘密今生今世不见天日。我只所以能知道,实在是机缘巧合。你还记得吗?妈妈在过世的那天,曾有过比较长的一段清醒时间。她在这段时间里,把她的后事都安排好了,尤其叮嘱她生前的所有用品,全部要烧掉,不准留一丝一毫。爸爸本来是要遵从她的意愿的,但到底想留个念想,便把她经常摆弄的一个音乐盒留给了我,而他自己则留了妈妈手上的一枚戒指。那个音乐盒,我拿过来后,便一直放在储物柜的最高层的抽屉里,从来没有拿出来过。这次爸爸回家,说家里要重新装修,要我回去清理东西,闲置不用的就扔掉。我在弄的时候,王妈过来帮我整理,她举起手去拉放了音乐盒的抽屉时,忽然晕倒。抽屉被她晕倒的力道带了出来,音乐盒掉到地上,摔坏了。后来,我想着是妈妈的东西,便尝试着修理。不过我显然搞不定,放到修理店去,却意外发现这个音乐盒构造复杂,是有隔层的,打开隔层,里面是妈妈在你爹爹面前写下的誓言。就是这个誓言,束缚了妈妈一辈子,也是这个誓言,让你我分开如此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