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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尸万手猛地朝他抓来, 冬至大叫一声, 往前狂奔!
那一只只鬼手,仿佛从未见过如此鲜活的生命,在它们千百年的等待里,终于等来一具甜美的血肉之躯,所有鬼尸纷纷涌上来, 扑向冬至, 那一瞬间, 宛若铺天盖地的尸山血海,而他四面楚歌, 无处可逃。
突然, 冬至看见前方垂下一根根黑色的藤条,他来不及细想, 蹬腿一跃, 抓住那些藤条就往上一荡。
藤条出乎意料的结实,成为名副其实的救命稻草。
因为下一秒, 在他刚刚立足的地方,浑身腐烂的鬼尸们一拥而上。
如果再晚半步, 他很可能就是下一个高岛河了。
冬至回过头看见这一幕,心里后怕不已。
眼前的悬崖越来越近, 他抓着藤条, 脚踩下去,却因为悬崖上太狭窄,身体站立不稳, 重心后倾,眼看就要往后栽下去。
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他的衣领。
“松手。”
冬至下意识松开自己抓住藤条的手,龙深顺势拉住他往山壁的方向扯,把人拉回来。
死里逃生的惊吓和再见龙深的惊喜在他心里交错动荡,冬至喘着粗气,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龙深也没说话,他依旧站在那里,离冬至不远不近的方向,后背贴着山壁,稳若磐石。
“龙局?”冬至小心翼翼,心说这总不会是假的了吧?
“你是怎么过来的?”龙深问道。
冬至稍稍喘匀了气,将自己跟刘清波潜入水下偷袭巨蟒的事情说了一下。
“我救了刘清波上岸,却发现那里不是我们原来待的河边,而是一个水潭,潭子通往四个方向,我们选了北面的洞穴,进去之后就遇见邢乔生……”
龙深道:“邢乔生已经死了。”
冬至心头一跳:“真死了?那、那我们看见的……?”
龙深道:“你们看见的,也许是存在于过去的邢乔生,包括你们自己。”
冬至听得迷迷糊糊:“什么意思?”
龙深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存在,也不是真的?”
冬至一脸茫然,如听天书。
“龙局,您到底在说什么?”
龙深:“特管局将你们带到这里来实践,是我授意的,而我的目的,并不是要你们真正淬炼为一个战士。”
冬至忽然觉得眼前的龙深很陌生。
两人近在咫尺,仿佛又相隔千里。
“蒲公英”幽幽闪烁,摇曳不定,仿佛黄泉畔的幽冥花,画出模糊的生死界线。
随着龙深的话落音,他茫茫然地跟着问:“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让你们都死在这里。”龙深道。
阴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拂在他的后颈,钻入他的衣领,让冬至不寒而栗。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问道。
龙深:“因为你们是特管局未来的精英,也是修行界未来的栋梁,想要把所有人都消灭,又不惹人生疑,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借历练实践为名,让你们折在这里,永远出不去。”
冬至摇摇头:“我不信,你不是龙深。我看到的,肯定又是幻觉。”
龙深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只有持剑的右手在幽光中微微现出轮廓。
他喜怒不辨,善恶莫测。
“不单你们会死,何遇跟看潮生也会死,他们将和三组一起折损在云南,所有人,最终无一能够幸免。”
龙深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洞窟之内,四周一片寂静。
那些鬼尸在下面张牙舞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却没有半点声息。他们的声音,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经永远终结在这里了。
冬至靠着冰凉的石壁,凹凸不平的感觉让他的后背微微感到刺痛。
以往他肯定会赶紧挺直背脊避开身后尖石,但现在,他却需要这份疼痛来保持清醒。
刘清波,邢乔生,高岛河,宋志存,之前存在过的,或真或假的情境从眼前掠过,冬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对这个比其他人还要更特殊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你把我们所有人都算计进来,但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龙深沉默片刻,道:“你应该明白。这件事里,谁能得到好处,我就是站在谁的那一边。”
冬至摇摇头:“你不是龙深,龙深不是这样的人,你到底是谁?”
龙深:“在你心中,龙深是怎么样的人?”
冬至微微喘气,视线紧紧盯住对方,似乎龙深下一刻就会化身猛兽,或者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他很严肃,也很严厉,不苟言笑,因为自己总追求完美,所以不喜欢别人做错事找借口,也不喜欢别人为自己的错误说情,但他的内心很柔软,会去喂一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猫,会细心看到别人的努力。他虽然口口声声说我没有资格进特管局,但却会认同我的努力,把剑借给我,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更进一步。”
冬至抹了把脸,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哽咽起来。
他举剑平指:“你到底是谁!”
对方道:“我就是龙深。”
冬至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剑是怎么被夺的,他只觉得手腕一麻,剑不由自主脱手而出,转眼就到了对方手里。
而对方的剑平平递出,剑尖抵上他的肩膀。
冬至这才意识到这个男人有多强。
龙深这两个字,不仅意味着有他在,队友基本无须担心,也意味着与他对敌,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你要杀了我?”冬至问道。
“我要杀了你。”龙深如此回答。
冬至心一横,伸手抓住剑锋,手掌立时传来剧痛。
龙深微微皱眉:“松手。”
对方没有松手,甚至握得越紧。
龙深直接撤剑后退。
冬至却面上一喜:“你果然就是龙深!如果是敌人,根本不会在意我的手会不会受伤,更不可能撤手!龙局,我是冬至,你还认得我吗!你醒醒!”
“……我认得你。也没有失忆。”龙深轻轻叹息了一下。“你的手怎样?”
冬至:“疼,流血。”
龙深:“我看看。”
冬至犹有疑虑:“你刚才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龙深道:“你要试探我,我也要试探你。我不确定你的存在,是不是真的,所以在试探。在你之前,我已经连续遇上刘清波,李映,林瑄,然而他们都是假的。”
冬至蹙眉:“假的,是什么意思?”
龙深:“就像我刚才说的,这里的空间与时间是混乱的,而且遍地的琉璃草,更将整个地下洞穴都变成一个巨大的幻境,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令人无从分辨。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来试探真假,抱歉。”
冬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因为自己先前也差点被假宋志存给骗了。
龙深在黑暗里待久了,恢复力又比常人快,自然能看见冬至脸上的泪水。
“我的弟子,是不会轻易软弱掉泪的。”
冬至下意识用手背抹了把脸,手却突然顿住。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龙深道:“手给我。”
冬至乖乖把手伸过去。
龙深知道自己的剑有多锋利,刚才那一握,即使很快撤手,也会留下伤口。
果不其然,对方手上有两道很深的口子,一摸,一手的黏腻。
“带急救药了没?”他问。
冬至:“带了,在腰包里。”
龙深拉开他的腰包,从中拿出止血喷剂和纱布,先止血,然后在他的手掌上层层缠上纱布。
“跟我来。”
走过这段险峻的峭壁,在山壁中间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堪堪足够坐下休息。
再有洁癖的人在这种环境里待久了,也学会无视那些外在的恶劣,不然冬至趴在巨蟒身上的时候就该恶心死了。
他靠着石壁休息,给龙深留下足够的空间。
“你刚才为什么伸手抓剑?”
“您的意思是要收我为徒?”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龙深静默不语,冬至只得先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如果又是幻觉,正好能让我清醒一下,脱离控制,如果真是您,您当然不会坐视我受伤。”
这个思路很正确,而且他一个人在洞窟里生存这么久,还能平安无事,实在很不容易。
冬至试探道:“所以您刚才说——”
龙深:“你愿意拜我为师,得我授艺吗?”
冬至虽然跟刘清波两个人,为了争夺龙深弟子的位置而彼此竞争,但他也听说过,这一行有个规矩,拜师,其实是师父相徒弟,而不是徒弟找师父。
换言之,龙深看中谁,看不中谁,都有他自己的决定权,不是送上门塞到手里的徒弟,他就一定得接着。
所以冬至与刘清波,其实也只是尽量想在龙深面前多刷点存在感和好感度,仅止于此。哪怕龙深以后想收第三个人当徒弟,他们也无力阻止。
冬至知道自己其实毫无胜算。
论天资,刘清波不比他差,从小打下的良好基础,也让他肯定要比冬至站在更高的起点上。
论家世,刘清波家学渊源,父亲有名望有人脉,收下这么一个弟子,其实也相当于间接得到不少好处,师父带徒弟,徒弟也旺师父,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更何况龙深对刘清波有救命之恩,以刘清波的傲慢,只有龙深可以降伏他,这段关系,想必他父母也是乐见其成的。
平心而论,实事求是,冬至对龙深的选择也充满了不确定的忐忑。
但现在惊喜来得太快,以致于他都有点懵了。
龙深等不到他的回应,蹙眉道:“你不愿意?”
那之前怎么三番四次总说要拜自己为师?
“当然愿意!”冬至像被按下某个开关,终于有了反应。
龙深嗯了一声:“非常时刻,非常之地,一切先从简吧,在这里先叩三个头就好,回去再补。”
冬至站起来整整衣服,学着当初方扬师父要他在閤皂派祖师牌位面前立誓的模样,跪下拱手。
“弟子冬至,拜见师父。”
声音不大,因为强忍激动而有些微颤,回荡在洞窟之间,重重叠叠。
他不知道对方能否看见,但还是恭敬而认真地磕头。
一叩在形,二叩在心,三叩记万年。
从此师徒牵绊,生死不变。
眼泪不知不觉又盈满眼眶,冬至以为自己拜师的情景,应该是在香火缭绕的大殿里,围观者无数,像所有修行门派拜师的仪式一样,却没想到会是在这里,就连旁观者,也只有悬崖下面那些鬼尸。
想到这里,心中就既是激荡,又是好笑。
他听见龙深说道:“在我门下,没有什么清规戒律。唯一要遵守的,便是对天地万物常怀一丝感念,以你手中之剑,长守人间太平。”
冬至郑重道:“我记住了。”
龙深道:“你成为我的弟子,与能否通过实践考试无关,我不会有半点徇私的,如果到时候分数不及格,依旧不能进入特管局。”
冬至带着浓浓鼻音,轻轻嗯了一下。
龙深蹙眉:“怎么又哭了?”
冬至:“惊喜来得太快,有点不真实,我怕自己又被套进另一个幻境里。”
就怕这个幻境太美好,怎么也醒不过来。
龙深伸手捏住他的伤口,疼得冬至叫了一下,差点跳起来。
真实的疼痛传入大脑,他色从胆边生,顺势抱住对方,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龙深:……
哪怕隔着一层衣物,也能感觉到温暖的触感,他终于有种不是在做梦的真实感。
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所有恐惧,疑虑,不安,在这一刻,痛痛快快地宣泄出来。
龙深想要推开他,但手刚用力,对方的哭声就更大了,不由想叹气。
这哪里是收徒弟,是给自己找了个儿子吧?
但对方的岁数跟自己比起来,的确还是个小孩子,想想刚才他毫不犹豫空手握剑的情景,龙深最终改而在对方背上拍了几下,有点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