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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上我出尽风头,也让所有人都知道严汝筠有了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被他视若珍宝,竟然连他一贯低调行事的风格都打破。
我听到这些传言喜滋滋,虽然我心里很清楚距离成为名正言顺的严夫人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他没有对我遮遮掩掩,一旦男人愿意将一个女人捧到大庭广众,他本身就对她有非常亲密的打算,我只需要将打算实施的时间缩短得更快。
宴会次日刘志到别墅又来拜访,碰巧严汝筠去了崇尔不在家,我权衡后将他让进客厅,亲自烹了一壶花茶。他开门见山非常直白,说上级对于严汝筠不忘本非常满意,这块地皮一定会交给他来做。
严汝筠那么精明的人,他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这对鸳鸯枕宋铮舟看了后说连五万都不值,玉石材质极其差,甚至到底算不算玉都不好说。
我当时还埋怨他,抢什么不好非要抢这个,指不定被那些人背后怎么笑话当了冤大头,郑板桥的竹子就算花一千万都比买这个值得。
严汝筠胸有成竹说他一定会从其他渠道赚回,越是不值钱却叫价高,对他越有利。
我问他赚不回怎么办,他满不在乎将我抱住,“钱财是身外物,都散尽了又有什么可惜。鸳鸯枕这么好的寓意,当我送你的小玩意不也很有趣。”
他对我的确不吝啬,可我也根本不信他会明知故犯花这么多钱买一堆废品回来,无奸不商,商人对每一步筹谋都精打细算步步为营,何况是精明如他。果不其然原来他打着这个算盘。
我笑着说上面既然这样信任他,他也势必要做最好,才能不辜负。
刘志没有回应我的话,他垂眸端坐在我对面,似乎在等待什么,我想了下亲自站起来把茶杯递到他手边,“刘厅背后少不了提携与说和,不然上面也不会这样果断干脆就交给他,归根究底您这位老恩师没少出力,等汝筠回来我一定向他转告,改日亲自到您府上拜访。”
刘志听我这样上道,他也很高兴,接过去水杯连声说怎么好意思居功,分明是小严自己的本事,上面还是非常公私分明,没有因为他曾经的成绩而对他开绿灯。
“正因为这样,刘厅才功不可没,您的从中运作,为他带来了契机,这样的人情势必要偿还才能安心。”
他哈哈大笑,“我终于看透,他这个人像石头缝里蹦出来一样,心肠很冷很硬,为什么会忽然选择了你,又这样爱惜,如此聪明懂事的女人,这个世道很难得。”
我和他寒暄客套了一阵,他左等右等不见严汝筠回来,知道今天碰面没戏,他旁敲侧击嘱咐我一定要将他来过的事转达,说白了不要湮没他的功劳。
其实他哪有什么功劳,他没有从中作梗就不错,他接连来了七八次,没有一次不碰钉子,他这种身份习惯了对别人呼来喝去,吃闭门羹的滋味怎能不怀恨在心,可我也只能那么说,即使严汝筠在他除了昧着良心给他戴高帽,也不能太戳破,毕竟地皮到手工程进展国土部门还要时刻追踪跟进,得罪了刘志他使几个绊子足够大家喝一壶,工程开始每耽搁一天就是庞大损失谁也耗不起,管他死耗子活耗子,面上给他点甜头皆大欢喜。
我将刘志送上车和他道别,他今天目的达成心满意足,整个人都如沐春风,我目送车驶出小区,脸上温柔的笑意立刻垮塌下来,我刚要给严汝筠打电话告诉他这件事,忽然角落处的灌木丛后出来一个男人,吓了我一跳,他身后缓缓跟着一辆黑车,车开得极慢,是故意在等他。
男人就是和我玩儿攻心计的薛小姐司机,我立刻明白他出现的意图,冷冷甩下一句门口等着,进客厅耗了一个小时才再次出来,我换了身衣服,男人不急不恼,耐心问我还有什么需要准备,我指了指车,“需要你闭嘴。”
他笑着点头,将车门拉开服侍我坐进去,车上还有一名保镖坐在副驾驶,以往我都很畏惧这种人,他们长相阴煞体型也魁梧,站在那里不用动手就能唬住人,但跟了秦彪之后什么没见过,我才明白这些看上去可怕的男人都是狗腿子,生下来买苦力,而那些看上去斯斯文文冷漠阴沉的男人,手段和城府才是利器,真正不能触犯的狠角色。
车沿着一条柏油大道驶向茂盛的林园,薛宅就坐落在几棵古榕包围的中央位置,一片静谧的湖泊后。
这里临界东莞边郊,四面八方很偏僻,是许多政要名流最喜欢的地段,毕竟他们的钱财大多来历微妙,只有远离瞩目才能高枕无忧。
而商人居住在这里就值得深思了,他们的钱来路正不正无所谓,顶多税务方面模糊不清,老实补缴惹不出大祸,除非他们别有图谋,想要近水楼台,才会千方百计和仕途做邻居。
司机将车停泊在湖泊旁的躺椅处,我下去看到椅子上放了一个老式收音机,里面正有人说评书,在南方评书很少见,这是北方的一种曲艺,我站在那里饶有兴味听了一会儿,直到司机提醒我该进去了,我才迈开步子跟上他。
客厅的茶几上摆好了茶点蜜饯,保姆正跪在地上往沙发铺软垫,她看到司机带我进来立刻朝我打招呼,“任小姐,先生马上下楼,您坐下稍等。”
我站在玄关,保姆为我脱下外套,又拿了一双崭新的拖鞋趴在地上要给我穿,我不习惯她这么伺候,让她去忙不用管我。
司机安顿好我,将接我前顺道买的食物和用品放入厨房,他出来后笑着说,“之前得罪任小姐,请您多多包涵。”
我看着茶盘里一枚鲜艳的果子,楼梯口闪过一道人影,没有溢出脚步声,似乎故意放轻动作,司机转身鞠躬,“先生,任小姐我接来了。”
薛荣耀挥手让他出去,司机离开后偌大的客厅只有我们两人,连保姆也像是刻意回避,窗外没有阳光,只有刹那间天昏地混的阴沉,像积蓄了一场雨。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拿了幅卷轴,我余光瞥到没有开口,将茶水端起来,趁热喝了口。
他想要在我旁边坐下,我故意咳嗽了声,朝一侧躲了躲,他意识到我不愿意这样,立刻坐在我对面,他用十分温柔的声音问我,“路上匆忙赶来,累吗。”
“累,所以薛老板如果下次没事,就不要让我舟车劳顿了。”
他装作没听到,笑着将卷轴打开,“记得你说过很喜欢王羲之的书法,我这人一向不把别人的喜好放在心上,也不知怎么破天荒记住了你的。这几年四处托人煞费苦心才淘到他的一幅真迹。”
他从哪儿记得,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除了陪他那个晚上,我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我和每个客人说的都不同,久而久之连我自己也记不住,这圈子的嫩模都这样,可能对客人娇滴滴说喜欢吃白灼西兰,表现自己的纯情文艺,但其实私底下仅仅是一个着迷于红烧肉的油腻的女子。
我盯着他拿在手中的那幅毛笔字,“王羲之的草书不刚硬不潦草,像女人一样俊秀委婉,后世书法家都评说他笔下的字翩若惊鸿。”我咂巴了两下嘴,“确实很好,可惜薛老板记错了,我对他的书法没有研究,我只是喜欢它值钱,真品可以拿去典当行卖一大笔票子,钱能满足我的衣食住行,我的吃喝享乐,它本身高雅不高雅我根本不懂,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庸俗的女人。”
我举了举手里的茶杯,“就像喝茶,品茶能看出一个人到底是真高雅还是爱慕虚荣,有金骏眉我绝不喝普洱,有普洱我绝不喝茶叶末。什么贵喝什么,什么贵吃什么。”
薛荣耀没有因我的世故和庸俗而沉默,他笑得很开心,“人生得意须尽欢,享乐是人之常情,这没什么不可以,不过女人想要享受,必须要选择一个愿意为自己慷慨解囊的男人。”
他说完将书法重新卷起来,放在我面前,“是留着观赏,还是拿去典当行卖钱,随你高兴,我不过问。”
我毫不犹豫伸出手退了回去,“我想要的东西,现在都有资本得到,这样的珍宝薛老板自己留下传家好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动,大约维持了半分钟,接着门铃被人按响,保姆从厨房匆忙跑出来,将门打开后喊了声少爷,进来的男人浑身湿透,穿着一身纯白色运动服,额前的短发滴滴答答淌着水,他有些不满,“忽然下雨了,下了一阵又停,浇得我措手不及。”
他掸去脸上的水珠,指门口问,“换锁了吗。”
保姆说小姐那天心血来潮,换了更保险的房卡,锁没有拔除,但已经不用了。
保姆将他外套拿好转身往墙壁上的金钩挂住晾干,“少爷在上海读书一个月回来一次,家里以后有什么变化我会记得提前告诉您。”
男人嗯了声,他朝客厅走进来,在这个过程他都没有发现我,而是垂着眉眼看自己的腕表,但我真真切切看清了他。
不出意外他应该就是薛荣耀的儿子,那个被传说非常平庸不争气,对经商从政毫无兴趣,只喜欢一门心思研究油画,被断言永远成不了大器的男人。
他长得非常白净,也很清秀,没有他姐姐那样妖媚艳丽,简简单单的蓝色衬衣,领子也被他系得很工整,他身材十分清瘦,乍一眼看上去有些单薄。
他在到达沙发跟前才发现一双女人的脚,他愣了愣,顺着我的黑色高跟鞋视线上移定格在我脸上,他眼底清澈的目光没有荡漾起任何波澜,从这样平静的目光中我确定他不认识我,也没有见过我,更不知道我和他父亲那段往事。
薛荣耀不动声色用一块帕子盖住了那幅卷轴,问男人吃过午餐了吗。
他淡淡说吃过了,然后蹲下拉开湿透的行李箱,从里面取出一张画板,画板上夹着一纸素描,描绘的是一个非常安静的女人的侧颜,但是女人很苍老,眉眼都是深深的皱纹。
他小心翼翼确定素描没有被雨水打湿,才长长的松了口气,他露出一丝笑容,那样的笑容在灯光下很温暖,很干净,但也让薛荣耀怒不可遏。
“你已经二十岁了,你能不能不要整天沉湎在你的艺术家大梦里,活得如此不现实。跳舞的那么多,有几个成为了舞蹈家,还不是为了混一口饭吃到处辛苦奔波,狼狈得如一只陀螺。同样画画的又有几个成为了画家?我有这样大的家业,你姐姐又是女人,所有的重担本该落在你肩上,你倒好,推脱得干干净净,有本事就不要用家里的钱!”
男人抬起头目光很冷漠,“我不是已经很早就不用了吗,卖画的钱足够我吃饭。”
“你!”
薛荣耀气得面红耳赤,男人没有理会,更没有再看他一眼,拎起画板直奔二楼,保姆在后面收拾残局,薛荣耀捂着胸口靠在沙发背上,整个人都很低落。
“是不是我的报应。才让这样一个孽子托生给我。”
我端着茶杯一言不发,杯里的茶水有些凉,颜色从棕红色变成了墨绿色,茶叶绵绵软软伏在水面,随着我手指轻轻晃动而飘来飘去,像汪洋大海中一叶孤舟。
“人各有志,薛老板喜欢驰骋商海热衷名利,女儿也像您,儿子如果再那么利欲熏心,这一家子不都乱套了吗,彻头彻尾失了人性。”
薛荣耀听出我不是安抚他而是在嘲讽,他放在眉骨处的手拿开,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你很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
“恨我当初一夜后不辞而别,再也没有找过你,那天在饭店见你之后,我特意派人到红灯区问过,你在跟秦彪之前过得并不如意,这些都是因为我,如果当初我多一份担当少一分世俗将你带走,那几年你可以活得很舒服。”
我没有承认他这段话里的每一个字,我阴恻恻说,“我在此之前从不认识薛老板,没听过也没见过,更不记得你说的事,因为那根本不是我的事。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到过红灯区,我是做过外围,但我做外围的第一周就被五爷看上跟了他。”
薛荣耀听我极力否认和辩解没有戳破,他发现我杯里的水没有了,只剩下一团团纠缠在一起的茶叶,他抬起手示意保姆为我续一些,保姆拎着茶壶弯腰蹲在我面前,壶嘴冒着热气,水一点点流入杯口,透过瓷片传出非常滚烫的热度。
她倒了水离开,薛荣耀仍旧在诱哄我放下戒备,“任小姐,这里没有严先生,没有我的家人,更没有那些不怀好意试图抹黑你的人,所以你不用担心,既然你肯赴约,就已经证明我没有认错人。”
“那又怎样。薛老板打算给我额头上盖个章逼迫我承认吗?”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望着客厅和餐厅交界处焚烧着熏香的鼎炉,“从亡妻去世后,我在欢场放纵自己只有过三次,其中两次我根本记不得,唯一和你的一次,这几年我经常会梦到,我也很惊讶为什么会这样,我已经五十五岁,也许是我失去了亡妻太久,才会有那么深切的渴望,想要得到一个我牵肠挂肚的女人,来陪伴我度过余生。”
他说完见我没有回应,脸色也不见刚才的疏离与抗拒,他不知道哪来的冲动忽然欠身一把握住我的手,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我大惊失色,我本能要甩开他,可男人和女人悬殊的力气怎能轻而易举摆脱,我挣扎了很久他也没有松开,反而越抓越紧。
我不敢吵闹,生怕吸引来保姆,传出去一丁点风声就会谣言四起,我现在经不住任何流言蜚语来摧垮严汝筠对我并不稳固的情意。
我无比厌弃盯着他握住我的手,“薛老板,你也是场面上混的人,自重两个字的含义不会不懂吧。”
他说懂。
我再次要抽出,可还是无济于事,这一次我真的怒了,“你懂可你却不会做。名利场高一丁点就是压了一头,严汝筠的势力比薛老板怎样?”
他非常坦率,“略在我之上。”
“那薛老板这样亵渎他的女人,是对他高于你不满想要撒口恶气吗?”
我悄悄打量厨房,确定没有人在探头探脑,我提高声调让他放开,用另外一只手狠狠掰他钳住我的手指,我摆脱后看到手背上一条条红痕,狼狈得不堪入目,我怒气冲冲起身要走,他比我更快,绕到我前面拦截我的路,“如果你肯原谅我当初,我愿意竭尽所能不惜一切去补偿你,即使我的儿女都不理解,即使我要在这把年纪丧失掉一辈子经营的清誉,我只想为自己活一回,我有多亏欠你,多惦记你,在没见到你之前我也没想过会这样浓烈。”
他越说越深情露骨,我不想听下去,我粗鲁打断他,“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补偿,你对我而言只是陌生人,难道我在大街上也能找别人随便要补偿吗?”
我从他身侧迈步离开,他再次将我控制住,只是这一次不是握手,而是直接将我抱住,我被他狠狠揽在怀中,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茶味,脑子里轰地一声炸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