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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烧着这寂静夜色,渐渐就到了深夜。
芈瑕在嬴驷的注视下始终保持着沉默,室内的气氛压抑,却没人想要打破,直至嬴驷动了动身,芈瑕立刻叩首。
嬴驷眯起双眼看着伏地的爱姬,道:“你和魏夫人还真是好姐妹。”
“不知大王为何会突然提起左徒,也不知大王又为何责怪其魏夫人,我只是把自己知道如实以告,大王有想要知道的,可以直接问。”
嬴驷微微扬起下巴,见芈瑕一直没有起身,稍后才道:“起来说话吧。”
芈瑕这才直起腰杆,却仍是低着头。
“你们都认识屈平?”嬴驷问道。
“是。”
“刚才为何不说?”
“大王没有问。”
“寡人现在问了,你要如何回答?”
“是旧识,关系匪浅。”尽管芈瑕垂首,余光里却已经察觉到嬴驷神情里的变化,道,“当初魏夫人在楚国遭人陷害被关入大牢,我和魏冉将其救出之后被带入楚宫,是左徒在楚王面前为魏夫人求的情。”
在嬴驷询问之下,芈瑕将当时的情况都告诉了嬴驷,道:“我和左徒有薄交,左徒见我和魏夫人关系密切,因此才插足其中。大王想要弄清楚的,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
芈瑕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将魏黠和屈平的关系撇清,至于她自己和那位左徒,既是过往旧事就不用刻意去解释什么。
有些感情,不必忘记,只要藏着就好。她和屈平今生无缘,也不用强求,如今各为其主,彼此安好,已经是最美满的结局。
嬴驷因妒而找芈瑕询问关于屈平之事,也明白了魏黠之所以隐瞒是为了维护芈瑕的清誉。他自知有愧,便就此离去。
见嬴驷终于离开,芈瑕绷紧了的身体才松弛下来。而在接下去的时间里,她断断续续地听说秦国和楚国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而这中间的始作俑者就是楚国左徒屈平。
公子子兰在楚王面前的失宠可以看成是楚国和秦国之间关系发生变化的转折点。在此之前,由于子兰的游说,加之芈瑕的存在,楚国对秦国的态度一直处于暧昧状态,时好时坏。但如今,楚王更愿意听信左徒屈平所言,这就直接导致楚国放弃了和秦国之间的博弈,外交政策逐渐变得尖锐锋利起来。
此时,在秦国的军事压制之下,三晋已然和秦国站在同一阵线,与东面的齐国和楚国形成对峙之势。
尽管面对楚国步步紧逼的姿态,嬴驷却在张仪的劝说之下准备进攻齐国。为了缓和秦、楚的关系,嬴驷派遣张仪前往楚国,许诺割地六百里作为秦国和楚国亲善的条件,但楚国必须答应和齐国断绝往来。
这是秦国破齐楚之盟的计策,明眼人都能一眼看穿。然而面对六百里土地的诱惑,楚王不禁开始犹豫。
屈平见状,携众臣劝谏楚王莫要因地失去齐国这样的盟友。
公子子兰虽不及过去立足得稳,但既然收了张仪的好处,也不会不做事。他暗通郑袖,在楚王面前说尽秦国允诺的这六百里地对楚国的好处。楚王最终还是接受了秦国的要求,主动破除了和齐国的盟约。
然而当楚使入秦,向秦国索要土地时,张仪却违背了承诺,只给了楚国六里地。
楚王闻之大怒,又经屈平等人的上谏,秦、楚之战,终于爆发。
楚将屈丐奉楚王命率兵攻打秦国,嬴驷任命庶长魏章、樗里疾和甘茂迎战,同时韩国也派兵相助秦军,两军于丹阳展开大战。
楚军未报被骗之仇,集结而来的兵力十分强大。樗里疾以为此战不可硬拼,便使了离间之计,挑拨楚国将领之间的关系,致使楚军在领导阵营中发生矛盾,全军无法得到统一有效的指挥,因此败于秦军之手。
此战毕,屈丐及裨将逢侯丑等七十余位将领全部被俘,楚军八万人被尽数斩首,可谓损失惨重。
秦军大胜,军心受到鼓舞。嬴驷趁热打铁,派嬴华领军,直接攻取楚国汉中六百里地,置汉中郡。
楚国大将被杀在前,又失汉中之地在后,国之大辱,楚王必不甘心。为一雪前耻,楚王尽发国内兵,准备再度攻秦。
消息传至咸阳,秦宫中却没有因为先前的胜利而对这一次的秦、楚之战抱有信心。
“楚王倾尽全国兵力进攻河西,来者甚重,咱们不能轻敌。”张仪道。
“蓝田大营的守军虽然也不少,但楚国要是强攻,咱们未必挡得住,还是需要寻求增援。否则蓝田没守住,后面的仗就不好打了。”樗里疾道。
“嬴华对蓝田一带的情形最熟悉,楚国进攻初期,她应该还能依靠地形之便抵挡一阵,我们需要趁这个时候寻求他国的支援。”嬴驷回头看了一眼魏黠,见她忧心忡忡,却又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问道,“你怎么想?”
“哪怕有韩军支援,也不见得能完全抵抗住楚军,咱们或许还要寻求魏国的帮助。”魏黠迟疑片刻,看了看张仪,道,“相国以为,派谁去魏国合适?”
魏国虽然和秦国达成了盟约,但两国之间的仇怨已经深不可解,如今要去向魏国求援,这一行责任重大,必须成功。原本张仪会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曾在魏国任相,还欺骗过魏王,显然不可作为此次出使魏国的人选,那么魏黠这一问,答案已经明朗。
张仪拱手道:“非国婿无以胜任。”
嬴华正在蓝田全力迎敌,高昌本应陪同,但此时情非得已,为了增加此战胜算,只有让高昌立即前往魏国,游说魏王出兵助秦。
命令传至蓝田大营,嬴华甚至高昌此去暗藏凶险,不由感叹道:“原本和你一起离开咸阳就是为了免去麻烦。边关虽然辛苦,但也自在。没想到还是连累了你,又要跑一趟了。”
先不说此去魏国路上,可能面临暗杀的危险,入了魏宫,如何说服魏王立即发兵也是难题。高昌担心的不是魏王不答应,而是魏国拖着不发兵,想要在秦、楚争斗到两败俱伤时,从中渔利。
所有的可能都需要在见到魏王之前设想好,高昌此行可以说肩负着此战胜败的关键,他不敢掉以轻心。先不说是否为秦国,阵前那秦国女将,便是他必须要走这一趟的理由。
来不及夫妻话别,高昌就立即赶往魏国,而楚军也很快就发动了对蓝田的进攻。
河西之地,烽烟再燃,这一次不是秦、魏之争,而是楚国为报国耻,倾国一战。
秦军在嬴华的带领下奋力抵抗楚军的攻击,也努力拖延着时间等待援军的到来。
两军交战之初,战况就异常激烈。楚军的攻势犹如惊雷一般,并以强兵人多的优势很快就占据了战斗的上风。秦军此时受到挫伤,又迟迟等不到援军相助,只能闭关不出,尽量拖延时间。
蓝田的情况日日都会被快马加急送到咸阳,秦宫中等待消息的众人因此而变得忧虑不已。他们一面担心着蓝田的战况,一面催促着韩军的进度,同样等待着高昌游说魏王的结果。
前线的失利明显影响了咸阳的气氛,从嬴驷到张仪,每个人都忧忡不已,这直接导致整个秦国宫廷的沉闷和压抑,就连后宫都不可避免。
太子荡向魏黠请安时,发现魏黠始终心不在焉,他不禁好奇问道:“母亲是不是在担心前线战事?”
魏黠点头道:“楚军压境,你姑姑在前线抗敌,你姑父还冒险去了魏国,怎么能不担心?”
“当初五国攻秦,咱们都扛过来了,这次只是面对一个楚国,不会有事的。”太子荡安慰道。
魏黠却下意识地斥责道:“这种时候,你应该去前线看看,就知道情况是否危急。”
太子荡一片好意却遭到魏黠这样的对待,他不满道:“何以儿臣做什么都好似不能令母亲满意?只是一句安慰的话,想要母亲安心一些,并非是我轻敌。”
嬴驷此时恰好过来,见魏黠母子之间发生了误会,便想要前去调解,但太子荡率先请辞离去,走时脚步匆匆,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年岁渐长,脾气倒是退回去跟小孩子似的。”魏黠恼道。
“荡儿确实没有恶意,你也不用太担心。嬴华尚且能阻挡楚军,韩国的对军就快到了,高昌也已经入了魏宫,会有好消息传来的。”嬴驷安慰道。
“我也不想提心吊胆,但每日从蓝田传回来的军报让人不得不往坏处想。”魏黠解释道,“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此次蓝田一战,要出事。”
楚军和秦军在蓝田的交战已经进入白热化的阶段,高强度的进攻已经令秦军出现了疲于抵抗的倾向。蓝田作为秦军的军事重镇,必须要守下来,可现在的情形却对秦军十分不利,但凡嬴华的领导有一丝疏漏,就可能让楚军找到进攻的突破口。
嬴驷深知此时的关键,但无论如何,他作为秦国的君王,必须能够稳住任何局面,哪怕是因为战事不利而浮动的人心,他也要拿出足够的威仪和风度,给大家信心。否则一旦人心不保,更会影响前线的战况。
“你教荡儿要谨言慎行,怎么事到临头,你反而乱了阵脚。”嬴驷牵起魏黠的手,安抚道,“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在你身边。你我之后是秦国,只要秦国在,一切问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此次蓝田一战,不论谁胜谁败,秦军都不会在结果出现之前放弃。先前主将要稳定军心,咱们身在咸阳,也要稳住国民之心。”
魏黠注视着嬴驷深沉且坚定的目光,点头道:“知道了。”
嬴驷勉强撑起一个笑容,将魏黠往身边拉了拉,道:“荡儿说的也没错,五国攻秦都扛过来了,还在乎一个楚国?我秦军败就败了,哪怕割地,将来也一定会讨回来,还会加倍地要回来。再说,打了这么多年仗,你听秦军败了几回?绝处逢生都大有可能,何况我秦军将士众志成城,打破楚军都不在话下。”
明知嬴驷只是出言安慰,魏黠虽然依旧难以安心,却也因此而平静了一些。她抬头注视着嬴驷,感激道:“多谢大王,在这种时候还要想着法说好听的哄我。”
“寡人可不是哄你,说的都是实话。”嬴驷带着魏黠到了秦宫最高处的楼阁,放眼望去可以望见秦宫外的咸阳城街道。他揽着魏黠的肩,道:“秦国不会因为一场蓝田之战而乱,只要秦国还有最后一个秦人,咸阳就还是咸阳,是秦国的都城,秦国也依然是秦国。”
魏黠望着斜阳下一片金色的咸阳城,在暮色抚慰之下尚显得安静沉稳,并没有因为先前紧张的战事而发生混乱。她低叹一声,靠去嬴驷怀中,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