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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高阳王武崇训这个花花公子也不无是处。他是洛阳城里第一玩家,玩出的花样具有非常的想象力,把这武周皇朝第一家庭的除夕夜宴交给他来办,是人尽其用的选择。
女皇陛下知人善任,这一点无可否认。
我在武周皇宫的第一个除夕之夜,高阳王武崇训安排的节目充满了一波又一波惊奇与躁动,欢乐与高潮。魔术、杂耍以及歌舞,他能将这些旧瓶装上新酒,让所有的人体验一次又一次的酣畅。
女皇陛下龙颜大悦,不断是挥手赏赐。场上气氛逐渐火热,我觉得有些燥热和气闷。
起身后退,退至大殿的墙边,我悄无声息地退出殿外,深吸一口气。我四处张望,寻找悠兰,想问问她何处可以更衣。
在宫廷里,这个时候的更衣,其真实的意思是“如厕”。
一个殿外侍候的小宫女用手指着远处的院门,说道:“何大夫,悠兰姐姐刚才被总管大人差遣去为来演出的艺人们倒水。您要更衣,可以出那边月亮门,往左走,到第一个路口再往右,有一处宫殿被用来供贵人们更衣休息的——这一路过去都有宫灯,殿外更贴这牌子以供贵人们识别。”
于是我照着她指示的方向踱了过去。那日我在皇嗣殿下带领大家敬女皇陛下酒,在女皇陛下还敬众人酒的时候随着喝了几口,有些头晕,一个没留神,错过了第一个路口一直走到尽头的那个路口才往右转,远远地,看见一溜三间小小房舍隐藏在竹林深处,透出微弱的灯光。
通往这三间房舍的路上并没有宫灯。因为房舍透出的隐隐灯光,我没有在意,径直走了过去,到处寻找那牌子,不知哪间是男用,哪间是女用。
我迟疑不定地走上台阶,想着也许牌子给栏杆遮住了,不妨靠近些看。
可是,离我远的那一件房里,居然传出隐约的女子呻吟声。这声音落在我的耳朵里,不知为什么让我感到浑身燥热。
“啊,哦,我亲哥,哦,哦,我的哥哥,亲哥哥!”这声音似熟非熟,伴着一阵阵地喘息声。可我又想不起到底是谁。
“怎样,阿雀?你可舒服?让哥哥再亲近亲近你,送你上九天。”这声音我却再熟悉不过。这是高阳王武崇训的声音!只是这个声音,比他平日的说话声更轻佻一些。他口中说着“阿雀”,那女人自然是西门雀。
我立刻止住了脚步,吓得失去了意识——怪不得声音这么奇怪,莫非是西门雀真的不顾羞耻,在此对武崇训投怀送抱,暗中偷情?惜福郡主的预言应验了?
“哦,哦,舒服死了。我的亲哥,那边还演着,你这么离开就不怕皇姨婆婆找你?”西门雀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我的耳中变得清晰起来。
“好妹妹,你知道我找这样的机会不容易,就成全了哥哥我吧。以前在一起,都是我让你爽到不行,今天你让你哥哥也爽一爽。”接着便是一连串的亲吻之声。他又断断续续地说,“好妹妹,那边总管大人替我顶着,可我也不能离开太久。好妹妹,成全我吧,成全我吧!你是哥哥心尖上的人,谁都比不上你!”
西门雀的呻吟声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尖锐。接着她的嘴似乎被别人堵住,发出一声声的闷哼。再接着,便是环配碰撞木头发出的声音,西门雀断断续续地说:“啊,啊,罢了,看你这么,这么可,可怜,我就,我就随了你罢!只是,只是你以后可,可不能负心薄幸。”
那边武崇训低低地欢呼,环配之声响得更加密集,接着西门雀的呻吟声稍停之后,又听她闷哼一声,吸着气。紧接着又是木头撞击墙壁的声音,西门雀似乎疼痛得叫出声:“啊,痛!”
武崇训喃喃地哄着:“很快就不痛了。女人都要过这一关。乖,亲妹妹,哥哥心疼你。”
听到西门雀喊痛的一刹那,我如遭雷击,内脏搅成一团。我的脑子里不断地闪回那个狂风暴雨的黑暗之夜,许盛业排山倒海一样压向我,我的身体被撕裂,被劈成两半一样的痛苦。
这痛苦如此清晰地再现,以至于我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退着走下台阶,一脚踩空,往后仰倒。在几乎倒地的刹那,我抓住旁边的扶手,身子一斜,不知道脚上撞上了什么,豁朗一声,格外响亮。
“什么人?!”里面的武崇训立刻警惕地问。
我忽然清醒了,顾不得什么,慌慌张张转头跳下台阶,死命地往外狂跑,却不知怎地,先是又碰到一个金属的东西,发出巨响,在这寂静的黑暗里格外清晰。我更加慌乱,踉跄着又踏上一块石头,噗嗤一声摔倒在竹林边缘。
也幸亏在竹林边缘,地是软的,我没有摔到皮外伤。
算一算武崇训提上裤子奔出那间偏殿,再冲出正殿需要多少时间,就知道我的情形有多危急——万一让这两人发现是我在外面窥见他们的偷情,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
对于武氏家族,杀一个人算什么?朝廷重臣他们都能说杀就杀,何况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正在惶急,我的身子神奇地拔地而起,飞到空中。隐约中我感觉我被人拦腰抱起,飞上屋顶,趴在翘起飞檐的一角。
一根柔软的手指按住我的嘴唇,示意我噤声。隔着厚厚的衣服,我都能感觉身边的那具躯体非常柔软,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在屋顶附身看下去,我见武崇训先冲出了门外,四处张望。接着门内传出西门雀低低的声音,似乎受了惊吓:“殿下——”
武崇训又进殿提出一盏宫灯,走下台阶四处照着,忽然在竹林的边缘停住。
竹林边缘的那堆残雪,被我的一跤擦出了新鲜的痕迹。他急忙提着宫灯向四方照了又照,终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他复回到台阶前,在台阶下捡起一只铜酒盏。他拿着酒盏,又走到几处,捡起另外几只酒盏,进入大殿,又拉出西门雀道:“大约是什么野猫野狗踢到我们放的铜盏。走吧,我送你回去。等下到了有宫灯的地方,你先回去,我随后就来。”
原来他们为避人耳目,都没有带着侍从,武崇训在通往那三间宫室的路上,放了几盏铜盏做示警。不想我上去没碰到,快跌下来的时候碰倒一个,发出报警信号。
目送他们走远,旁边的人拉着我坐起来,柔声问:“你摔伤没有?”
果然是个女人。我抬眼看她,微弱的光线下隐约是个绝色的美女。她一身宫装与今夜服役的宫女没有任何不同。我认识她吗?我根本不认识她!她是谁?
那宫女拿起我的手道:“竹林边的土湿,你的手脏了,衣服也脏了。”说着她轻轻抚过,又弹弹我的袖子与衣襟,似乎手与衣襟,都变得干净了,如同没有跌在残雪中一样。
我瞬间木化。
她对我笑笑,居然千娇百媚:“不记得故友了?巴州徐家村的那个大雪之夜,你赠我糕饼——”
我赠过一个倾城美女糕饼?我更加疑惑。
她注视我半日,只得坦白:“阿草,我是阿雪!”
阿——雪——?天,她是那只雪白的狐狸?她是传说中的狐——狸——精?
我握住嘴,眼睛瞪得像远处路边的宫灯。若是相信,这未免也太神奇;若是不信,可是我手上的和身上的污渍,为何能在她的一抚之下消失?
阿雪夹住我的腰,飞身落到地面,小声说:“我知道你内急。此处为武崇训准备给自己的更衣之处。此刻他们都走了,不会再回来。你且去快点解决,等下我再带你回去。”
我赶紧照做,复又出来。阿雪躲在阴影里,夹着我复又凌空,向着丽春殿相反的方向飞去。
我说:“方向反了。”
阿雪道:“现在回去,再快也与西门雀同时到达。你这样子,会让她怀疑。不如索性晚一点,且让她疑神疑鬼,不能确定。”
我说:“她回去看见我不在,当然会疑到我头上。”
阿雪转头对我笑笑:“席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出来透气。我带你去看一出活剧。”
我莫名所以,不住地在心里嘀咕,她真的是阿雪吗?她是不是武崇训派来的杀手,要杀我灭口?这么想着,我打了个冷战。
阿雪感到了我的异动。她转头笑一笑说:“当年我被猎人射伤,被你和你母所救,这件事你没有对洛阳宫里的人讲过吧?你宫内的暖棚里,还种着救我性命的紫蓝之花,我说得没错吧?”
真的,这么一说,她似乎真的是阿雪。
“那你带我去哪里?”我小声地问。
她忽然停住,夹着我落在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再一次以手点住我的嘴,示意我噤声。
从灌木丛中仰望,不远处是一处假山,一男一女两个穿着华丽宫装的人,伫立在最高处。
从最高处望下去,四周的动静一目了然。若不是阿雪有异能,动作快且落地无声,我们是断断不可能藏身在这灌木之下的。
我们以非常舒适的方式坐在树丛中。
山上那女人婉转悦耳的声音传来:“殿下找婉儿可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什么?上面那个女人是上官大人?我吓得一个哆嗦。阿雪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刚才在屋顶抚过我掌心的时候还是温热的,此时却变得冰冷。
我诧异地看着她。她那绝世容颜变得越来越冷,眉心拧成一个结。
山上男人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上官大人,本王也是今天入宫后才听到家里有噩讯传来——拙荆今日不慎落井,殁了。”
今天真是一个惊奇接着一个惊奇,那个与上官大人面对面的男人居然是魏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曾在上官大人病中去殷勤探视,赠上羊脂玉笔,不知是拉拢还是表达爱慕;今晚他的堂兄魏王又把上官大人单独约出来,又是表达什么呢?
上官大人的声音带着真诚的安慰:“殿下节哀。”
也许是除夕夜宴的时候女皇陛下会随时传唤,时间短促不容耽搁,也许魏王本身就是个粗俗的人,不懂得委婉迂回,他迅速地道出本意:“此时本王府中中馈缺人打理,若上官大人能在立嗣方面为本王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本王愿意虚位以待。本王日后若能继承大统,上官大人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母仪天下。大人的才貌双全,当之无愧!”
我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太恐怖了,一个男人下午刚死了老婆,他不但没有舍弃这华丽的宫中夜宴安排发妻的后事,居然在旧人尸骨未寒之时,向新人示爱,这种凉薄之人,闻所未闻。
谁能把玉树临风的魏王,想象成这种无耻的小人?
我转头看向阿雪,只见阿雪咬着嘴唇,眼睛里充满了不屑、愤恨与鄙夷。
她与武承嗣又有什么恩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