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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姬得到了地龙珠,非常开心。她高兴之下,第二天给小书生买了两套新袍子,也没有扣他的月钱。
元曜穿上了新袍子,非常高兴,精神抖擞地干活,摇头晃脑地吟诗。离奴不高兴了,趁小书生不注意,偷了他的另一件新袍子去当铺当了,买了两大包香鱼干回来吃。
小书生发现了,生气地质问道:“离奴老弟,你为什么偷小生的袍子去换鱼干?”
“爷活了一千五百年,也只穿这一身黑袍,书呆子你最多也就活一百年,哪里穿得到两套袍子?”面对小书生的质问,黑猫一边悠闲地吃着香鱼干,一边如此解释道。
望着离奴锋利的獠牙和爪子,元曜虽然生气,但却不敢多言。这一晚,小书生在缥缈阁外的柳树上挖了一个洞,流泪倾诉到二更天,才回去睡下。
这一天下午,白姬出门了,小书生和小黑猫正为了一件小事怄气时,韦彦和怀秀来到了缥缈阁。
怀秀依旧一袭僧衣,安静地站着,遗世独立。不过,他的脸色十分憔悴,人也消瘦了许多,精神萎靡不振。
元曜想起了那一晚见到的情形,心中十分不安。怀秀禅师这般颓靡憔悴,怎么看都非常不祥。
从韦彦、怀秀踏进缥缈阁开始,黑猫就不说话了,它跳上了柜台,懒洋洋地趴着。
“轩之,就你一个人在吗?白姬呢?离奴呢?”
“白姬和离奴老弟都出门了。”元曜只好这样道。
“这只黑猫倒挺精神。”韦彦来到柜台边,拿香鱼干逗弄黑猫。
黑猫懒洋洋地趴着,就着韦彦的手吃鱼干。
韦彦道:“今天怀秀禅师特意来找白姬,看来来得不凑巧。”
“禅师找白姬有什么事情?”元曜好奇地问怀秀。
怀秀的内心似乎正在做着剧烈的挣扎,他挽着佛珠的手紧紧地抓着竹制的臂搁,手心甚至浸出了汗珠。
最后,怀秀道:“阿弥陀佛,贫僧来还臂搁。因为一些原因,贫僧必须还回臂搁。”
韦彦笑道:“禅师不喜欢这只臂搁,拿它送人或者丢掉也就是了,何必大老远地跑来还?”
怀秀道:“这臂搁上附有妖孽,无论贫僧将它丢多远,它都会回到贫僧手中。佛经云,来处即是归处,贫僧只能将它送回缥缈阁了。”
怀秀虽然这么说了,但手还是死死地抓着臂搁,不知道是不想放下,还是无法放下。
元曜看着消瘦虚弱、精神萎靡的怀秀,觉得竹夫人实在不宜再留在他身边了。白姬说竹夫人只是一只臂搁,但他总觉得臂搁里面住着一个吃人的女鬼。
元曜伸手去接臂搁,怀秀才松手。
元曜拿过臂搁,放在了柜台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臂搁的颜色比之前翠碧了许多,清幽诱人。
怀秀望着臂搁,神色复杂。他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
韦彦逗弄黑猫,觉得有趣,将它拎了起来,笑道:“轩之,这只黑猫多少银子,把它卖给我吧。”
元曜虽然很想把离奴白送给韦彦,让他带回韦府去,免得再受欺负和怄气,但还是道:“这只黑猫是养着抓老鼠的,不卖。黑猫不祥,乃是凶兽,丹阳不如去后院看看别的祥瑞的宠兽?”
韦彦放下黑猫,一展折扇,笑了,“别的宠兽我没兴趣。这只黑猫不卖就算了,下次再有黑猫了,给我留一只。我就是喜欢不祥的东西。”
“呃,好。”小书生擦汗。
韦彦和怀秀一起离开了。
怀秀临走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臂搁,眼神复杂。
“呼--”韦彦、怀秀走后,元曜松了一口气。
“书呆子,你过来。”黑猫坐在柜台上,向元曜招爪子。
元曜巴巴地凑过去,“离奴老弟有何赐教?”
黑猫狠狠一爪子挠向小书生,气呼呼地道:“你居然敢说爷不祥?你才不祥!你这死书呆子才不祥!”
黑猫怒气冲冲地追着挠小书生,小书生抱头鼠窜,流泪道:“离奴老弟,小生错了。”
晚上,白姬回来,元曜告诉她怀秀还来臂搁的事情。
白姬笑而不语。
元曜问道:“怀秀禅师说,他即使丢了竹夫人,竹夫人也会回到他身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竹夫人缠上了禅师?”
白姬道:“竹夫人只是一只臂搁而已,怎么会缠上怀秀禅师?缠上怀秀禅师的,是他自己的心魔。”
深夜,元曜睡着睡着,一阵冷风吹来,将他冻醒了。他翻了一个身,裹紧了薄被,想继续睡,但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奇怪的一幕。--大厅南边的货架旁站着一个人。
元曜的瞌睡虫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咬住了被角:有贼!
怎么办?是大声呼叫,叫醒离奴和白姬来抓贼?还是自己冒险冲上去?还是继续不动声色地装睡?
元曜想了想,还是鼓足了勇气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向贼人。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昂藏七尺的男子汉,怎么能见了贼人就畏缩?总也得上去搏一搏。
元曜走近贼人时,不由得有些吃惊,怎么是他?
借着月光望去,站在货架边的人影赫然是怀秀。
怀秀面对竹夫人站着,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色太暗,元曜看不清怀秀的神情,但能够看见他的嘴唇不断地翕张,似乎在念着什么。
元曜仔细一听,怀秀竟在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怀秀的语速急促如走珠,这句经、文在他的口中带着一种可怕的魔念,而非禅意。
元曜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他鼓足了勇气,试着叫了一声:“怀秀禅师……”
元曜的声音一出,仿佛指尖触破了空中飘飞的水泡,怀秀刹那间消失不见了。
“欸?!”元曜吃惊。
元曜来到怀秀站立的地方,发现货架上的竹夫人也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元曜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厅中,奇怪地道。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第二天,元曜向白姬说起了这件怪事。
白姬道:“那应该是怀秀禅师的生魂。人的生魂有时候会离开身体。我第一次遇见轩之的时候,轩之不也生魂离体吗?”
元曜担心地道:“怀秀禅师的生魂拿走了臂搁,小生觉得会出事。”
白姬似笑非笑,道:“这是怀秀禅师的劫,渡过了,则成真佛;渡不过,则万劫不复。”
元曜道:“难道,我们不能帮他渡过么?你说这是他的心魔,别人无法帮助,可是小生觉得只要是人,无论是出家人,还是俗人,都会有心魔,都会有迈不去的一步,这时候就需要别人来帮他,让他走出心魔了。”
白姬似笑非笑,道:“我既不是神,也不是佛,为什么要帮他?”
元曜道:“这和是神是佛无关,只因为帮助别人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白姬望着元曜,道:“什么是快乐?”
“你连快乐都不知道吗?”元曜奇怪。白姬明明经常笑,难道她不快乐吗?
白姬又笑了,“我连心都没有,怎么会明白什么是快乐?”
元曜仔细看去,发现白姬的眼底完全没有笑意,荒寂如死。在漫长的岁月中,她没有心,不能体会到快乐,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
元曜问道:“白姬,你活了多久了?”
白姬睨目回忆,缓缓道:“我忘了。大概很久很久了。当我还在海中的时候,看过女娲补天,看过后羿射日,也看过沧海变桑田。”
元曜咋舌,既而心中涌起莫名的失落,“不知道那时候,小生在哪里……”
白姬笑道:“那时候,轩之大概还在混沌中吧。”
元曜莫名的遗憾,如果那时候他也在就好了,那他就可以陪着她一起看沧海变桑田。
元曜问白姬道:“在你眼中,小生也许就是一只蜉蝣吧?对你来说,一百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白姬道:“对龙众来说,人类的一生确实太过短暂,仿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不过,轩之是蜉蝣群中最特别的一只。”
“为什么?”元曜奇怪地问道。他明明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一走入人群中,他就会消失不见。
白姬掩唇笑了,“因为轩之最呆啊,呆头呆脑的一只蜉蝣,怎么会不特别?”
元曜生气地道:“小生哪里呆头呆脑了?!”
白姬哈哈大笑,眼中却死寂荒凉,寸草不生。元曜最特别的地方是他的心,纯澈无垢,净如琉璃。他的善良,无邪,让所有的人或非人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想要靠近他。大概,这也是元曜妖缘广结,鬼缘旺盛的原因吧。
“不管有没有心,帮助别人,一定会让你觉得快乐。”最后,元曜这样道。
白姬笑而不语。
日升月沉,转眼又过了七天。
这天上午,吃过了早饭,白姬、元曜、离奴在缥缈阁发呆。
白姬倚着柜台喝茶,道:“近来,生意真冷清,连结浅缘的客人都很少了。”
离奴道:“一定都是书呆子的缘故。”
元曜拉长了脸,道:“离奴老弟,这关小生什么事?”
离奴道:“因为你不祥。”
“小生哪里不祥了?!”
“你从头到脚都不祥!”
元曜和离奴正在吵闹,韦彦进来了。他见元曜正和离奴吵架,一展折扇,笑了,“轩之真有精神。”
白姬笑了,“韦公子,今天想买什么宝物?”
韦彦道:“我今天来不是想买宝物,而是想和轩之一起去青龙寺。”
元曜奇道:“去青龙寺做什么?”
韦彦叹了一口气,道:“听说,怀秀禅师快不行了,趁着他还有一口气,我们去看看他吧。好歹相交了一场,他还赠了咱们墨宝,终归是情分。”
“欸?怎么回事?”元曜大惊。
韦彦道:“据青龙寺的僧人说,是女鬼作祟,迷惑了禅师。禅师茶饭不思,也不念经礼佛,每天只是抱着一只臂搁冥想。经常有僧人从窗外看见怀秀禅师和一个美艳的女子交欢,但进去禅房中,却又只发现怀秀禅师一人静坐。大家都说,一定是女鬼迷惑了禅师。禅师日渐消瘦,精神颓废,现在已经卧病在床,气若游丝了。”
元曜十分担心,“禅师难道真的会死吗?”
韦彦道:“恐怕回天乏力了。白姬,轩之借我一天。”
白姬笑了,“十两银子。”
“你怎么不去抢?”
“咳咳,韦公子说笑了。不过,如果你也带我同去,今天借轩之就不收银子了。”
“你去干什么?”韦彦奇怪地道。
元曜也奇怪。白姬怎么会想去看怀秀禅师?她一向只关心因果,根本不管别人的死活。
元曜问道:“白姬,你是要去拿‘因果’吗?”
白姬笑了,“不,这次,我想去找‘快乐’。”
元曜怔住。
元曜想开口问什么,白姬已经进入里间去了,“韦公子稍等,我上楼去换一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