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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是被押回了百列村,尤丽迪丝拽着我的手紧张得满是细细的汗,其实看众人的神情我已经明白,在丛林看到的就是SecretSociety。很久前我曾在杂志上看到一篇讲非洲割礼的文章,《远方的痛楚》,文章写得非常深刻,当时读起来就好像疼痛在自己身上蔓延。我一直没有会意到,原来SecretSociety和割礼有关。
非洲的大部分地区都盛行割礼,判断一个人是否成人不是看年龄,而是看此人是否进行过割礼。割礼分为男性割礼和女性割礼,据说是非常秘密的活动,男性一般在7岁至12岁间进行割礼,男性割礼很简单,进行包|皮环切术就算割礼成功。这种割礼对男性并无害处,反而还能减少包|皮过长带来的污垢积聚和疾病滋生。
但是女性割礼却是非常残忍和血腥,他们认为女人两腿间的东西能使男人堕落,是非常肮脏的东西,所以要把生殖器一点不剩地割下来,再用普通丝线、铁丝或者荆棘把血淋淋的伤口缝合起来。在这过程当中完全不使用麻醉剂,也没有消毒措施,被割礼者时常要忍受难以言说的痛苦,有许多女孩子不能忍受割礼的痛苦或者大出血伤口感染死去,即使有幸活下来也要忍受终身的痛苦。
迎面遇到扛着铁锹的乔治,他看见大队妇女回来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向着人群中的我和尤丽迪丝打招呼。尤丽迪丝急得不行,又不敢当着众人明说,只向他不住打眼色。
“怎么了。”乔治实在是不够机灵。
我干脆说明白,“我看到不该看的。”
乔治一愣,又将我看了一眼,然后又望着尤丽迪丝,尤丽迪丝仍是不敢说。“是SecretSociety吗?”他突然问道。
顿时周围的妇女都向他投去愤怒和凶狠的眼神,我点点头,乔治没有做声,神色间掩饰不住的担忧,他是知道SecretSociety意味着什么,我们曾在索西乌村差点因为这丢掉性命。
众人叽叽喳喳地围着我到达马萨罗斯的家门前,此时早有好事者将事情的前后经过禀报给马萨罗斯,村里的一群男人也都挤在门前看热闹。
“诺,这是……”塞娜刚挤进人群看到众人严肃的眼神,赶紧自觉地将后面的话咽回去。
马萨罗斯仍是一如既往地将眉头皱得紧巴巴,他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走向我道:“诺,你在丛林里看到女孩子的成人礼吗?”
我点头承认。
他也点头,和周围的一个村民耳语几句,便见那村民飞奔出去,几分钟后带来几位村中年纪老迈的长者,马萨罗斯请他们一起进屋。
“诺。”尤丽迪丝欲言又止。
“没事。”我低声安慰她,这个善良胆小的姑娘恐怕吓坏了,她比我们更清楚SecretSociety。
乔治略微地瞧我们两眼,眼睛便警惕地注视四周的动静。我向人群里瞧去,村里大部分人都来了,大家都在小声的议论,有的表示愤怒,也有人表示无所谓。忽然我在人群里瞥见伊贝莎,她正往我这里瞧着,面上似乎也有些着慌的样子,当我与她四目相对时,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若无其事撇过脸去。
大概半个多小时马萨罗斯和几位长者出来,马萨罗斯的印堂那里纠得尤其深,薄薄的皮肉皱成一个明显的“川”字,一副苦大仇深的形象。
“各位村民,秦一诺医生在丛林无意发现百列村的成人礼,大家说该怎么处置。”
他这一问,原来叽喳不停的人群反而安静下来,似乎谁也不愿意先说出意见。马萨罗斯见没有人答话又问了一遍,大家依旧保持沉默。
“图伊,成人礼仪式是由你主持,你认为怎么办。”马萨罗斯转而问向图伊。
图伊黑瘦的脸颊抽搐两下,深凹下去的两只眼睛放出一阵骇人的青色光芒,她紧盯着我道:“按照我们的规矩,她必须被处死,或者剜掉眼睛,这样才能使我们神圣的文化不外泄出去。”
这句话像在煎开的滚油里洒了几滴水,霎时噼噼啪啪地炸开了,马萨罗斯的神色稍微一愣,人群里便有人议论。
“秦一诺医生是无意发现的,不应该处死她。”
“秦一诺医生帮了我们很多忙,还免费帮村民看病,我们不能恩将仇报。”说话的是塞娜,她看着我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敢说出来。
也有村民认为必须对我实施处罚,这样才能坚持和维护他们传统的文化,于是大家争吵了又近个半个小时,双方吵得十分激烈,各有所词。
“大家请安静。”马萨罗斯挥手制止大家争吵,他仰望着天空叹息一声,又摇摇头,像在内心做艰难的决定,挣扎着连他的五官都变得狰狞扭曲了。
“秦一诺医生,我是非常希望村里有名医生,事实你来了免费帮村民看病,甚至还不收取药费,我个人非常感激你,也一直奢望你能永远留在村中。但是现在你破坏了我们的传统,我们也不能按照风俗将你处死,塞娜说得对,我们不能恩将仇报,所以我和几位村中德高望重的长老商量过,只有请你马上离开百列村,你将不再是百列村受欢迎的客人。”
马萨罗斯的话音刚落,身畔的尤丽迪丝便轻轻嘘出一口气,乔治警惕的眼神也瞬时放松下来。我向站在人群里的伊贝莎看去,她的神色自若,并没什么变化,大概看到我在瞧她,她有些不悦转身便走了。
没有人对马萨罗斯的话提出异议,就连图伊也意外地点头认可。
我摇摇头,目光依次掠过面前所有的人,他们并不知道我来百列村的目的,那是一种艰难的承诺,为履行这个承诺我早事先决定付出生死的代价。“不,马萨罗斯酋长,我不会走,不会离开百列村。”我缓缓地说,将心中那些埋藏的话准确地用曼迪语翻译出来,似乎所有的感情就在此刻激发出来,内心像大海一样澎湃涌荡,我完全抑制不住该说哪些话,哪些话不该说。
“我叫秦一诺,我的国家叫中国,那是个人人平等的国家,我很喜欢自己的国家,也为自己是个中国人而自豪。我曾经以为自己会在中国做一名医生,后来我在南斯拉夫遇到穆罕默德,那时我知道了塞拉利昂,我能深刻明白你们在战争中遭受的痛苦,因为我们中国也曾被列强侵略,经过许多年的艰苦抗战和牺牲了无数人的生命才赢来了和平。”
“穆罕默德为救我牺牲他的生命,他一直盼望村里有名医生,在他生前我没有答应,在他死后我承诺一定会完成他的心愿。所以我来到塞拉利昂,来到百列村,看到你们艰辛的生活和遭受的苦难,可是我没有能力帮你们,我只是一名医生,只会看病,我只能尽自己的力量治愈你们的疾病,我想只要能让你们保持健康的身体,是一定能等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我一直为这个愿望努力,也打定主意要一辈子留在百列村,和你们一起生,也一起死,把自己当作一名塞拉利昂人。”
“我一直这样想,把自己当作一名塞拉利昂人,我们的国家都遭受过战争,我们的心是相通的,能体会到那种痛苦和期待和平的心。马萨罗斯酋长,请你原谅我不会离开百列村,你们可以处死我,也可以剜掉我的眼睛,我是决定了的,活在塞拉利昂,死也在塞拉利昂,那将不能再改变。”
话已经说完,但耳边还回荡着铮铮的声音,人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瞪直了眼神,许久有人低低的抽泣,我转过身一看原来是尤丽迪丝,她早哭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马萨罗斯酋长,诺为了来塞拉利昂,将自己在中国的房子卖了和带着父母死亡的赔偿金来的,她明明可以在中国生活得很好,可她为什么要来我们这样一个战火纷飞贫穷的国家呢。她一心想要帮我们,我们反而不感激她,还要将她赶走,我们愧对她的一片好心呀。”
“就是,在我眼里秦一诺医生就是我们曼迪族的姐妹,赶走她太过份了,你们在这里的人哪个没有得过秦一诺医生的恩惠。”塞娜怒气冲冲。
众人更加沉默,我面向马萨罗斯郑重道:“马萨罗斯酋长,请允许我留在百列村,与你们一起等待和平到来。”
“这个……”马萨罗斯明显无法做出决断,来村里有一段日子我对马萨罗斯的性格也算是了解一点,马萨罗斯是个善良人,但就是太胆小懦弱,遇事总是举棋不定,他并不像我以前遇到的几位酋长果敢。“各位村民,秦一诺医生在百列村是去是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现在请大家做出决定,我赞成秦一诺医生留在村里。”
“当然是留在村里了。”塞娜立即接口。
“你是想秦一诺医生治你家毛里姆吧。”有人讥笑。
塞娜瞅了那人一眼,反唇相讥:“你家的卡米拉难道不是秦一诺医生治好的。”
眼见着两人又要争执起来,马萨罗斯赶紧阻拦,道:“图伊,你的看法呢。”
图伊沉吟不语,眼神一直打量我,许久道:“只有人活着,我们的传统才能继承下去,所以我们要有健康的身体,我愿意接纳秦一诺医生成为曼迪族的姐妹。”
她这样一说立即得到众人的响应,马萨罗斯紧皱的眉头也不觉舒展开,他咧着厚厚的嘴唇道:“既然大家都同意秦一诺医生留下来,那从现在开始秦一诺医生就是我们曼迪族的一员,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百列村就是她的家。”
“谢谢,谢谢马萨罗斯酋长,谢谢图伊,谢谢大家。”忽然间我被感动了,成人礼在非洲大陆有几千年的历史,严禁外人介入,要改变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何其困难,而现在他们却愿意接纳我成为他们的兄弟姐妹,这种信任和认可几乎就让我感激涕零。
虽然我并不支持他们这种传统习俗,那对我来讲太过残忍,是一种文化的毒瘤和桎梏,它经过几千年的历史沉淀已经在人的脑中固有,想要消除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很多人很多年的付出和努力,更需要这个国家的政策实施。
不过,我愿意和他们一起迎接战争的结束,等待国家正视割礼对女性的危害,真正地对妇女在身体和精神上解放。为此我会尽自己的能力治愈他们身体的疾病,以让他们有期待和平与幸福的一天,为这样美好的愿望而努力地活着。
在众人热烈的掌声里,我依稀又看到伊贝莎高挑的身影,不知何时她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