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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客气。”
走出医院,殷莫霞带着孩子在前面走着,江慕水一个人拎着包走在后面,一抬头,前面车水马龙的,殷莫霞和邱莹莹正往车上爬,她的眼睛却直直看向了马路对面——
对面一辆车里,车窗开了一半,一张熟悉的侧脸略显苍白地出现在车窗里面,他等来了一个人给他拿了一个文件袋,翻看了一下,然后径直手抚上方向盘,踩下油门,拐出去很快走了。
几日不见,阳光刺眼到晃着她的眼神,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看错了。
殷莫霞戴着墨镜从前面钻出来,问:“怎么了慕水?还不上车?你看见什么了?”
一时间,不知道是药效过了还是怎么,江慕水觉得伤口疼得厉害,紧紧捂住,嘴巴苍白得一丝丝血色都不见。
缓了好大一阵才缓过来,她失魂落魄地上了车。
她没去殷千城的公寓,而是到了殷莫霞的地方,休息了一个中午。
下午,又混混沌沌地去上班了。
***
殷千城的车开到医院楼下的时候,浑身已经出了一层粘腻的汗。
疼。
清晰的、盐渍一般的疼透过火辣辣的伤口钻进了血肉里去,他屏息,攥紧了方向盘,骨节都有些泛白,半晌才从鼻端舒出一口气来,开门走下了车去。
被纱布缠着的右手有一点痒,该是化脓了。
沈崇明急吼吼地赶过来就发现人不见了,电话也根本打不通,几天都没开机,此刻见他终于回来了,扑上去恨不得立刻将他按床上打一顿!
“你干什么去了你?什么事不能喊我去做,你一个人出去不要命了!你看看这天气,你是不是很庆幸自己没伤筋动骨啊,你试试你只有骨头没有肉活不活的下去,有病啊!”
沈崇明吼得他脑子嗡嗡响,闭眸,做了一个止住的动作,单手拉开衣服,脸色苍白地将外套脱下来。
沈崇明气得不行但还是上去帮忙,一眼瞅见他手里的文件,道:“这什么?你做什么去了?”
他好奇的不行,直接拿过文件来,拆开了拿出来看,是一份公证书,但还没有人签字,看上去像是想要将人从殷氏择出去的,他这是要将谁择出去啊?江慕水吗?
沈崇明一脸问号:“这什么东西?你要给谁签这个?”
他靠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支着头,半晌都没有回答。
“我问你话呢!”
“她这几天已经入职了?一直独来独往吗?没有什么动静?”他抬起阖上的眸子,问了一句。
那一双眼可真是帅气啊,像一汪深潭,深邃而吸引人,每当谈起女人的时候那眼眸就像是一弯极好看的风景。
沈崇明愣了愣,忽而就想起了常远今早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顿了一下说:“哦……是啊,一直没什么动静……不过她也不是独来独往,你那个小姑,一直跟她走的挺近的,不知道意欲何为。”
殷莫霞当然会跟她走得很近,但是,目前只要她没事就好。
他坐了一会又道,“文件你看完放我床头。”
“你还没说你这到底是让谁签字的呢,干嘛呀?一副殷氏下一秒就要垮掉的样子,你让这人择出去是怕伤害到他吧?看样子他名下股份还不少,奇怪了,殷氏里面能占据这么大股份,让你把条款写的这么清楚的人,没几个啊……江慕水又不是股东,你这是写给谁的……”
他睁开了眼睛,轻声说道:“你去找护士来,看看这伤……”
“你又想出院?”沈崇明像被踩了尾巴的狐狸一样,瞪圆了眼睛吼道,“还想像那天一样炎症高烧一次?你现在只是清醒,你觉得这满身血淋淋的你回去瞒得住?!”
又不是瞒别人?是每天跟他同床共枕的女人,他有那么天真吗?
他闻言抿唇,眸中是一片淡然的痛楚,又迅速隐去。
左手撑着身体起身,他淡淡解开扣子,低低说了一声:“……我想她了……”
这么多天,没有他在身边,在殷氏那样豺狼虎穴的地方,不知道她怎么样。
每日每夜,习惯了他的陪伴以后,他不在,也不知她会怎么样。
他能在这里,唯一的原因就是不想吓到她。
可是几日几夜的煎熬让他发现,原来男人最痛的时候也是希望有最爱的人陪在身边的,她就像最有效的那剂药,换做任何人都是无用的,他忍得辛苦,但更多的是对她的担忧。
“你自找的,或者说你没办法,谁叫你家有那么个强势专制的老爷子?”
沈崇明上前,帮忙将他的衣服拿下来,一看又有些化脓,衬衫上横七竖八的湿透的组织液,又不能要了。
“说来也奇怪,你在医院躺这么多天,老爷子也是知道的,你可是他亲孙子,还是最疼的那个,他就真那么忍心把你晾在这儿?连看也不来看?他就不怕你死了残了吗?你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闻言,殷千城脸色僵硬了一下,沉声说:“……他不是专制。”
沈崇明嗤笑一声:“有意思,你因为一点点小事被他打成这样,却还在为你家老爷子说话。”
沈崇明不明真相地说着。
殷千城心里对殷家和殷老爷子的愧疚还在,一句话都不再说,只躺下来默默地等护士进来查看伤口和换药。
下午,沈崇明终于出去了。
他在药效下睡了很短的一觉,醒来,开了一下手机,看到手机上铺天盖地的未接来电,然后,给殷老爷子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老宅里的佣人接的。
老爷子这几天身体也不好,回到老宅去养身体去了。
他也知道,以老爷子的性格,是想去奶奶的墓前看看,老爷子年轻时脾气火爆谁都劝不住,但是老了以后,每一次看到奶奶的墓碑心里就会安静许多,想必老爷子也是去找慰藉去了。
佣人看了眼楼上,说:“小少爷您等一下,老爷刚午睡醒来,这就下来接了。”
“嗯。”他抬起一只手放在眼睛上,淡淡说。
那边的声音隐隐传来。
“老爷,是小少爷电话,找您的。”
“谁?”
“小少爷。”
“……千城?”
“是啊。”
接着就没声音了,老爷子磨磨蹭蹭的,像是依旧还气不过,但又着实心疼着他,半晌后接起电话来,粗重的喘息响起在电话边上,老爷子稳重地沉声道:“喂?”
他浓密的长睫毛覆盖着眼睛,这下睁开来,调整了一下语调,尽量平稳地说道:“您这几日怎么样?”
“哼,我比你好得多,受伤的不是我,该反省的也不是我。”
“嗯,您说得对。”
老爷子背着手,道:“这么说你是想通了,被我打醒了?我之前说过,没想通你就不要再联系我。”
他喉头噎了一下。
“您这是气话,拿什么断绝爷孙关系之类的话来威胁我,并不管用,没有什么亲情真的能断,爷爷,哪怕是在您那里断了,在我这里永远断不了。”
“呵,你这是在变相说你有良心吗?千城,你真有良心的话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你这般折磨我,是想让我早死。”
他深深地从胸肺中吐出一口气来,哑声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您一直知道……”
这件事上,他亦很痛苦。
但是没有办法,不管曾经是谁对他下了黑手,真正对不起江慕水的直接关联人是他,还债这种事,本身就很痛苦。被良心鞭笞,本身就更为痛苦。
老爷子又是冷笑着“哼”了一声,这下什么都不说了。
沉默维持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刺刺拉拉的声响让他心灵受到很大的折磨,但日子还得继续。
“爷爷,”他睁开眼睛,说道,“以后的事情我可以预见得到,二叔和姑姑他们也必然不会收手,所以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我可以让我自己和殷氏一起给她陪葬,但是,我不希望这件事牵扯到您。”
“所以这几天,我拟了一份文件,明天之前就会邮寄到您手上,您仔细地看一看。”
“我知道,您前半辈子打下江山,对自己已是满意,后半辈子不过就是将希望寄托在后辈的身上,希望我父亲,或者我,能延续这种辉煌。但是人各有命,也都各有选择,如果是到我这里出了问题,我势必不会让旁人替我承担任何残忍的后果。我不是我父亲,他拖家带口的为一个女人陪葬,这种事我也做不到。”
“那份文件……将殷氏大部分的股份折合成独立分部和不动产,归到您的名下,以后不管我是在哪,我至少能保证您的晚年可以安度。”
这意思是什么?
将来无论他在哪儿……
也就是说,哪怕是他身在监狱里,也要提前替他一个老头子铺好路,免得以后子孙不孝顺,照顾不了他,是不是?
老爷子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为什么他就想不明白,如果子孙都变成这样,那么他一个老家伙自己一个人安度晚年,与他死前都穷困潦倒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区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