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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成风的军队原来兵分两路,一面在前线与大珲军队僵持,一面又有另一支部队暗中靠向雨崇,待被发现,所有准备都已经部署完毕。
“五殿下,照这样下去,我们最多只能再维持半个月。”周易贤看着沉思的男子,无力地叙述道。
无人应答,廷机阁内如今静如死灰,目光所聚之处,正是带兵护城的承渊。
与顾成风对峙了一个月,对方没有任何进攻的动向,只等雨崇城内粮尽,用时间去消磨所有人的斗志。
“城内百姓都迁走了吗?”良久沉默后,承渊问道。
“也有留下的,说要与雨崇共存亡。”周易贤道。
“五殿下。”传信的侍者火速赶来,匆忙行礼之后,道,“据探子来报,有离渊岛的侍者刚才进了顾军大营。”
“什么!”承渊惊道。
“五殿下稍安勿躁,也许还有转机。”周易贤上前安抚。
承渊早已为围城之事心力交瘁,此刻离渊岛上忽然有了动作,他亦只能按兵不动。眉心皱起,他只觉得疲惫,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道:“加紧守卫,一有消息立刻上禀。”
“是。”传信之人这便退下。
“诸位大人也暂时回府吧。”承渊言毕,独自先出了廷机阁,背影萧瑟落寞。
承渊直接去了青芜寝宫,不让他人出声,连司斛都被其悄悄退下,他默默入内,见青芜坐在窗下,素衣沉静,青丝间那支桃木钗也插斜了。
他轻步走上前,替青芜将桃木钗插好。见女子回头,他惨淡一笑,俯身在她身边,枕在她腿上,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青芜轻抚上他的脸,指腹滑过他的眉,却依旧抹不去眉间那些愁绪深重,但好在承渊已经默许了她的留下。这些日子,她不去扰他,他也有空就过来,两个人这样静静地相处,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舒心一些。
“离渊岛的人去找了顾成风。”半晌的相对无语,承渊忽然就说了这句话,却依旧阖着眼,感受着青芜指尖的温度。
“你相信他们会倒戈吗?”青芜看着仿佛睡去的男子,嘴角挂起一丝微笑。
“就算当初的奏折上写了什么,但从头到尾,他们也没有出过一分力。”承渊言语中带着不屑和鄙夷。
“当时你还要强行送我走呢,现在却是这样的情况。”她的手停留在他的鬓角。
承渊抬起头,染着倦色的眼里透出丝丝命令和强硬,道:“那是你答应我会离开。”
想起送走泽楷和月棠的那一天,承渊险些就要人绑了她一起送出宫。但她以主持今上后事为由强行留下,甚至以死要挟,才迫使承渊妥协,但他要她答应只要他一开口,她就必须离开。
眼前男子的目光有些锐利,却让她不由笑了出来,放在膝上的手被他握住。她默默看着,笑容却一点点消散,低声道:“不知道还能这样握多久。”
又是一阵沉默,司斛却忽然进来,道:“五殿下,周大人说请您立刻回廷机阁。”
承渊霍然起身,这才发现青芜不知何时已经反握住了他的手,纵然青芜依旧神情淡淡,却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的不舍和担忧。
“等我回来。”他抽回手,再看了一眼墨发素衣的女子,才被她稍稍抚平的眉峰又一次皱起,而后他快步离去。
临近晚膳,青芜原本正与司斛在宫内散步,却被一个莽撞的小太监惊着了。那太监说承渊已经布置好了一切,让青芜即刻离开雨崇。
“五殿下在哪里?”青芜质问。
“五殿下已经赶去城楼,说要和顾军开战。”内侍回道。
“廷机阁周大人现在何处?”
“还在廷机阁。”
青芜闻言,立即赶往廷机阁,果见周易贤一人留守,似有意等她前来。
“五殿下知道七公主不会轻易就走,所以要微臣留下给公主解答。”周易贤谦逊,却面色凝重。
“周大人说吧。”青芜道。
“方才离渊岛的侍者来过,他们本是作为说客去游说顾成风的。离渊岛虽然只是弹丸之地,但实力已不同往日,顾成风忌惮三分,这才改了说辞是前来勤王,以防不轨之徒。五殿下深知顾成风贼子之心,拒开城门。是时又有顾军在雨崇城外假借勤王之名请求开城。离渊岛使者见游说不成,便要请辞。五殿下一怒之下就要开战。”周易贤言毕,遂退出廷机阁。
青芜知道,承渊的忍耐也已经到了极限,这么多年来诸事累压,他早已不堪重负。先帝病逝驾崩,对他而言无疑雪上加霜,丧父之痛加上亡国之恨,这一战迟早要来。
既然答应过承渊只要他开口,她就会离开,青芜便不在宫中多做停留。
承渊早就安排了一支以郭培枫为首的队伍护送青芜出城,但此时青芜却并未直接赶去与月棠会合,而是骑马直奔雨崇西门——顾成风的军队就是从那里攻来的。
往日喧闹的雨崇街道如今街景惨淡,除了整装的士兵,就是那些留下为雨崇做最后斗争的百姓。所有人的神情里都写着视死如归,哪怕是垂暮之年的老者手中也握着已经断缺的木棍,那样的神情肃穆而悲怆。
当年在闹元节出宫游玩的景象从记忆里被抽出,那时喧嚣热闹,人群里到处有对新年的憧憬。她在马车里看着世事新奇,不过瘾时她甚至跳下车,没入人流,听着人声欢笑。彼时亲人在旁,青蘼矜持,承捷潇洒,承渊温润,如今却是她一人骑马狂奔,承渊苦守雨崇,承捷战死,青蘼生死不知……
临近城楼,青芜却被士兵拦下。
“我是七公主青芜,五殿下可在?”青芜身坐清携之上,手握马缰,急急追问。
“五殿下正在城楼部署,请公主放心离去。”士兵回道。
他也是一早就料到她会过来,所以连最后见面的机会都这样拒绝。
“我明白了。”马上的女子低声自语,又与将士道,“烦劳转告五殿下,青芜会履行所约之事……”
她抬头,仰望雨崇最后的这道屏障——他明明就在上面,却不能相见,哪怕他们再亲近。
“等他回来。”她掉转马头,扬鞭,就此踏尘而去。
她没有看见城楼上默默凝望的那个人,在最终即将点燃战火的那一刻还想要回头再看一眼她的身影。长街上她素衣飘然,骑马离去,如是落在他记忆里的最后一笔,拖长了墨迹,渐渐淡去,也终结了他们相守的时光。那些无言却深情的凝睇,最终在他一声“击鼓”之下,落下帷幕。
青芜按照事先计划的路线前去与月棠会合,不料月棠在交托了泽楷之后要回去雨崇。虽然一直以来青芜都因为庄妃而对月棠心有芥蒂,然而此时此刻,面对月棠的坚持,她终究将清携牵到了月棠面前。
“替我回去看他。”青芜抚着骏马,凑近了低声道,然后才将缰绳交到月棠手中。
月棠道谢之后就此绝尘而去,一旁的泽楷只字未说,只是紧紧拉着青芜的手。
青芜似乎感觉到什么,低头看他,泽楷却忽然抱着她,不去看月棠。
“七姑姑,母妃不会回来了吧。”泽楷清澈的眼光氤氲开一层水汽,在见青芜默然之后,他抱住青芜,不忍再看月棠已经远去的背影。
青芜搂住泽楷小小的身子,他们彼此依偎,也只有靠这样的方式互相安慰。她柔声道:“楷儿,以后你的身边只有七姑姑了,你怕吗?”
泽楷松开手,稚嫩的脸上却有坚毅,童真未去的眼里写着坚定。他看着青芜,没有丝毫退却,道:“不怕!”
孩子的眉目和承渊极像,虽然少了几分承渊年少时的温和,但这样的目光简单干脆,让青芜也不免更多了勇气和信心。
青芜带着泽楷和负责保护的队伍一路南下,接连走了数日。众人依旧行在山林之中,风餐露宿。
郭培枫说要带他们一路向南最后出海,显然就是要去离渊岛。想来当初承渊答应让离渊岛自立也是为了今天这样的结果做准备。
青芜抱着已经睡去的泽楷夜不能寐,一心记挂着雨崇的战事,想到战火纷飞,想到生离死别,她便一阵心痛,不由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周围是入秋后虫鸣的尾声,跳跃火光中青芜欣慰的神情让一切看来都获得了暂时的宁静。
然而从雨崇赶回的探子最终带回的消息却是雨崇城破。
纵然已经无数次在心底料想过结局的到来,但当真正需要面对的时候青芜依旧不知所措。
“五殿下在战中受伤,顾成风强行攻城,五殿下带伤应战,但兵力不敌……最后……”来人已无法继续,只悲恸垂首。
整齐的刀剑落地声,除了还没有回过神的青芜和被抱在怀里的泽楷,所有人在听到消息之后弃刀跪地,漠然不语。
雨崇城破,这意味着代表大珲的最后一丝力量土崩瓦解,以扶苏姓氏为大陆主宰的统治时期彻底成为过去了。
“五殿下呢!”青芜询问,却没有得到答复。她扶着身后的巨树站起,居高临下,大声诘问道:“五殿下呢!”
“战中混乱,横尸无数,据……据说……五殿下被顾成风斩杀在混乱之中……没有留下全尸……”
“我母妃呢!”泽楷上前追问。
“五皇子妃在破城当时,纵身跳下了城楼,也……”
“你们看着楷儿。”青芜靠着树干才能勉强站立,当她试图一个人走开时,泽楷却抱住她。
孩子悲伤的哭声蔓延在四下凝重的气氛里,那么清晰,那么深刻。
“哭什么?”青芜的声音开始颤抖。她低头,已经被洇在眼眶里的泪模糊了视线,泽楷的面容变得不再清晰,但她听着孩子的哭声,却训斥道:“有什么好哭的!作为扶苏家的后裔,这种时候不许哭!”
“七姑姑……”泽楷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抽噎着抬头去看青芜。
半边脸陷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素衣女子因为极力克制落泪而身体发颤,她抬头看着树叶缝隙里透来的月光,那么微弱,几不可见。
“公主,好像有人朝这里过来!”侍卫道。
有人立即将火堆熄灭。
司斛将泽楷抱起,拉着青芜同众人一起潜入山林深处。
“公主,现在小世子的安危要紧。”司斛将青芜拉到草丛处暂时休憩。
泽楷在草丛里摸索着。孩子的手这样小,两只才能握住青芜的一只手,但真诚无畏:“七姑姑,以后让楷儿照顾你。楷儿会和父殿一样,对七姑姑好,让七姑姑开心。”
男童眼里还残留着泪光,稚嫩的声音让这样的誓言听来幼稚好笑。但就在记忆的某一处角落里,也曾经有过这样类似的声音,用尽年幼时所有的力气和心意,目光长久停留在她身上,澄澈单纯,说着以后长久,不离不弃。
那时,她看着阳光明媚,微风吹来,吹起花树繁花,如雨纷飞,飘洒缱绻。而后他少年白衣,飘然若仙,长剑潇洒,剑花绚烂迷眼。她正看得欣喜,他却横剑在她身前,剑尖上一朵粉色小花,盛开静好。
他笑颜温润,淡雅亲和,叫她青芜,许她清携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