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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月朗星稀,一轮黄月正挂在光秃秃的树杈子上。
四周虫鸣嘈杂,比白天不知热闹了多少倍,加上方山是独立的一座大山,和树木茂密的群山无任何关联,根本就不同担心会有大型食肉动物忽然从草丛中窜出来,毫不留情的一口咬断人的脖子。
她曾以那种虚无的状态活完了一世,丝毫不担心会有‘同类’张着血盆大口飘出来,反倒是要担心脚下的草丛枯叶中会不会有小蛇蹿窜出来,那才是致命的伤害。
一路上有虫鸣相伴,反倒是给方霏壮了胆,抵达山顶,就到了一段平趟的路段,一条丈吧宽的泥土大路像是一条漆黑的长蛇,横卧在整座方山顶上。
这荒郊野岭的,跟踪一个人看似简单,实则却很容易被人发现,陈誉出现在她面前时,方霏一点也不惊讶,只警惕地往四周扫了一眼。
“趴下!”夜幕中,山顶乍然响起这么一声低吼。
可惜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方霏还来不及反应,一柄长刀已经从身后伸过来,准确无误地架在了她脖子上。
下一刻陈誉就出现在她面前,似是刚跟人搏斗过,衣衫有些凌乱,袖管也卷了起来,佩剑提在手中,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在夜色中浓得化不开,却点缀了一点明黄的月影在其中。
周围接二连三的响起一阵鞋子碾过枯叶的声音,片刻间的功夫,她身后已经聚集了四五个人。他们黑衣黑裤,黑巾遮面,手持长刀。与对面的陈誉相对峙着。
“把剑放下!”一名黑衣人瓮声瓮气地朝对面叫嚣着。
陈誉单手执起手中的长剑,冷月清辉随着他的动作,从剑尾滑落到了剑稍,剑刃上殷红点点,想必是刚沾染的人血,他冷冷地注视着那锋利的剑峰,勾起唇角邪佞一笑。轻描淡写地道:“你们想要的是我的命。放下剑,我还能有命吗?简直妄想。”
这群人追着他咬了多日,立誓要为被他害的重伤坠江的四皇子复仇。此番抓住机会,且会善罢甘休,放下手中的剑,他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你就不怕我们会杀了她?她身上有你想追寻的东西吧。否则,你也不会大费周章的跟着她。她一死,你的线索就断了。”对方拿架在方霏脖子上的长刀抬了抬她的下巴,像是在寻找一个更加利于刀刃割断她喉咙的位置。
“命都没了,有线索还有什么用?”陈誉笑着反问道。丝毫不被对方的气势所吓唬住,“她要是死了,这世上也就没人知道了。即便你们主子还活着,他也永远不能成事。我觉得,你们拿她威胁我,着实是一件愚蠢的事。”
这两拨人究竟在说些什么?!方霏听得一头雾水,惶恐不安地瞪着身前十步开外的陈誉,刀架在脖子上,她没有办法偏转头,也只能望着对面的陈誉。
对方沉默了,几人对视一眼,似是在考究他话里的意思。
就在此时,陈誉手中忽然掷出一粒月黑色的小石子,穿过方霏和挟持着她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打在了她身后的驴子腿上。驴子吃痛,一条腿站立不住,猛然朝前撞去,而它身前正好站着那名持刀劫持方霏的黑衣人,被驴子大力一撞,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前扑了出去,恰好贴在方霏颈脖上的刀刃凭白挪开了二指的宽度。
人为砧板,我为鱼肉,敌不动则我不动,趁着这一瞬间的功夫,方霏猛然蹲下身子,从刀口下滑脱。
下一刻,手上忽然被人大力一扯,接着就迎面撞上了一个坚硬如铁的胸膛,一点温热的气息恰好落在她面颊上,百忙中伸出手来一擦,指尖殷红一片。
对方反应也很迅速,在同伴倒地的瞬间,便倾巢出动,挥舞着长刀砍了过来。
方家世代从文,连家门中的男子都不曾学武,遑论她只是一个手无束鸡之力的弱女子,小猫儿似的微缩着身子,站在陈誉身前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着荒山野岭的金铁交戈声回复平静,方霏才虚脱似的,抱着胳膊蹲在了漆黑的泥土小路上。
她不害怕死亡,却害怕面对死亡,不知道地上躺着这几句尸体的灵魂会不会跟曾经的自己一样,漂浮在虚空中,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的身体。
周遭空气中腻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吸入鼻腔肿,方霏几欲作恶,肩头一耸一耸的,拼命拿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吐出来。
“走吧,他们的人很快就会找过来了,不想死就跟着我来。”制造了这场杀戮的陈誉收拾起了配剑,淡淡地说道。
说完,头也不回地就往大路上走。
方霏哽了一下,直起身来,小心地绕过地上的尸体,走到在混乱中被乱刀砍死丧了命的驴子身旁,确认了它已经死亡后,便摘下了它颈脖上系着的小铃铛,收进了袖袋中。
于别人而言,它或许只是一头无关紧要的牲畜,可对于那户山腰小村里的农户来说,驴子就像是他们家中的一员,既然不能见驴子完璧归赵,将铃铛送回去也是好的。
陈誉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等到方霏赶上了自己的步子,才加快了脚程,翻过山顶那条长长的黑泥小道,从路旁的岔道下去,沿着‘之’形的山路开始下山。
“你们方才说的东西,是什么东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方霏忽然问道。
陈誉忽然顿住了步子,方霏一个收势不稳,直接撞在了他后背上,他忽然调转了身子,双臂横在胸前,闲闲地抄着手,问道:“不如,你先跟我说说看,你父亲临终前可有交给你什么东西?”
方霏被他反问住了,眉尖一蹙。好笑地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父亲临走时,除了一身的病痛外,别无长物。”
陈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眉眼弯弯,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半响才道:“你们方家可是曾经的帝师府啊。说出这话来。也不怕寒碜?”顿了顿,忽然郑重地道:“没让你们方家亲自倒在我手上,实乃是人生中的一桩憾事啊。这是你们方家欠我的一笔债!”
方霏不禁失笑,倒在谁手里,有却别么?反正都是家破人亡的结局。
“我们方家不欠你的,即便欠了。这些年来受的教训也够了。”方霏抬眸,正面对上他灿若星辰的眸子。丝毫不惧他眼中骇人的寒气,“我祖父血溅当场,母亲不治身亡,父亲也没能善终。如果这还不够坏债的话,那我也没别的办法了。”
陈誉拿手把玩着下巴,眯着眸‘哦’了一声。“不如,把你父亲留临终留给你的东西交给我。我们就此两清,如何?”
“你天天盯着我,就是以为我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方霏答非所问地道。
“不然呢?”陈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了,小小的捉弄你一下,也是可以的。”
“我父亲临终前一身的病痛,你如果非要的话,我也给不了你。”方霏将头别朝一旁,没好气地说道。
“那,带我去看看他们落葬的地方,总可以吧?”陈誉见问不出什么,只好退一步地问道。
方霏裂唇一笑,平静地道:“他们的躯体早已经烧成了灰烬,散落在洛河之中,你要是一定想要的话,可以让人去打捞。”
“你!”陈誉被气得头疼,忍住想要立马掐死她的冲动,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他脚程过快,方霏完全不是对手,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前方便没了人影,方霏乐得清静,也就慢悠悠的从另一条岔路下山去了。
片刻后,一队黑衣人快步来到路口。
“老大,他们分开走了,追谁?”其中一名黑衣人上前道。
“女的不管了,四殿下是在他船上失踪的,只要抓住陈世子,势必就能问出四殿下的下落,走!”说完大手一挥,带领众着手下的十余人往陈誉离去的那条岔路上追了过去。
方霏趴在高高的坎子下一动也不敢动,等到周围没了声音,才起来拍拍身子,沿着小路往山腰走。
陈誉武艺高强,应付这些人不在话下,自己跟在他身边,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再加上这些人又是冲着他来的,自己与他分道扬镳,实在是最正确的选择。
快到了子夜,方霏才抵达昨日上午借驴子的那户人家院落前。
低矮的茅檐,呈‘田’字状的窗户中居然还亮着昏黄的灯火,大黄狗从狗棚里探出头来,冲着她汪汪叫。
很快,屋中便有人开门出来,见了是她,便将狗撵回了狗棚了,将她迎进了屋中。
她是空着手来的,又是半夜里上门,再加上她裙裾上染着点点猩红,屋主大致也猜到了些什么,便问了一句:“姑娘,可是遇到劫道的了?”
问完,又觉得这问题可笑,劫道的哪有放着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不劫,反而劫走驴子的道理,当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山里人常年烧柴火,屋中正烧着一大堆柴火,火坑边上烤着山芋蛋和红薯,孩子们应该是已经去睡下了,只有一老两少三个人,围坐在火坑边上,正在掰秋收的苞米。
方霏犹豫了一下,才回道:“不是劫道的,是遇到了毒蛇……”说完,从袖中取出适才从毛驴脖子上解下来的铃铛,将它交还给男主人。
男主人有些尴尬,女主人却已经别开头去,只有一个掉了牙的老太太正专心致志地掰着手中的苞米棒子,不知道是失聪了,还是压根儿不关心此事。
方霏也有些过意不去,立马从随身的锦袋中掏了一锭银子出来,双手递到女主人手里,反手握住,诚恳地解释道:“大婶儿,你们山里人实在,好心借我驴子,我没将它带回来,实在是过意不去,这些银子你收着,拿去另买一头吧。”
女主人连忙推辞,“不不,这也太多了些,买几十头驴子都够用的了,你用不着陪这么多。”说完,就反手将银子往方霏手里推。
男主人也跟着推辞,执意不肯手下银子。
方霏从不喜欢欠人情,逼得没了办法,只好撩起衣摆,作势要跪下去的样子,又劝了好久,主人家才勉强肯收下一半。
一整个下午没吃东西,晚上又连夜赶路,方霏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声,女主人见了,忙钻进厨房中要去煮饭,方霏拦不住,也确实有些饿了,便在火坑边上坐下来,帮着主人家掰苞米粒。
吃完东西,又闲聊了一阵子,才各歇下了。
她是属于骨架小的那一类,一整天走下来,躺倒床上双腿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仰面躺在外屋里头的炕上,连翻身都很艰难。
这一夜,她梦到了许多幼时的事,夜里睁眼醒来,心头一片清明,再睡不着了。
陈誉说的对,当年祖父血溅当场前,是进宫面了圣的,回来后,祖父便将父亲喊到了书房里,关起门来说了很久的话,出来时,两人面色都很凝重。
再后来,祖父以死明志,撞死在方家正堂前的柱子上,圣上格外开恩,绕过了原本判了满门抄斩的方家血脉,还准许父亲护送祖父的灵柩落叶归根。
祖父的尸首离开京城时,确实是装在寿材里的,约摸过了一两天的样子,父亲就悄悄的让人将祖父的尸首烧了,带上骨灰和母亲以及年幼的方裴和她,连夜离开了圣上派来护送祖父灵柩的队伍。
她打小便没吃过什么苦头,养在深闺里,离开队伍后的日子,便是苦难开始的日子,每日要昼夜不停的赶路,连客栈也不敢去借宿,都是住在荒郊野外。
如此走走停停的反复半年多,母亲病死中途,父亲身体也每况越下,迫不得已的,才逼着在方家村里娶了个寡妇做续弦,将儿女的户籍上在了田氏家的户籍中,尔后便撒手人寰。
这一路陪着方家风风雨雨走过来的人,如今只剩下了方耿一个,若这其中真有隐情,恐怕方耿就是唯一的知情人,而父亲什么都没告诉自己个方裴,兴许只是为了保护她们姐弟二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