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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此次入京,所为何事?”李倓无奈,只好换了个话题。
“回殿下,在下不才,经圣人特许,特来参加明年春天进士科的大比。”王霨一五一十答道。
“竟然是圣人下旨特许,果真是少年英才!”其实李倓也不过比王霨大六七岁:“今日初见霨郎君,甚是投缘。若日后在长安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长安城中,敢不给我面子的人不多。”
“谢殿下!”王霨心中一动,立即顺杆往上爬:“在下方才与王少卿发生了点误会,正担心日后遭人报复呢?既然有殿下此言,在下可以高枕无忧矣。”
李倓见王霨如此上道,心中大喜。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红笺名刺:“今日出来田猎,不曾携带什么信物,唯有名刺一张。某住在兴宁坊百孙院中,日后你可持此名刺来找我。”
“多谢殿下!”王霨手持名刺,若有所思。
“参见殿下,某乃突骑施部的阿伊腾格娜……”
“参见殿下,某乃北庭都护府兵马使王勇,此乃内子苏燕……”
王霨愣神的功夫,阿伊腾格娜王勇和苏十三娘分别拜见了建宁王。至于阿史那雯霞,李倓之前倒是见过一面。
简若兮对于接连不断出现的大人物,已然麻木了。若不是阿伊腾格娜提醒,她险些忘了引建宁王到大堂里坐下。
李倓坐定之时,衣衫不整的王准脸色阴沉的李仁之古井无波的鲜于向和满面怒容的杨暄也走了下来。王霨等人则站在大堂两侧,笑观建宁王“审案”。
无论心中如何腹诽和嫉恨,李倓圣人皇孙的身份和建宁郡王的爵位,都逼得四人不得不行叩拜大礼。
“拜见殿下!”四人齐声高呼的同时,屈膝下跪。
其中,王准的语气大大咧咧李仁之的神情暗藏恨意鲜于向的表情无喜无悲杨暄的嗓音则比平时多了几分讨好。
“鲜于节度使坐镇南疆,收复失地,劳苦功高,某不敢受君大礼。”不待鲜于向跪下,李倓就站起身来一把扶住。
“殿下,老臣已经不是剑南节度使……”鲜于向不明白李倓究竟是何用意,辩解的同时,执意下跪。
王准李仁之和杨暄见李倓拦住鲜于向,也偷偷想借机不再跪拜。
“嘿!本王可没说要免了你们三个的叩拜。”李倓见三人想要偷奸耍滑,手上用力扶住鲜于向的同时,直言不讳地啐道。
王准三人无奈,只好有气无力地行叩首礼。
鲜于向又尝试了数次,却惊讶地发现,李倓臂力甚强。见确实拗不过李倓,他只好拱手施礼道:“多谢殿下垂怜。”
“鲜于节度,不知如今剑南道情势如何?那阁罗凤可曾老实?”李倓不搭理跪在地上的三人,继续和鲜于向攀谈。
鲜于向摸不清李倓的思路,只好四平八稳地回道:“南诏国力贫弱,阁罗凤更是一跳梁小丑。今夏剑南军已收复被侵占的三十二夷州。明年春暖花开时再发大兵,必可攻克太和城。”
“哦?鲜于节度使不担心吐蕃吗?听说哥舒节度使在陇右步步为营,收复了九曲地后,吐蕃赞普见无力北上争雄,极可能拉拢南诏,兵发剑南,以报石堡之仇。”李倓笑道。
李倓的语气未变,鲜于向的心中却翻江倒海:“难道东宫已知剑南之事?还是李亨故意让儿子试探我?”
鲜于向正琢磨如何回答,李倓却转而笑道:“某失言了,军国大事,非某可以置喙的,还望鲜于节度使莫要怪罪。”
“不敢!不敢!”鲜于向松了口气,急忙答道。
“都起来吧!”李倓坐回椅子上,对跪的腿脚酸麻的三人说道:“本王趁雪兴出城猎狐,却听你们咣咣铛铛在客栈里打得热闹。谁给某讲讲,你们在玩什么呢?”
“殿下,王准无故刁难……”
“殿下,我们依令搜查盗匪……”
王准和杨暄立即又吵得不可开交。
“停!”李倓挥手道:“本王明白了。不过,王少卿,你和仁之郎君为何会插手京兆府万年县的捕盗之事呢?”
李仁之被王霨抓住一次把柄后,心中已有腹案。他怕王准胡言乱语,主动回道:“禀殿下,此乃家祖的安排。就是担心有人干扰搜查,特令我们协助。”
“哦,李相心思缜密,令人钦佩。”李倓不再纠缠此事,转而问道:“暄郎君,王少卿出师有名,你又为何抗拒搜查呢?难道真有盗匪混入你家奴仆当中了?难怪他们敢鞭打广平姑姑的坐骑。”
杨暄见李倓语气不善,急忙跪倒在地:“殿下,冤枉啊!王准和李仁之来到客栈后,二话不说就要抓人。某虽出身寒贱,也不能任人如此欺负!”
“如此说来,暄郎君问心无愧?”李倓笑道。
“对天发誓,绝不曾作亏心之事!”杨暄指天发誓。
“俗俚有言: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既然如此,就由本王做个见证,让京兆府的衙役搜一搜。若有盗匪,秉公行事;若无盗匪,王少卿仁之郎君就给暄郎君赔个不是。如此可好?”
“嗯……在下谨听殿下吩咐。”杨暄本以为李林甫与东宫誓不两立,李倓会偏向自己些。不料李倓竟话赶话,逼得自己不得不接受搜查。虽然早有准备,杨暄心中依然不爽。
鲜于向见李倓三言两语就逼住了杨暄,心中叹道:“杨家子弟,佼佼者少矣!但愿圣人对贵妃的恩宠,能永不衰竭。”
王准见李倓准许搜查,趁热打铁道:“殿下,素叶镖局的人甚是彪悍,盗匪也可能藏于其间……”
“殿下,素叶镖局的镖师皆是西北边军的退役士卒,均在北庭都护府核验过户籍,身家绝对清白。不过,既然王少卿怀疑,在下愿意接受京兆府的搜查。”不等王准说完,王霨就站出来落落大方地说道:“不过,若是镖局中无盗匪,在下也要向王少卿讨个说法。”
“好!霨郎君果然爽快。”李倓笑道:“王少卿,你意下如何?”
“既然有北庭都护府作保,想来盗匪不会在其间。”李仁之恨王准多事,急忙站出来回道。
“京兆府办案,自然你们说了算。”李倓淡淡一笑:“诸君既无异议,咱们就开始吧。”
在王府家将的监督下,王准和李仁之带着差役在杨家奴仆中装模作样搜查了半天,除了发现有个家仆比较老之外,毫无所得。
若无李倓在此,王准本打算擒住杨家奴仆后,胡乱攀诬,甚至会强行审讯。可如今搜查无果,他不得不随便拱了拱手,算是向杨暄施礼道歉了。
李仁之心中甚是纳闷,却也有什么蹊跷。只好跟着王准一起胡乱行了个礼。
杨暄见两人徒劳无功,心中窃喜。本想调侃王准两句,但见李倓在此,生怕画蛇添足,不敢多言。
“殿下,某等告辞!”王准和李仁之神情讪讪,准备打道回府。
“且慢!”王霨向李倓施礼道:“殿下,京兆府的差役大闹客栈,损坏甚多。王少卿和仁之郎君不能就如此一走了之吧?”
“霨郎君所言甚是。”李倓点头道:“店家,你算算,需要多少赔偿?”
“谢殿下!谢霨郎君!”简若兮走到二楼大致扫了几眼,轻声说道:“损坏了门两扇窗户五口桌子两张椅子七把圆凳三个栏杆数段。大约值个……嗯,二十七八贯钱。”
见简若兮只片刻功夫,就算出了物品的价值,王霨暗暗称奇:“可惜大唐不让女子参加科举,否则此女子考个明算科,当手到擒来。”
“王准,你赔店家三十贯钱。”李倓直接取了个整数。
“赔你!王霨,咱们来日再会!”王准从腰间掏出了三枚粟特金币,恶狠狠地扫了眼简若兮,然后将金币扔在地上,转身就走。
王准和李仁之走后,杨暄向李倓施礼道:“殿下,家父还在家中翘首以盼,等待鲜于伯父大驾光临。请恕在下提前告退。”
得到允许后,杨暄和鲜于向在家仆和随从的护邑下,冒雪向长安城进发。
“霨郎君,本王也猎狐去了。某观你身姿,应当熟于骑射。他日有暇,必邀你一起打球田猎。”李倓似乎对王霨甚是欣赏。
“恭敬不如从命!”王霨明白,李倓其实是在代替他人发出邀请。
李倓离去后,喧嚣许久的客栈终于恢复了平静。
简若兮本以为素叶镖局的人也会着急离开,不料那位霨郎君笑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既然好戏演完了,我们就不必着急,吃饱喝足再走吧。”
吃过饭后,王霨命人掏钱算账,简若兮却执意不要。
王霨把一小袋银币放在饭桌上,对简若兮说道:“若兮娘子,你可知大祸临头了?”
“大祸?”简若兮略一思索,点头道:“王准。”
“正是如此!”王霨分析道:“那王准心狠手辣报复心极强。今日在这里摔了跟头,日后自然会想尽办法报复某。某虽不惧,却担心贵店遭受池鱼之殃。若他命人半夜三更放把火,恐怕你不仅找不到说理的地方,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不知霨郎君有何赐教?”简若兮猜到王霨必有对策。
“某见若兮娘子心思清明精于算学,不知可否愿意来素叶居帮忙?这袋银币,就算是某提前支付的佣金。”王霨脸上闪耀前世把他骗到公司的人力资源部主任常用的表情,也就是传说中“求贤若渴”的神情。
“素叶居?要去庭州吗?”简若兮知道,素叶居总号开在庭州,似乎遥远的河中也有些分号。长安城中时常见素叶居的商队,却不曾开设店铺。
“若兮娘子不必担忧,某岂会让你远赴他乡。素叶居即将在长安城西市开店,正缺人手,不知娘子是否有意?”王霨解释道:“贵店的伙计,若有意者,也可跟随娘子一并前来。”
“多谢霨郎君,可否让妾身思考片刻。”简若兮望着庭院里漂泊不定的飞雪,想起今日的种种遭遇,恍然若梦……
王霨一行重新启程时,苏十三娘正要踏出客栈大门,忽然心生警觉,手捏飞刀,冷冷盯着正堂屋顶。
屋顶上忽然传来乌鸦的叫声,长长短短循环往复,似乎是畏惧凌冽的寒风。
苏十三娘听了会儿,收回飞刀,接过奶娘手中的婴儿,向马车走去。
“师父,怎么回事?”阿史那雯霞察觉事情有异。
“傻瓜,你被人盯了半天,难道一点也没有发现吗?幸好来人是友非敌,否则你早不明不白死在此地了。”苏十三娘恨铁不成钢:“以后还是为师亲自带你吧,范秋娘技艺不差,就是性格惫懒了些……”
风雪茫茫,车马簇簇。王霨一行沿着官道,向天下最宏伟最璀璨的城市行去。
马车内,阿伊腾格娜掀开窗帘,望着逐渐清晰的巍峨城墙,心绪起伏。她忽然忆起碎叶城破前,自己对长安的种种向往与幻想。
此刻,她终于来到了长安脚下,只是心中的万般感受,再也无法与最疼爱自己的父汗分享了。
好在哥哥还在,突骑施部也正日益壮大。
“为了突骑施,我一定要陪小郎君坚持到最后!”阿伊腾格娜暗暗下了决心。
风卷飞雪,散入长安城千家万户之中。
王霨一行即将踏入开远门时,长安城李林甫宅内,王准正捂着脸颊,喋喋不休地向父亲告状。李仁之则侍奉在祖父身边,详细地复述所见所闻。
王鉷虽然心疼儿子脸上的伤痕,但半卧在床的李林甫没有发话前,他不敢轻易表态……
雪舞霏霏姿态万千。
杨暄陪着鲜于向抵达杨府前,藏在家仆中的中年道士早已悄然离去……
风摇腊梅雪落无声。
本该在郊外猎狐的建宁王李倓,却手持一瓶刚折下来的腊梅,出现在东宫之中。
梅香幽幽水漏滴滴,父子二人手谈正酣。
李亨长考许久,才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然后似乎不经意问了句:“此子如何?”
建宁王把玩着手中的玉石棋子,爽朗笑道:“绝妙无比!”
雪满长安道,故人归今朝。
马车通过开远门后,在宽阔的横街辚辚向前。
王霨从车窗探出头,远眺龙首原上如山峦起伏般壮丽的大明宫,慨然叹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长安,我来了!”
冬雪飘飘,车过无痕。
天宝十载腊月十九,本已错综复杂的大唐朝堂,因王霨的到来,正变得更加波谲云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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