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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年代,见过大宋繁华,锦绣山河,又有哪里,能跟这个正在战火中挣扎的帝国想比呢?
占婆国国都占城的一条小道上,一个不大的医馆颇显冷清的矗立在荒凉、凌乱的街道旁,坐在医馆的正堂的,是一位留着一缕胡须的老者。
两片布帘悬挂在门前,遮挡着烈日,被暖热的风吹得波动。
在布帘左侧,柱子上可这‘不为良相’,右面的柱子上,刻着‘愿为良医’。
这位老人,就是被赵昰赶出朝堂,流落占城国的陈宜中。
此时的他,身上没有一丝权贵模样,留下了,只是一个朴素老人卸去一身泛华后的质朴与率真。
一个多月的辗转,最后落户于此,老人已经甩去了一身的繁华,除了偶尔怀念被战争摧残的故乡,担忧祖国的命运外,他已经成为了占城一个隐居的医者。
同时,他也是附近居民口中的怪老头,只因为他不喜欢收取穷人医费,却又不喜为贵族诊病。
人们都知道他是北边来的,听老人的奴仆谈论,说老人在北方很有权势,问为什么来这里,这些奴《,仆又开始顾左言他了。
肯定是吹牛。
人们私下里对奴仆的说法如此评论。
这些事情,多多少少能传到陈宜中的口中,可这位老人只是呵呵一笑,既不惩罚奴仆,也不搭理流言蜚语。
日子过得很是清淡,他开始专注医术,有时候早早的起来,自己上山采药,仿佛这是他唯一的乐趣。
平静的日子让他的褶皱都少起来,身上的沉沉暮气也渐渐退却,仿佛整个人都年轻起来。
作为大宋皇朝投降前最后一位真正执政的宰相,太多太多的压力让他无法喘息。
年轻时的锐意进取,意气风发早已不在,剩下的,只有每日见心中不曾停滞的惊恐。
不知道多少次睡梦中惊醒,让这位老人疲于奔命。
当这一切成为过去,当他不再操劳,捡起年轻时学习的医术,他成为了一个快乐、平凡的医者。
他是快乐的,仿佛回到了当年在太学时勇斗宰相的自己,生活都有了目标。
名利过眼云烟,叹息无奈也好,说是不得已也罢,终究是不用为此操劳。
生前死后名,也不用再多顾忌,只是真心期盼赵宋能在赵昰手中更好,心中已经再无其他。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医馆后面隐隐传来读书声,这是他最宠爱的孙子陈秉一,十二岁,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喜欢黄老之学。
听到这个声音,他就不由自主流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老人重复呢喃着孙子的话,思绪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在每个炎热的午后,睡醒一觉后,他就总是这样,呢喃一下什么,思索一些什么。
这个时候,是他总结一生所有错误的时候,想着当初如果如何,是否能改变一些什么。
不能让大宋荣耀,是他心中永远过不去的沟坎,亦是他常常自责的地方。
“老爷,老爷,有大宋船只过来。”
院门忽然被撞开,自己的老管家没了往日的严肃模样,奔跑叫嚷着闯进来。
想要呵斥的陈宜中愣了一下,胡须颤抖的跳动了几下,面容才重新平静下来。
拿起茶杯,杯中的水抖动着。
“来干什么?”
憋出这么一句话,老人怕抖动的茶杯磕到本就不多的牙齿,无奈的放下茶杯问道。
“带了很多商船,说是求见国王,带队的是蜀王赵昪,皇亲十八序位列第三。”那奴仆激动的应道“听船上的人说是在港口整顿,正准备去见占婆国王。”
陈宜中终于平静下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故乡味道的茶水。
“赵昪我知道,皇亲十八序是什么?”老人平淡的问道。
“说是陛下整顿出来皇位序列,依次继承,蜀王赵昪只在陛下与皇太弟之下,若前者意外,后者可为帝王。”
老管家打探的极其详细,他也是跟了陈宜中多年的老人,因办事细致而受到陈宜中喜爱。
陈宜中听了解释,眼前一亮,瞬间明白了赵昰的目的。
皇亲十八序,便是赵昰稳住赵家根基的利器,如此一来,即便赵昰失败,天下依旧不失根基,甚至延续十八位皇帝,依旧有天下正统的名分。
在血亲时代,还有比正统两个字更让人放心的么?
这基本上是每一个家庭稳定的根源,所谓长房长子,便是家庭的根基,而这皇亲十八序,就是稳定天下的根基。
让天下不茫然,可能就是皇亲十八序的作用吧。
“蜀王赵昪,按照皇亲十八序的说法,身份何等尊贵,带了很多商船,所需必是物资一类,还有其他消息么?”
陈宜中在心中分析明了,开口问道。
“没有,船才到港口,得到消息我便回来了。”
热风缓缓,布帘卷动,陈宜中静静思索,他有心前去,却又难以决断,对目前的生活,他是很满意的,只是能为国出力,终究是他所愿。
“呵呵,想的多了。”
老人洒然一笑,自嘲一句,起身,高大的身躯仿佛沉睡的雄狮刚从朦胧睡意中醒来一般。
“跟我去拜见蜀王,有好些日子不曾见家乡人了。”
他这般说着,面容平淡,带着一股勃发的英姿,整个人仿佛都年轻起来。
老管家高兴的应答,跑前跑后去张罗起来,不多时便备好马车。
一路穿街过巷,来到港口,只见碧空下舳舻千里,一望无际,这场面深深震撼到陈宜中,这般大规模的船队出行,是他没有想到的。
“送拜帖。”
老人家轻声吩咐,其实不等他吩咐,老管家已经去送拜帖了。
远离故乡,远离大宋政坛,心中难免思念,有些失态,也是可以理解的。
当挂着赵家宗室旗帜的大船停靠在岸边,那个自己见过却说不上熟悉的赵昪下船而来的时候,老人家的眼中难免涌出热泪。
政治正确,从来是一个政治家最重视的,赵昪能毫不犹豫的见他,至少说明,赶走自己的赵昰,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讨厌自己。
他也曾想过赵昰只是想通过打击自己树立威望,可迟迟不来赵昰召回的信号,让他断了这个念想。
可如今阔步走来的赵昪,让他看到了宗室对他的态度,他,并未被赵宋抛弃。
如果没有赵昰的授意,他不信赵昪敢这么大大方方的迎接自己,毕竟,自己是被赵昰逐出朝廷的。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老丞相,实在是孤之幸。”
离得老远,赵昪便大声说道。
陈宜中稳定情绪,快步上前,道:“能得蜀王接见,已经是老臣荣幸。”
他自称老臣,亦是一种示好,意思是并未因为赵昰赶他出朝廷而怀恨。
如今正是壮年的赵昪被赵昰定位皇亲十八序中仅次于赵昺的皇位继承人,并非血脉排序,而是因为此人能力。
精明能干,是赵昰排除皇亲十八序的重要依仗,此人在皇室中,亦是一位佼佼者。
陈宜中一句话,他已经判断出老人家的态度,脸上的热切又多了一分,上前拉住老人的手,携手与老人一起登船。
这般安抚人心的手段,自然免不得从赵昰身上学习来的,谁不知道,赵昰与臣子表示亲近,从来都是携手同行。
被赵昰拉手,那是多少人期盼的事情啊。
陈宜中亦被赵昪这一举动感动的暗自落泪,免不得偷空用袖子抹了眼睛。
“这段时间,老丞相受苦了,陛下亦是非常担心老丞相的身体,我来前还曾嘱咐,说老丞相可能来占城,还特意让我带了人参来,说老丞相懂得医术,当知道如何运用,要注意身体啊。”
他这唠叨般的话语一落,陈宜中便觉得心中所有的委屈都没了,泪水汹涌而出,只是用力的握着年轻蜀王的手。
起起伏伏多少年,多少次委屈都不曾打垮这位老人,可此时,他却只想大哭一场,发泄心中的抑郁。
煌煌大宋,若是灭亡在此,千百年的骂名,他是躲不过的。
他不曾努力么?他不曾奋起么?
该做的,能做的,会做的,他都做了,在这个大时代,已经鬓发霜白的他,只是一个探不明前路的孩子。
赵昪没有在说话,只是拉着老人家,在亲兵的护送下上船,假作看不见老人的泪水,为老人留着颜面。
这个时候,所有的劝说、安慰都是一种侮辱,如果谁觉得老人家是委屈的哭了,那真是太幼稚了。
赵昪想起赵昰对陈宜中的评价:这是一位迷失在大时代中,不失忠心的老臣,不失手段的能者,不失勇武的老人。
这话,只是在一次单独相见中说的,他之前一直以为,赵昰是怪罪陈宜中的,怪罪他在宰相位置上的无作为,可这一次见面,让他知道了赵昰的心中对陈宜中的真是想法。
“这位老人没办法带领这个国家从新立起来,而在我带领这个国家走上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时,他的威望会成为阻力,所以,在我威望足够前,他不能回来,这,只是政治手段。”
从这句话中,赵昪判断出皇上对陈宜中没有恶感,甚至隐隐有召回之意,这也是他敢于如此行事的原因,只是惊得船上跟随而来的官员心惊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