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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青那一刻, 会是什么心情, 冉霖曾想过很多种——激动,感慨,兴奋,不舍等等,不一而足。
但独独没想过, 怅然。
那种仿佛一部分灵魂被拿走的空落落。
这感觉以前没有过, 第一次, 给了《落花一剑》。
冉霖想可能这是他拍摄的第一个重要角色,戏份太多, 周期太久, 入戏太深,所以当世上再无方闲, 心里的某一块, 也跟着这个角色走了。
这种心情持续到了杀青宴。
春节将至,整个拍摄的后期都是紧赶慢赶, 终于顺利收工,且拜那场大雪所赐, 省下了制雪景的时间,最终比原计划提前了一天。
一天, 对于《落花一剑》这样规模的剧组来说, 就意味着至少节约下了十几万的基本开销,这里还不算演员费用,场地费用等等, 更重要的是,很多时候剧组不仅不会提前,还会因为种种原因延期,到时候增加的场地租赁费、演员薪酬、生活开销等等,都是翻着番的往上涨。
两相对比,整个拍摄周期里一直为控制成本操碎了心的制片人简直感动得想烧香还愿。
为了感谢整个剧组和演员的努力,杀青宴的规格从原定的“标准”变成了如今的“豪华”,戏一杀青,所有人立刻跟车奔赴酒店,椅子还没坐热,各式色香味俱全的菜就如流水般上桌,每一道都透着诱人。
美食当前,谁还管其他,辛苦了几个月的人们秉着“把付出的辛苦吃回来”的志气,一个个吃得热火朝天,喝得酣畅淋漓。
不消一个小时,所有人便全放开了,大声聊天的,高声劝酒的,闷头苦吃的,开心合影的,热络的场子里再难分清谁是导演,谁是制片,谁是灯光,谁是剧务……
冉霖也开心,但因为那种空落感挥之不去,所以那开心也好像被萦绕得很宁静,没有唐晓遇那种跟谁都想喝一杯的兴奋,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淡淡的享受和满足。
幸而灯火辉煌的喧嚣里,也没人注意他。
“想什么呢?”
好吧,除了同桌的陆以尧。
男一男二男三都被安排在了制片人、导演和编剧的同一桌,不过这会儿制片人和导演都被拉到别处畅谈交心,编剧和男三则莫名投了缘,已经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全然忘了这边还有两位。
剩下男一和男二,一个是不喜欢酒文化,没想特意跟谁联络感情,碰上过来敬酒的,只是客气一下,慢慢也就没人过来了;一个是已经把该敬的人敬完了,再没应酬任务,索性慢条斯理地再吃点菜。
陆以尧脱下戏服之后,换上的是一件高领毛衣,外搭呢子大衣,造型复古讲究,走起路来有型有款。这会儿大衣脱了,只剩下毛衣,冷峻的气质又温和下来。
事实上高领毛衣很难驾驭,一不留神,就没脖子了,怎么看怎么土。
但在陆以尧身上,却偏偏特别合适,衬得他温和有礼,还带了点贵公子的端庄范儿。
头发没有特别打理,简单抓抓,刘海大部分向后,有几绺落在额前,遮得眉峰若隐若现,愈发让那双桃花眼勾人心魄。
好在,这人刻意断了发电系统,目光清澈如水。
冉霖才能在沉吟片刻后,平静地看他,微笑:“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明天开始要把闹表往后调了,有点舍不得。”
陆以尧莞尔,想也不想便调侃道:“反正你是阶段性苏醒,调最后一个闹铃就行了。”
冉霖没好气地斜眼看他:“那也不用八点起床四点就开始第一阶段吧。”
陆以尧笑得露出洁白牙齿。
冉霖被晃着了眼,忽然问:“你有牙膏代言吗?”
陆以尧愣住,茫然地眨眨眼,摇头。
冉霖夹了个雪绵豆沙塞嘴里,边吃边建议:“可以让你经纪人去谈一个的,真的,你这口牙不代言浪费了。”
小伙伴的建议很认真,很严肃,但正在大快朵颐的鼓成仓鼠的腮帮子,实在没任何说服力。
陆以尧又好笑又无奈,随手又给他夹了一个。
冉霖来者不拒,刚瘪下来的腮帮子,再度圆鼓鼓,一边吃还一边客气:“别光给我夹,你也吃啊……真心不错……”
桌上菜有几样陆以尧没吃,这道就在其中,但现下被勾起了食欲,便也夹了一个,哪知道刚咬一口,就有点囧。
外酥里软,绵密醇香,酒店大厨的手艺没得挑,只是这道菜对他来说,太甜了。
“不好吃?”冉霖一眼就看懂了陆以尧的表情,有点意外,又嚼两下自己嘴巴里的,很棒啊。
“有点甜。”陆以尧说得比较委婉。
“雪绵豆沙本来就是甜的,”冉霖以为他在嫌弃,下意识为大厨说话,“而且这个豆沙肯定是饭店自己做的,一点都不腻,也没甜到很夸张……”
“不是,”陆以尧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不是菜的问题,是我本身对甜食一般。”
“哦……”冉霖有点窘,闭上嘴,不再聒噪,过了会儿,又觉得不吐不快,还是咕哝一句,“其实可以偶尔吃吃,甜食会让心情好。”
陆以尧歪头想想,末了一本正经道:“没事,我心情差的时候比较少。”
冉霖黑线看他:“你是在炫耀吗……”
陆以尧乐,坦然承认:“应该是吧……”
冉霖想踹他。
不过也就是想想。
明天开始,想见这个人都难了,踹两脚,舍不得。
“这个剧之后,你是什么工作安排?”陆以尧闲聊似的问。
冉霖摇头:“不知道,希姐还没和我说,估计应该没安排,先回家过年吧。你呢?”
“一样,先回家,”陆以尧眼里的光柔和下来,“不过初四就得开工,飞长沙。”
冉霖发现陆以尧提起家的时候,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风,时而柔情似水,时而苦大仇深,他其实特别好奇,但一直忍住没问。之前是觉得打听别人的隐私不好,现在则是觉得根本没立场问。
陆以尧再没邀请过他吃饭,也不再讲什么真朋友交心一类的话,两个人在剧组最后一个星期的相处,平淡如水。
“忙是好事,”冉霖听见自己客客气气地说,“像我,想忙还没事情忙呢。”
陆以尧说:“等这个剧播了,你会忙翻天。”
冉霖抬头看他:“真的?”
陆以尧点头:“嗯,你会觉得忽然就多了铺天盖地的通告,繁忙不停的工作,狂热迷恋的粉丝,以及……疯涨的银丨行丨卡余额。”
冉霖咽了下口水,眸子里水波潋滟,全是货币之光:“其实,你直接说最后一条就行了……”
陆以尧知道他是故意的,可还是没忍住,鬼使神差揉了一下他的头发:“财迷。”
说是揉,实则在指尖稍一碰着的刹那,就被不着痕迹躲开了。
陆以尧手停在半空,才觉有些尴尬,就见冉霖摇头晃脑地哼歌:“都说钱是王八蛋~~可长得真好看~~~”
就哼了两句,还故意哼得没在调上,尴尬却忽然散了。
陆以尧很自然收回手,忽然想起那个曝光的洗发水花絮,便问:“你学过音乐?”
“没有,就是业余爱好。”冉霖冲他乐,“念书的时候嘛,你懂的,会吹拉弹唱都能增加帅气值。”
陆以尧不自觉拄着胳膊托下巴,淡淡看着冉霖,客观评价道:“你本来长得就好看,不唱歌也帅。”
冉霖已经没有被夸的喜悦了,索性有样学样,也拄胳膊托下巴,侧过脸和陆大明星四目相对。
“你以后是准备永远捧着我聊天了吗?”不知是气氛好宁静祥和,还是刚敬那几杯酒让他头脑发了热,冉霖忽然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既已心照不宣,何必一起装傻。
陆以尧被冉霖问住了,直觉上,他想解释我不是故意捧你,我只是实话实说,可理智上,他知道并不全是,因为拒绝,所以有一种把人伤了的过意不去,以至于以前会调侃的事情,在那之后反而会克制住冲动,顺着说。
原来不只他一个人觉得这样很干巴巴。
冉霖一看陆以尧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知道这人又在脑内上演小剧场了。
有时候他都替陆以尧累,何必非活得那么端庄,又不是乾清宫正大光明的匾额,一点歪不得。
可陆以尧迷人的偏偏也是这点。
“喂,”冉霖看看周围,一片人声鼎沸里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这桌,再看看对面的唐晓遇和宋芒,已经快喝到桌子底下了,便低声招呼陆以尧,“过来。”
陆以尧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和冉霖已经是挨着坐的关系了,扭头对看,脸和脸的距离不超过半臂,这种情况下还要怎么“过去”,这是个问题。
冉霖叹口气,山不来,他就向山走去,索性把凳子再搬近一点,和陆以尧凑成电视剧里反派密谋坏事的交头接耳状。
陆以尧没躲,但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二号,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不祥感。
终于,冉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但神情坦荡,与他俩这会儿暗搓搓的“密谋”状态截然相反。
“你知道我最喜欢也最羡慕的是你身上哪一点吗?”
设问是陆以尧最喜欢但用得最失败的套路。
可在冉霖这里,流畅娴熟,根本不用陆以尧回答,只要乖乖听着就好。
“就是不管什么,你都可以摊开来聊,因为你心里不藏半点阴暗,所以也愿意拉着别人一起晒太阳。”
冉霖坦然说着,眼神不闪不躲,就那样定定看着他,明亮,清澈。
陆以尧看呆了。
这一刻,他忽然分不清对着的是冉霖还是方闲了,冉霖没这么从容潇洒,方闲又没这么如水温柔。
“今天我也学你一次。”冉霖说着,轻轻深呼吸一下,又做贼似的扫描四周,确认安全,才重新看向陆以尧,近乎低到用气息说,“我喜欢你。”
陆以尧大脑一片空白,忘了呼吸。
冉霖却舒口气,感觉像是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凉风,吹得心里清爽惬意。
原来说实话,并不难。
如果换个人,他死也不会讲,但不知道为什么,是陆以尧,他便觉得说了实话也安心,仿佛可以肯定这人不会抖出去。
就像他和奚若涵说过的,能喜欢上你,很幸福。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坏坏地挑起眉毛,冉霖带着笑意呢喃。
陆以尧不知道该说什么,遇上不按套路来的朋友,真的很心累,他现在就觉得脑袋里原本捋得经络分明的毛线,被猫爪子又挠成了乱球。
眼看着陆老师懵逼,冉霖嘴角上扬,不逗他了,缓下声音,说:“我知道,你也知道,所以就别都小心翼翼保护那层窗户纸了,你累,我也累。但我还是要和你说声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陆以尧的心慢慢静下来,他似乎知道冉霖接着要说什么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不是很想听。
“我敬你,”冉霖说着忽然提起一杯酒,笑容明朗,“喝完这杯酒,所有乱七八糟的,翻篇。”
陆以尧摸上酒瓶,却迟迟没动。
冉霖以为他还有顾虑,干脆拿过自己的酒瓶给他倒,边倒边说:“你不用担心,我真的放弃了,不,我从来也没想要怎么样,其实如果你没发现,这事儿神不知鬼不觉也就过去了,所以你得从自身找原因,第六感太敏锐就不可爱了知道吗……”
絮絮叨叨说完,陆以尧的杯子正好满。
放下酒瓶,冉霖拿起自己的酒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陆以尧有一瞬间的恍惚,等反应过来,已经举起了杯。
两杯轻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冉霖一饮而尽,心下解脱,眉宇间云开雾散。
“喂,”放下杯子,冉霖才觉出不对,“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说,你好歹应一句。”
陆以尧回过神,不知道能说什么,末了绞尽脑汁递出一句:“敬友谊地久天长。”
冉霖看着陆以尧干杯,想,这人真倒霉,好端端当着明星,就被自己拉上了一辆碰碰车,然后东撞西撞,昏天黑地。
末了终于发现自己是马路杀手了,还坚持要继续当乘客。
掰直男这种事的罪恶程度基本就够下地狱了,哪怕自己没去做,只是想想,陆以尧都有一万个理由跟他断交。结果这人非但没有,还千方百计照顾他的情绪,给他修台阶,对着这样的陆以尧,冉霖没办法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希望见到对方因为他,再伤身劳神。
今晚过后,陆以尧不再需要惦记这件小事,不再需要觉得过意不去,继续做那个忙到空中飞人的陆神,继续在他的世界里,闪闪发光。
陆以尧不喜欢喝酒,但也没有讨厌到难以下咽。
可今天这杯是个例外,他分了三次才干完,全程都想放下说这酒我不喝了,我需要时间再去想想,你不能自说自话就把事情翻篇了,然而最终放回桌面的杯子,还是见了底。
冉霖看着空杯,心下一片释然。
剧组杀青了,这件别别扭扭的小事也解决了,再没有比这更圆满的收尾。
陆以尧看着冉霖一脸从五指山下解放出来的新生光彩,看着他伸筷子夹过来最后两个雪绵豆沙,看着他没心没肺地大快朵颐,莫名有点想掐掐他那鼓起来的腮帮子。
怎么就翻篇了。
怎么就结束了。
怎么就你说喜欢就喜欢,你说放弃就放弃了,不需要征求一下“被害者”的意见吗!
但转念一想,他的愿望不就是“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现在这个结果不是符合预期,简直是远远超出预期,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叮。
熟悉的微信提示音打断了陆以尧纷乱的思绪。
是冉霖放在桌上的手机。
冉霖也停下嘴巴,疑惑地拿过手机查看,结果没两秒,脸上的表情就从“刚逃出五指山”变成“又戴上紧箍咒”。
没等陆以尧问,冉霖直接看向他,低声道:“张北辰。”
陆以尧立刻警惕起来,什么喜欢不喜欢翻篇不翻篇都抛到了脑后:“找你?”
“还是找我们两个,”冉霖道,“说是知道我们今天杀青,问我们什么时间离开横店,能不能再一起吃个饭。”
陆以尧嘴唇抿成直线,良久,问:“你怎么想?”
“会不会……”冉霖带着一心希望猜测,“是想和我们坦白?”
陆以尧没肯定,也没否定,只淡淡道:“那这个时间拖得有点久。”
冉霖懂陆以尧的意思,事实上,他对于张北辰的这顿饭,也没抱太大希望,总觉得试探的成分多,坦白的成分少,而且剧组提供的返程票也是明天一早的,不是不能改,但改起来会很麻烦。
而且,如果张北辰真有坦白的意思的话,其实吃饭也好,电话也好,哪怕只是一条微信,都可以做到。
眼见着冉霖起身,陆以尧奇怪道:“你干嘛去?”
“打电话。”冉霖说。
“给他?”
“嗯。”
“打了你说什么?”
“看他说什么。”
“打电话行,但你别犯傻……”
“大哥,”冉霖忽然叫了剧中对陆以尧的称呼,“我比你机灵一万倍好吗。”
陆以尧囧,这人不仅是称呼,连口气都非常方闲了。
不自觉带上笑意:“去吧,方小爷。”
冉霖拿着手机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静下心酝酿片刻,才拨通张北辰的号码。
那边接听得飞快:“冉霖?”
“嗯,”冉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杀青宴还没完呢,有点吵。”
“没事,”张北辰问,“收到我的微信了?”
冉霖说:“收到了,但是可能聚不上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得走。”
“哦……”张北辰的声音有淡淡的低落。
冉霖心里划过一丝异样,说不清是难受,还是不死心。
“你有事吗?”他听见自己这么问,“有事的话,电话里说也行。”
听筒那头沉默下来。
可能是一瞬,也可能很漫长,冉霖全神贯注地等着,模糊了时间流逝的速度。
终于,电话那头的声音明亮起来,似乎连最初的一丝低落,都没了:“没什么事,就是一起在这边几个月,才聚了一回,太可惜。”
冉霖眼里的光黯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才道:“是啊,有点可惜。”
两个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多数是拍戏心得,冉霖莫名不想再聊更多,最后草草结束通话。
转过身,陆以尧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正站在背后。
“怎么说?”他问。
冉霖叹口气,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陆以尧了然,耸耸肩:“能想到的,别太在意。”
冉霖摇摇头,真心道:“没事。”
确实没事。
已经过去一段日子了,忙碌的工作早冲淡了难受,之所以打这个电话,只是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或许这件事里张北辰未必是主导,再极端点假设,最初的时候他可能都不知情。可事情一爆发,连他都能怀疑到张北辰,他不信张北辰自己不起疑。而经纪人,几乎不可能瞒着自家艺人去做什么事,即便瞒了,事后也必须要坦诚应对质询,否则艺人一定会炸,万一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那时候只能是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所以张北辰可能是策划者,可能是知情者,但肯定不是无辜者。
一如当初默许团队炒作的自己一样。
张北辰的微信打断了之前的话题,想再续,也续不上了。
重新回到座位坐下的陆以尧和冉霖,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演艺圈的奋斗之路。
话头可能是冉霖起的,他的原意是想说换个角度,其实能够理解张北辰,因为想在这个圈子里混出名堂,太不容易了,而混出名堂之后想保持住,更要千倍百倍的小心,所以不能出事,出一点事,也会让人非常紧张,有时难免会走极端。
但后来说着说着,就分享起了自己的摸爬滚打史,怎么因为照片红的,怎么签的公司,出道以后都演过哪些小角色,一桩桩一件件,赶上自传了。
讲到后来冉霖觉得有卖惨嫌疑,及时止住话头,和陆以尧说:“别光听我讲,也说说你的。”
陆以尧没跟任何同行透露过出道史,哪怕是姚红,最初也是在公司要求下,带的他,对于他怎么进的公司,进公司之前的一切情况,略知一二,但推测多过实锤。
从前的他曾无数次想过,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交到一个圈内的知心好友,然后他们清风徐来,月下听海,相对聊起各自过往。
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过于遥远。
没有清风,只有空调,没有月下,只有电灯,没有海浪,只有喧嚣的觥筹交错和满眼的杯盘狼藉,桌对面还有两个醉倒睡着的男同胞。
但他就是讲了,还讲得认真细致,生怕与事实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我中学就去英国念书了,念到大二的时候正好八年,人都说七年之痒,我是在第八年爆发,一门心思就想回国。我念的是戏剧专业,正好有个一起念书的朋友,家里涉足一点娱乐业,就通过关系把我介绍到奔腾时代了。我第一个演的角色就是男三,后来就男二,男主……”
似乎发现自己的履历颇为苍白,陆以尧说到后面继续不下去了,只能真诚地看向冉霖,做了总结:“就是这样。”
冉霖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羡慕嫉妒恨:“就是这样?你还想怎样……”
现在连抗日神剧里都禁止给主角这么开挂了好吗!
吐槽完,冉霖又想起一件事,问:“大学没念完,不可惜吗?”
“如果是记者采访,我会说可惜。”
冉霖听出了话外之音:“我问呢?”
陆以尧眼睛慢慢弯下来,像被风吹过的桃花瓣:“你问,就是大实话,还好。”
以往,冉霖最害怕陆以尧笑,一笑,他的心脏就会乱跳。
可这会儿,他奇异地很平静,只觉得这人好看,纯欣赏的那种好看,一笑,周围声音就都没了,好像只剩下轻风拂面,还有淡淡的花草香。
“你家里也不介意吗?”
“家里很来就想我读商学院,我故意作对才选的戏剧专业。”
“所以你选择不是因为喜欢演戏?”
“喜欢谈不上,顶多算是有一点感兴趣。”
“……”
“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想代表所有爱表演但是没机会的人拿蛋糕呼你。”
“为什么是蛋糕?”
“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
“……”
揍人也揍得这么温柔,也就冉霖了。
陆以尧鬼使神差又夹起那块雪绵豆沙咬了第二口,有点凉了,口感显得更甜,但好像……也还不错。
冉霖其实很想问,为什么在选专业这种人生重要方向上,和家里作对这么随意的理由成了第一要素,但转念,自己学了西班牙语,好像也并没有对人生造成什么重要影响。
况且,总觉得陆以尧不愿意聊太多家里,他还是继续羡慕这位男神开挂的职业生涯比较安全……
“求保密。”
正胡思乱想着,耳边传来陆以尧的请求。
冉霖没反应过来,问:“保密什么?”
陆以尧四下看两眼,倒真是一副警惕模样,确认安全,才低声道:“我是关系户。”
冉霖囧:“后面的角色也是?”
陆以尧:“那不是,男三演完就有一些人气了,后面再没缺过机会。”
冉霖绝望地看着他:“要不是太了解你,知道你只是在陈述事实,我真的会生气。”
陆以尧闻言乐了,不过笑完,他又正色起来,轻叹道:“我爸说过,太顺遂不是好事,一个人如果太顺了,后面肯定有坎儿等着。”
冉霖蓦地想起,自己爹好像也说过这方面的,但跟陆以尧的鸡汤型老爸好像有所区别……
“想起来了,”冉霖轻叩一下桌子,“我爸说,遇见顺的,就会一顺百顺。”
陆以尧哭笑不得:“那到底该听谁的?”
冉霖很认真地想了想,给出方案:“结合着听。”
“那你爸有没有说过遇见难关怎么办?”陆以尧忽然问。
冉霖心中惊讶,因为他爸还真说过:“大不了不干了,回来当包子铺少东家。”
陆以尧愣住:“你家是做餐饮业的?”
冉霖汗颜,轻咳一声:“没这么洋气,就是一家包子铺,店面不大,但我妈和的馅天下一绝,我爸揉的面筋骨奇佳……”
陆以尧生生被说饿了,但还是秉着科学精神问:“面,怎么才算筋骨奇佳?”
冉霖想了想,放弃:“我爸说的,你得去问他。”
陆以尧:“……”
陆以尧当然不会去找冉霖爸求证,事实上他都不知道聊这些有什么意义。
可他就是聊得很起劲,甚至听着冉霖绘声绘色给他讲这些的时候,真心希望这场杀青宴永远不散。
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夜里十二点,杀青宴终于杀青。
唐晓遇和宋芒都是被拖回酒店的,幸而在喝醉之前,男三号已经拉着男一男二合了影,并仿佛预见到自己结局似的,拍完就把照片发给了冉霖和陆以尧。
回酒店的车里,冉霖就发了一条微博,内容是《落花一剑》杀青宴,配了一张九宫格,有剧组全体合影,有三个人的合影,还有跟导演、编剧、其他演员以及剧组工作人员的合影。
微博发出去的一刹那,几个月来的种种都在眼前划过,好像微博一发,这些也要打包封存。
刘弯弯看出冉霖的伤感,问:“冉哥,你是不是有点舍不得。”
冉霖摇头,放下手机,和助理小妹一字一句道:“美好的回忆,是为了让人继续昂首前行。”
刘弯弯安静地看了他两秒,问:“哥,你是不是在微博有小号,天天转发鸡汤的那种。”
冉霖乐,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助理肩膀:“弯弯,哥今天做了一件特别帅的事。”
刘弯弯来了精神:“什么事?”
冉霖摇头:“不能说。”
刘弯弯一脸黑线,但仍抱着最后一丝不甘问:“那有多帅能说吗?”
冉霖咧开嘴,露出不逊于陆以尧的雪白牙齿:“帅到我今天两米八。”
末了,刘弯弯也不知道究竟自家冉哥做了什么壮举。
但她能清晰感受到,拍完这部剧的冉霖,和几个月前不一样了,说不上具体的改变,但偶尔的一颦一笑,眉眼神态,少了些谨慎内敛,多了些恣意张扬,就像……方闲?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回去的路上,陆以尧也发了杀青微博,并且发完就回到首页,第一时间看见了冉霖的。
毫不犹豫地点了赞,留了言,然后就翻出微信想问对方到酒店没。
打字打到一半,才意识到,好像没必要。
冉霖是肯定回到酒店的,就这么几分钟的车程,不大可能出意外。所以他这个问题,更像是没话找话。
要命的是,他还非常想没话找话。
但是不能。
别说冉霖都说翻篇了,就是冉霖今天不把话挑明,他也是做好决定不再撩对方的。
虽然他不觉得这是撩,但反过来想,如果不是撩,他干嘛不去问唐晓遇,不去问宋芒,不去问陈其正,非要问冉霖。
“陆哥,你没事吧?”李同本来不想出声,但陆以尧凝眉冷脸,嘴里嘀嘀咕咕,又听不清楚在嘀咕什么,状态真的非常让人方。
“李同……”
“嗯,陆哥,你问吧。”
“……”
很好,助理现在已经可以自己cue流程了。
姚红没在,车里只有他和李同,这问题问起来便容易多了——
“假如有一个姑娘喜欢你,但你不喜欢这个姑娘,你会怎么办?”
“死命追啊,”李助理想都不想,“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如果被拒绝了就放弃……”
“等一下,”陆以尧打断助理的慷慨激昂,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刚才说反了,“不是你喜欢姑娘,是姑娘喜欢你。”
李同怔住:“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总会有的,”陆以尧忽然心酸起来,安慰似的拍拍助理肩膀,才重复了一遍问题,“假如有一个姑娘喜欢你,但你不喜欢这个姑娘,你会怎么办?”
李同思索片刻,一本正经道:“那要看她有没有和我表白了。”
讨论总算上了正轨,陆以尧坐正身体:“如果没表白怎么样?如果表白了又怎么样?”
李同:“如果没表白我就用暗示勾她表白,如果表白了,我就和她交往试试。如果她实在害羞不表白,我们男的其实也可以主动的!”
陆以尧:“……”
李同:“陆哥?”
陆以尧:“没事,挺好的,你的思路很清晰。”
身体向后,靠进座椅,陆以尧在脑中把三分钟前那个提问的自己用蛋糕呼脸一百遍。
“陆哥,”李同忽然彻底转过身,跪在椅子上,扒着椅背露出头,正式和陆以尧面对面,“是同行吗?”
陆以尧没懂:“什么同行?”
李同说:“就那个百万大V,追你的是她吗?”
陆以尧:“……”
李同一看自家老板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
叹口气,他感觉自己的心境快和姚红接轨了,简直为陆以尧操碎了心:“陆哥,以后再问我问题,你别让我当我,你让我当你,我就知道该从什么角度思考了。”
陆以尧抬眼皮看他,不想再轻易付出信任。
李同自顾自继续:“如果我是你,然后喜欢我的姑娘是个同行,那我肯定就要慎重了。既然不喜欢,那就连沾都不要沾,因为百分百会有绯闻,要是真恋爱,还值得,不喜欢,还惹上绯闻,那就没必要了。”
“如果已经把对方拒绝了呢?”
“对方表白了?”
“算是吧。”
“那就更尴尬了,只能以后尽量躲着走呗。”
“必须躲着吗?”
“也不是啦,”李同把下巴抵在靠背上,“但如果你已经拒绝她了,还总在她眼前晃,万一她不死心,以为跟你还有希望怎么办?”
陆以尧皱眉:“也不能合作了吗?上通告,拍戏,采访,酒会,明星趴,都得躲着?”
“如果是工作,那也没办法,但……”李同凑近陆以尧,“陆哥,你究竟是想躲着她还是不想躲着她?”
陆以尧避开助理探寻,状似坦然地看窗外,实则什么都没看进去。
“我就是觉得,话都说开了,没必要还那么刻意地避嫌吧。”
李同看着自家老板的侧脸,鼓着勇气,问:“陆哥,你别怪我多嘴,到底是人家追你还是你追人家?”
陆以尧囧,下意识道:“你怎么会有这种疑问?”
李同觉得自己有这种疑问太正常了:“因为你看起来更像被拒绝的那个。”
陆以尧的视线总算在车窗上对上焦距,忽略掉疾驰而过的黑夜,车窗上是一张愁眉不展的脸。
看起来,还真的不像被追求那个。
“李同,”陆以尧收回目光,感慨地看向助理小弟,“做个好人太难了。”
李同耸耸肩:“那就做个坏人呗。”
陆以尧懵逼:“嗯?”
“不是,”李同说,“我的意思是做自己呗。明星该谈恋爱也得谈恋爱啊,当然啦,你要先和红姐报备,公关得跟得上,不然粉丝肯定会有反弹……”
“不用想那么长远,”陆以尧黑线,打断助理的后续事宜,“我先找找自己。”
李同有听没懂。
找自己这种事,太深奥了。
陆以尧重新拿起手机,把刚才中断那条信息发完——【到酒店了吗?】
直到自己的车抵达酒店,冉霖也没回。
陆以尧一路是沉着心情回屋的。
沉着洗澡,沉着睡觉,连梦境都很沉重。
梦中李同一下子猜出,是冉霖对不对,你追那个是冉霖!他用汉语英语以及不知道什么语给李同解释了无数遍,不是他追冉霖,是冉霖追他,结果助理小弟一直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边说还边唱起了歌——
阳光下少年~~梦想可曾实现~~冰冷的世界~~有没有把你改变~~
他一直只知道那是冉霖的手机铃,但杀青宴上听冉霖讲奋斗史的时候,才知道那是对方出道的第一首单曲。
李同唱得太难听了,歌没唱完,他就醒了。
才凌晨四点,正是他最近开工的起床时间。
无奈,陆以尧只得起床洗漱,然后一边听着早间新闻,一边蹲着收拾行李。
晚些时候李同也会过来帮他做这些,但能自己做的,他总还是愿意自己做,而且现在除了这个,也没其他事情打发时间。
莫名的低落沉重感从昨夜持续到梦里,又从梦里持续到清晨,连第一缕阳光照进窗口时,陆以尧先看见的都是光里漂着的灰尘。
然后门就被敲响了,是李同。
然后手机也响了,是冉霖。
陆以尧先蹲着看了手机。
【不好意思,昨天回来就睡了,没看手机。有事?】
【没事,就是看你到没。】
【两步路的距离,还是坐车,你会不会对我们的和谐社会太没信心了[笑cry]】
陆以尧看着那个又哭又笑的小圆脸,心里豁地一片晴朗,阳光灿烂。
李同久敲没回应,正准备打电话,门就开了。
自家明星顶着黑眼圈,满面春风。
然后,他就听到陆以尧宣布:“我找着自己了。”
李同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问:“要不要先和红姐报备一下?你现在谈恋爱,公关起来……”
“不用报备,这事儿公关不了。”陆以尧把助理拉进来,关严实门。
李同站在玄关,死活不想再往里走了,总觉得再走一步,就要被拉进某个黑暗组织。
陆以尧也不逼他,索性就站在玄关,居高临下,除了手臂没撑墙,浑身都是要壁咚的架势:“所以,你得帮我保密,和红姐不能说,和别人更不能说。”
李同这辈子还没被如此委以重任过,霎时热血沸腾:“陆哥,你相信我,就是烂在肚子里,我也不会说一个字。”
陆以尧定定看了他良久,欣慰点头,转身回屋继续哼歌收拾行李。
李同忙不迭跟上来:“陆哥,那人到底是谁啊?”
陆以尧:“不能说。”
李同:“网红还是演员?”
陆以尧:“不能说。”
李同:“哪儿的人?”
陆以尧:“不能说。”
李同:“你哼的什么歌?”
陆以尧:“不能说。”
李同:“……”歌也不能说吗!!!
仿佛感受到了他内心狂奔的草泥马,陆以尧停下小调,抬起头,收敛笑意,眼里出现了少见的犹豫:“这事牵扯很多,很复杂,必须慎重。”
李同:“你不是说她喜欢你吗?”
陆以尧轻轻摇头:“你不懂。”
李同:“……”
他怎么不懂?他就知道昨天晚上的问题是假的,什么被姑娘追然后不喜欢,分明就是自家老板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