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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简怀睁开眼, 呆滞了片刻, 重新闭上了眼睛。
奇怪了,难道是在做梦吗?
昨日是他的生辰, 群臣和藩王朝贺, 他多喝了几杯,回去倒头就睡了, 但他记得很清楚,他回的是毓宁宫,叶宝葭还亲手喂了他醒酒汤扶他上了床。
再睁开眼一看,他呆住了。
入目之处是一张黄花梨的拔步床,架子上雕着麒麟和四海云纹,不是毓宁宫的龙凤雕花大床。
他半撑起身子, 屋里立刻传来了一阵小碎步声,一个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小殿下,你醒啦, 快些起了, 要不然又要让谢大人等了。”
他一瞧,是李德,不,又不是李德,那张脸庞年轻了很多, 细皮嫩肉的,看上去才刚过弱冠。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也小了足足一号, 原本不满七尺的身高也缩水了一小半,成了一个稚龄小儿。
初初的惊愕过去之后,卫简怀镇定了下来,起了身,一脸威严地问:“这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午时了,”李德笑着道,“小殿下这一觉睡得挺香的,到底是谢大人的话管用。”
卫简怀想了起来,他小时候精力充沛得很,常常该睡的时候上房揭瓦,不该睡的时候呼呼大睡。
后来,谢隽春告诉他,作息紊乱不规律的小孩子长不高长不壮。
“臣便是小时候不肯睡觉才长成了这么瘦弱的模样,小殿下若是如此,只怕成年之后也只有臣这般高了。”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庞一下子在他眼前掠过。
真是胡说八道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后来颠沛流离,压根儿没能有作息规律定时入眠的好习惯,结果不也长成了气宇轩昂的七尺男儿?倒是谢隽春自己,本就是女儿身才看上去瘦弱,还骗他说是不肯睡觉才会这样。
“快替朕……我更衣,”卫简怀饶有兴味了起来,“我要去瞧瞧谢……小先生。”
匆匆洗漱更衣,卫简怀紧赶慢赶,终于在一炷香后来到了明贤殿。
先帝、先后虽然宠爱卫简怀,但对他的教养却从未有半丝放松,从六岁起,明贤殿便是他读书的地方,辰正便有翰林院、国子监的先生分别过来为他授课,晌午稍事歇息后,又有禁军统领、大内侍卫过来教授马术、武艺,一天下来也甚是辛苦。
十岁那年,新科状元谢隽春得帝后赏识,奉旨前来明贤殿督促小殿下学业。谢隽春那年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学识渊博,却并不像那些先生一样只懂得说教,说起道理来引据用典,就好像讲故事一样,卫简怀特别爱听,没事总也喜欢缠着谢隽春,以至于后来谢隽春在鹿鸣宫中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卫简怀跨入门槛,一眼便瞥见了谢隽春。
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一如从前,皮肤白皙柔嫩,身板瘦弱纤细,胸前……嗯,必定是裹胸布包了一层又一层,一马平川。
他从前可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没看出这位状元郎是个美娇娘呢?
幸好,阴差阳错,他的谢三郎变成了叶宝葭,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小殿下。”谢隽春抬眼瞥见了他,急忙过来见礼。
卫简怀心痒难耐,很想去拉她的手,却悻然地发现,自己足足比谢隽春矮了两个头,两个人走得那么近,他得仰起头来才能看到谢隽春的脸。
太没有气势了。
卫简怀有些不快。
头被摸了一下,谢隽春打量着他:“小殿下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卫简怀更不快了:“小先生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其实我已经……十岁了。”
谢隽春哑然失笑:“是,小殿下已经十岁了,是个大孩子了,早上虞大人留的文章想好该怎么落笔了吗?”
卫简怀哪里还会记得这么久远的事情,便耍赖道:“虞大人总是出些枯燥的题目,我不想写,不如这样吧,小先生先陪我聊天解闷,聊着聊着说不定我便来了兴致。”
谢隽春只当他想要偷懒,也不强迫,笑着问:“小殿下想要聊什么?”
“就聊聊小先生喜欢怎么样的人吧。”卫简怀在桌案前坐了下来,双手托腮,定定地瞧着谢隽春。
谢隽春觉得今日的小殿下有些不太一样,看他的目光好像热烈了很多。难道是上午在虞大人和秦大人那里被说教得狠了,所以对他愈发依恋?
他自小也是被逼着悬梁刺股学习那些深奥艰涩的书籍,深知埋头苦读的滋味,不免对卫简怀心生怜悯,便也在桌案对面盘腿坐了下来,鼓励道:“我自然是喜欢勤奋好学的孩子,就好像小殿下一样。”
卫简怀被噎了一下,不悦地道:“小先生又在哄小孩子吗?我自然是问小先生的心上人是什么模样的,就是想要嫁……不,想要和怎么样的人……共度一生。”
谢隽春只好答道:“若是共度一生,温柔些入眼些的女子便可以了。”
卫简怀心痒难耐,佯做随意地道:“那要是小先生是个女子,又会喜欢怎么样的男子共度一生呢?”
谢隽春愕然:“小殿下为何这样问?”
卫简怀怕她生疑,连忙又道:“我若是个女子,一定会喜欢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谢隽春怔了片刻,眼中仿佛隐隐有光芒跳动:“我若是个女子,自然喜欢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的英雄豪杰、谈笑自如中运筹帷幄的能人智士,当然,若是能细心体贴爱护妻儿便更好了。”
“那不就是……”
我吗?
卫简怀心中一荡,顿时得意了起来。
看来,不论是叶宝葭还是谢隽春,这两辈子她们都必定会喜欢上他的,谁让他天生就是这样的男儿呢?
“小殿下也想成为这样的男儿,对吗?”谢隽春回过神来,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那就不能懈怠了功课,来,我们先来看看虞大人早上留的题目……”
卫简怀听了片刻,恍然明白了过来:刚才谢隽春的话莫不是在诳他的?就为了让他好好读书?
这个谢隽春,真是太狡猾了,害他白高兴一场。
谢隽春费尽口舌说了好一会儿,却见卫简怀手里把玩着玉如意,依然一脸的漫不经心。
今日这小殿下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怎么连有趣的典故都没让他提起劲儿来?莫不是生病了?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卫简怀的额头。
还好,额温正常。
手一下子被按住了,卫简怀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眼中闪闪发亮。
“小先生,你的手好软,平日里是擦了什么脂膏吗?”他笑嘻嘻地问。
谢隽春的心口本能一悸,她女扮男装,平日里最忌讳有人碰触她,幸好,这是个才十岁的小孩。“就是天冷了擦些防冻的马油罢了。”她不着痕迹地想把手抽回来。
“小先生,”卫简怀找到了新的乐趣,开始调戏他的小先生起来,探过身来也在她的额头上摸了一下,“你的额头生得好生秀气。”
谢隽春的耳根有些泛红,忍不住往后让了让:“小殿下明白什么叫秀气吗?这话可不是形容男子的好听的话。”
“小先生不管长成什么模样的,在我心里都是好看的。”卫简怀笑嘻嘻地说着。
“小殿下怎么忽然嘴上抹了蜜了?”谢隽春好笑地看着他,“日后长大成人了,只怕小殿下也是个惯会讨女子欢心的。”
“我只讨一个人欢心,”卫简怀正色道,“那就是我未来的妻子。”
这句话听上去少年老成,从一个才十岁稚龄的孩子口中吐出,颇有些喜感。
谢隽春忍不住想笑:“小殿下真是个重情之人,只是不知你未来的妻子身在何方,不如等找到她了再说这甜言蜜语如何。”
这不就在眼前吗?
卫简怀看着那双桃花眼,心中一热,忍不住起身蹭到了她的身旁,一股浅浅的幽香似有若无传来。他猛吸了两口,见谢隽春一脸莫名,只好胡乱指了指书案上的书问道:“小先生,这个字念什么?”
谢隽春轻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四个火念易,容易的易,还记得四个水念什么吗?”
“念漫山遍野的漫,形容江水浩大的模样,对吗?”卫简怀又往她身旁蹭了蹭,“小先生教我的,我一个字都没忘。”
谢隽春只好又往外挪了挪,半个屁股挪出了蒲团坐在了地上,夸奖道:“小殿下的记性真是不错。”
“那小先生有什么奖励吗?”卫简怀一脸渴望地看着她。
谢隽春只好从怀里摸出了一块芝麻饴糖来递给了他,一脸的无奈:“小殿下的鼻子真灵,怎么就闻出我带了好吃的?奖励你吃一粒吧。”
卫简怀的脸垮了下来。
他明明想要讨一个亲吻。
被当成小孩子真没意思,他想回去了。
想要用力地亲吻叶宝葭,想要在叶宝葭身上烙下自己的印子,想要听她一声声地唤他相公。
……
然而此时卫简怀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他该怎么回去?
整整一个时辰,卫简怀在明贤殿中焦躁地踱来踱去,中间试了好几次拧手臂、敲脑袋、假寐,却都徒劳无功;谢隽春一开始还试图劝说阻止他那些奇怪的行为,到了后来却有些脸色发白了起来,拽过他的手臂颤声道:“小殿下,今儿你别读书了,走,我带你去校场骑马散散心。”
卫简怀明白,谢隽春只怕是以为他读书读得失心疯了。
“我不想……”
话还没说完,谢隽春忽然使出了大力,拖得卫简怀踉跄地往前走去:“不行,下午本就是马术课,我和岑大人说说,今儿就随便骑马玩玩。”
谢隽春虽然是名女子,但也好歹比他大了六七岁,两个人气力相当,卫简怀见她脸色苍白,桃花眼中满是掩藏不住的忧心,便有些心疼了起来,只得任由她拉着往外走去,安慰道:“小先生你别担心,我好着呢。”
谢隽春哪里肯信,卫简怀从前虽然活泼,但很能讲得通道理,从来没有今日这样撒泼无赖不成样子过,必定是早上那几位大人逼得他太狠了,就算再天资聪颖,卫简怀也只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罢了,今日她就算拼着给帝后责罚,也要带他好好游乐放松一下。
刚才真不该强迫他继续写文章。
以后一定要再多关心他一些。
……
校场中,负责马术和箭术的岑候已经等候着了,谢隽春上前和他说了几句,岑候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答应了。
“小殿下,你今日就随便玩吧,岑大人不考校你的功课了。”谢隽春回到卫简怀身旁,语声温柔。
卫简怀又心痒痒了起来,想了一下道:“你陪我一起骑马。”
谢隽春愣了一下:“我不会。”
“我教你,很容易的。”卫简怀示意侍从将马牵过来。
这是一匹棕色的母马,刚刚十岁,长得并不是十分高大,性情也还算温驯。
谢隽春有心想要推拒,可看着卫简怀期待的双眸,一时有些狠不下心来,只好踩在上马石上战战兢兢地上了马背。
侍从想过来伺候,被卫简怀轰走了,他牵着马一边往前走一边指点着:“小先生你放轻松些,别绷着,腿晃一晃,放心,有我在呢,不会摔下来。”
谢隽春忍不住想笑,这才多大一个人,说起话来倒是好像七老八十了似的,不过,见卫简怀这幅开心的模样,她也不愿戳穿,只是笑着道:“多谢小殿下,有小殿下在,我便安心了。”
卫简怀得意得很,趁谢隽春不备,一脚蹬在上马石上,一下子便蹿上了马的后背,抢过了谢隽春手上的缰绳:“来,我带你骑,这才痛快。”
谢隽春吓了一跳,又羞又窘。
她原本就是个女子,自懂事起便埋头苦读,文弱得很,哪里做过这样危险的事情?更何况她女扮男装,就算卫简怀是个孩童,那也是个男的,怎么能坐在她的后面随意碰触?
没等她说话,马跑了起来。
“小殿下,你快下去!”她惊呼了起来,双手本能地乱舞了几下,死命地抓着卫简怀的手臂,“快……快停下!”
卫简怀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扶着她的腰,颇为得意地道:“放心,有我呢,你靠在我身上,我要加速了。”
他一夹马腹,马朝前飞驰了起来,耳边风声呼呼作响。
谢隽春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动了,只是颤声道:“小殿下……别……好了……停下来……”
卫简怀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再次催马,谢隽春浑身僵硬,温热的身体本能地紧贴着他,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感觉怎么样?快活吧?”卫简怀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他有心再炫耀一下马技,见校场中有障碍,便催马想要飞跃过去,然而他却忘了此时他不是那个已经成年的卫简怀,只是一个才十岁稚龄的孩童,控马的力量不够,人又被谢隽春挡住了视线,那马前蹄被挡了一下,没跃过障碍,被绊了一下。
一股大力袭来,卫简怀和谢隽春朝前冲了出去。
卫简怀暗叫不妙,单手用力拽着马缰,然而这马缰只是稍缓了一下去势而已,他只得用力抱住了谢隽春,勉强调整了一下姿势,后背着地,又迅速地翻滚了几圈,刚想说笑一下缓和一下气氛,只听得“砰”的一声,他的后脑撞到了一块石头上,顿时失去了知觉。
仿佛坠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身子被人用力推了推,卫简怀拼尽全力,猛地睁开了眼。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身在何处,惶急地抓住了身旁的人:“小先生呢,小先生她没事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了起来:“你叫小先生做什么?”
卫简怀猛然翻过身,捧住了身旁人的脸颊,怔怔地好一会儿,猝然抱住了她:“蕤蕤,是你……你没事就好……”
“出什么事了?”叶宝葭有些纳闷。
卫简怀环顾四周,只见窗棂中微微透出了一点晨曦,快到五更天了,难道刚才是在做梦?可是不像啊,刚才谢隽春的一颦一笑如此清晰,就连李德、岑候等人的模样也一清二楚。
再仔细一想,好像从前他的确也因为调皮从马背上摔下来一次过,不过,当时谢隽春没和他一起骑马,而是被他拉去看他炫耀马术,后来鹿鸣宫的宫人都被杖责了,岑候和谢隽春也被先帝罚了俸禄,倒是他在床上躺了两天就又生龙活虎了。
卫简怀怔了片刻,哂然一笑。
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既然他们都曾闯过了这一关,想必刚才的他和谢隽春必定也会平安无事。
“我没事,”卫简怀抱住了叶宝葭,贪恋地汲取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蕤蕤,你在我身旁真太好了。”
叶宝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任由他抱着,听凭他将吻一下一下地印在了她的鬓发、耳垂,又流连在了她的颈窝、锁骨,越来越缠绵,越来越细腻……
气息渐渐急促了起来,叶宝葭略略挣扎了一下,想去阻止他的手:“陛下,马上就要早朝了……”
“小先生……”卫简怀低低地在她耳侧叫了一声,“我还有好多文章不懂,想要请教小先生呢……”
叶宝葭的脸上轰的一声,好像有火着了起来。
这久远的称呼,卫简怀是从哪里翻出来了?
她又羞又恼,一口咬在了卫简怀的肩头:“陛下你……你不许叫这个……”
这一口简直就像是在**。
卫简怀享受得很,哄着道:“为什么不许叫?我觉得很好听啊,小先生,来,教教朕,*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这是何意?”
叶宝葭再也听不下去了,只好抬起身来堵住了他的唇。
卫简怀心花怒放。
鸳鸯锦中,若有似无的娇吟声**蚀骨,窗外的晨曦仿佛也被羞红了脸,重新躲入了云层中……
作者有话要说: 注:*牛峤 《菩萨蛮》
陛下啊陛下,你的肾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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