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 潜龙在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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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在宇文虚中的宅邸傍边,几名此刻在汴梁京都中旧党清流士大夫要紧人物,都在他那院内济济一堂。

    耿南仲也在其间,虽然这些旧党清流依附于太子东宫,可是这般与会,也不得不隐秘一些,耿南仲是东宫属官,自然无碍,宇文虚中是清闲人,不担重权的职分,孤身来去,也没什么群集与会,特别是还有枢密副使李纲这等执政级人物,并且这些旧党士大夫清流号称是依附于太子旗号,可是也是当初被蔡京等人压迫得过甚不得已的选择。

    他们这些被蔡京梁师成之辈压得死死的一群落魄臣,跟太子走得近,就是赵佶也不至于猜忌什么,一笑罢了。

    可是现在时势不合,蔡京复位之后就算还是没人轻易动得了他,但声威已经远远不如当日王黼上位之前了,童贯现在还在外州啃老米饭,梁师成最近又显出宠任大衰的模样。

    朝中权力真空总得有人填补,官家也露出有换马试一试的迹象,原来这些被压得死死的旧党余孽,所谓清流眼看有了翻身迹象,反而就不得不和太子走得太近了。

    到底太子也不过就是利用一时的招牌,并且太软弱之处,还不如现在这个官家对这些当初群集而来的臣下没什么掌控能力,也只能瞧着,也不是他们这些人就抛弃太子了,这些年的浸润之间可不是白搭,他们的全部筹算就是官家这一朝,也得赶紧抢位太子将来接位,更能保他们久长权位富贵。

    至于这群人为什么要群集在这宇文虚中这里,实在是因为宇文虚中这名智囊最近行了很多露脸之事,原本依附于梁师成整那杨凌,大家也算是跟着闹一个灰头土脸,却没想到宇文虚中一个请神策军晋阳军互调出外之策,就将局面又翻转过来。

    官家欣然采取,杨凌哪怕斗赢了一阵,反而却更不被人看好,蔡京更是守着自己土地默然罢了,他们这一党中人,反而声势大张,有为官家所重用的征兆。

    今日与会,干脆就选了宇文虚中猥琐的院子,这里一点果子,几壶淡酒,也不嫌寒酸了,人人却都是一副志满意满的模样,旧党清流被压制太久,此刻在重要位置的绝少在座中人,还是以耿南仲宇文虚中甚或李纲为中心。

    李纲是地位在这里已经位至执政,耿南仲和宇文虚中却是最近行事的主要主持人物,此时此刻,就听见耿南仲和宇文虚中在谈笑风生,至于李纲,他却是神色淡淡的,今日一身布袍,恍如一个汴梁闲散足谷翁一般,哪里还有执政气度,一副无可无不成的模样,在旁边听着耿南仲和宇文虚中一来一往,他现在虽然还在枢府使位置上面,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位掌了一段旧党牛耳的重臣,这次准定是要出外的,也难和杨某人久长同处于枢府傍边。

    一个在杨某人手里吃了大亏压不住他的枢密使,留着还有什么作用?既然要出外闲置一段时日,自然就有些打不起精神来,只是听着神采飞扬的耿南仲和宇文虚中两人在那里高谈阔论。

    周遭一应人等,也不竭插口,将最近产生的转变拼凑在一处,“今日杨某人已经将第一批应奉天家财贿报解与内诸省,诸多人都曾亲见更风传这一笔财贿,足有数十万贯!”

    “这杨凌真是收刮有术!设一互贸之市浇薄京都风俗倒也罢了,还用来发债,偏生还是诸多巨室还趋之若骜!”

    “却不知道杨某人行此发债之事,聚敛了几多?”

    “这个却欠好,发债之事,有贸市收益为保是净得廉价的……各家都秘而不宣,谁知道他聚敛了几多?这上面走动问不得的,是用以应奉天家的……却是一般武臣外戚幸进之臣,得了好处我辈正人,却无可奈何!”

    “且先不谈这个,这数十万贯应奉上,杨某人地位是短时间难以摆荡了,我辈增进晋阳军换防也是为了最后掀翻此幸进人,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当如何是好?”一群人得是又羡又妒,口中义正严词,心里却是以不得不介入杨凌卷起的这个金钱游戏。

    既然这个一时想不到也只索然罢了,现在要紧的事情是,怎么抓住这杨凌破绽痛处,赶紧将他掀翻下去!新的势力要在格局变动中上位最好的办法就是踩倒旧有势力立威,足以确立自己地位可旧有势力傍边,梁师成已经靠拢他们,隐隐成为联盟,碰蔡京大家还有点心有余悸,一时不敢最便利的冲击对象就是杨凌,掀翻杨凌,正是他们重新立足大宋朝堂中枢的张本,梁师成都不得不做到的事情,却让他们做到,还有谁能再压在他们头上?

    并且杨凌所经营的大利也为人垂涎,哪一党攻倒杨凌,这大利就很有可能为那一党所全盘接受,这又是给此辈多了一个必行此事不成的理由。

    党争党争,不争何以为党,不争何以上位现在最好的相争对象,就是看似势单力薄的杨凌!到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大家目光都看向了含笑不语的宇文虚中,所谓智囊,就是要在要紧的时候拿主意的,现在不指望他,还能指望谁?

    耿南仲也心情极好,捻髯笑看宇文虚中:“叔通兄,就莫拿大了,有什么盘算,决来罢,我辈定然尽心竭力,以成此事莫不成还能看着幸进人,继续紊乱朝纲不成?”

    宇文虚中笑笑,摇手道:“诸位先尽心竭力,增进晋阳军早日出居外镇罢……表章上得更勤一些,也莫再做什么刁难了,现在要紧之事,就是让两军早点互调!其后谈得上下一步的事情,否则都是虚话!”

    耿南仲逼问一句:“那现下又该用什么手段对杨凌此呢?难道看他自在在官家身边固宠不成?两军互调,固然少了许多下手对他的顾虑,官家对他忌惮,只怕也是大减,再迁延下去,只怕就难以下手了!”

    宇文虚中笑意不减,轻轻吐出一句:“由他固宠便了!让他得官家信重,拿出更多手段来敛财!”

    众人一呆,耿南仲更是摇头:“叔通,此话却有些差了,官家用人,向来是全以始终,这正是圣人仁厚天性,我辈就这般罢休,到时候就更难有所作为了,幸臣当道,我辈束手到时候怎能得天下之望,为官家所信重?”

    话虽然得委婉,可是谁不明白,耿南仲话中意思几乎就是明明白白的,现在赵佶就是喜欢信重这些幸进之辈,更不消杨凌还在为他生财,晋阳军出燕地,官家更少了忌惮他的理由,不趁着杨凌还未完全确立他在官家心目中地位时候下手,到时候就真的只有看着杨凌摇头摆尾,以幸臣之姿在众人面前神气活现了!

    并且杨凌现在去留,几乎就可以看成朝中各党争斗成败的试金石,梁师成没通过这个考验,现在声威大减,要是他们最终也对杨凌无可奈何的话,这鼓起的声势,只怕就要马上衰弱下来了,朝中那些观望风色之辈,都有投靠杨凌的可能!

    宇文虚中含笑摇首,言辞虽然客气,却毫不留情的驳斥了耿南仲的判断:“圣人天性仁厚,用人向来全以始终,这自然是不假,奈何幸进之辈,官家一旦信重,就行事肆无忌惮,官家就是意欲保全,最终还是得他们自己就义自己!道希兄且看这些年幸进之辈,如太师,招揽翅膀,权倾于朝,随心所欲,任用王黼李邦彦等辈,最后反倒给太师一记,连蔡学士,都反出太师门下,宣和二年,太师众叛亲离,不得不不避位而去,王相公与童宣抚,一时气焰薰灼,不亚于太师秉政之时,因其骄狂,遂有伐燕之举,燕地战局,一时在他们主持之下竟然难以收场,最后也不得不不黯然出外,朱缅其时号称东南王,权倾江南,处所州县乃至路帅,谁不驰驱东南应奉局门下?因贪欲不知其足,最后激起江南方腊之乱,东南应奉局因而撤消,朱缅也再不复往日声儿……”

    “到杨凌此而言,得用因为应奉官家,全在财计上着眼,只要晋阳军出外,杨某人也只有加倍在财计上下功夫,眼前所有一切,必定不足遂其所欲,最后总要在其派遣管勾检查两路驻泊禁军经费财计事上来下夫,到时候就是千夫所指,无疾而死了!一旦他此举动,激起禁军将士鼓噪,就是圣人意欲保全,又岂可得?”

    “我辈要做之事,就是预先浸润京都禁军上下,最后出而收拾局势,其时众望所归,西府之上,必定是我辈中人居之,即使是梁隐相,也再无能为操控,西府东府之中,太师已经年老,又能盘踞几时?比及太师去位,东府也可指望,到时候这个大宋,就是众正盈朝,所有积弊,且可慢慢收拾,我辈也算是遂了挽救国事日非之心愿……如许事理,道希兄还不明白么?”

    在座之人,无一不是宦海沉浮多年宇文虚中的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然言辞委婉客气,可是矛头却是毫不犹豫的指着现今天子,赵佶喜欢用幸进之辈,而这些幸进之辈为了逢君所欲,只有硬着头皮朝下走,赵佶需要蔡京打着新党旗号,确立其以亲王接位的统正当性,蔡京就只能在压制旧党,在招揽羽翼布列朝纲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直到他的势力都为赵佶所忌惮,数次去位,最近一次,差点就难得翻身,王黼用事,为了迎合赵佶好大喜心理,主持了伐燕战事,最后却是那般收场,出外编管去了。

    当日朱缅,为了迎合赵佶无方无尽的奢华用度,将东南搅了一今天翻地覆,最后激起大宋朝未见之方腊之乱,现在也只能蛰伏,只怕是再难翻身了,赵佶可能简直是对自己信重之臣较为宽厚,可是为了迎合这位太盛的君王,他信重的这些幸进之臣,没一个有好结果的!

    杨凌为了固宠,也只有走这条老路,他是以财计事得赵佶所用,晋阳军去后,更要加倍的迎合赵佶所欲,贸市是绝不足够的,只能在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着手了,赵佶见到好处,也必定会给他行事的权力,这禁军经费财计事,是大宋一个不得不碰的禁地。

    几多年来,谁也没能料理下来,一旦脱手,不知道要震动几多明的暗的利益团体!到时候激起什么禁军鼓噪转变出来,杨凌就没收场了,而他们这些人,先与禁军上下浸润好了,谈好价钱到时候再来。

    收拾局面,就是负众望所归,到时候西府位置,稳稳就已经到手,这还不是李纲那些时日只能做梁师成的傀儡,而是稳稳大权在手,整练禁军事也脱不出他们的掌心!以此为依托,和蔡京掌握的东府耗上,蔡京岁数如此高大,还能耗上几年?

    蔡京去后,他们这一党就算是已经稳稳站住脚跟,大权在握,就此全然翻身,将这几十年一直被压制的凄惶局面就完全翻转了过来!宇文虚中设谋,一环扣着一环,将现今官家心思行事,都算得极准一下,就将今后几年他们一党行事的宗旨,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和盘托出,马上就激起一阵赞叹!

    耿南仲在旁,也不得不不佩服宇文虚中心思如此通透敏捷,朝中大事,都能算得如此清楚,可是心里总有些不舒服近来,宇文虚中风头太盛,完全盖过了他,怎么想都是一个不舒服。

    现在他们这一党正是露出了要得势的苗头,要抢位置,可得赶早,这可惜关系着将来的朝中地位,可是看这眼下,自己是盖不过宇文虚中的风头,且看将来罢……

    心下悻悻,言辞间情不自禁的也就带了出来:“杨某人纵然不堪,可是狡诈多智,也人所共知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明摇着是一个火坑,他难道就一定会朝下跳?”

    宇文虚中瞥他一眼,失笑道:“他不跳又能如何?现在两军互调事已经是警讯,他只有拿出全部本领让官家离不得他,管勾贸市,局限于此这些手段,不要多时就全被人看在眼中了,如此大利在手,正是招祸之道,总有人想取而代之,杨凌要固地位,只有拿出更多手段,获得更多财贿应奉天家,让官家怎么也离不得他……为此所计,这火坑他不跳也得跳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