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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糖煮酸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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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丝特?”安叙惊呼道。

    圣洁者摘下了她的白纱和兜帽,棕色眼睛的少女出现在安叙面前。安叙一眼就能认出那是曾经的小学妹,爱丝特长高了,不过依然没安叙高;她的五官长开了些,脸上犹带着点婴儿肥,圆眼睛和圆脸盘看着一团和气,那柔和的笑容就像教堂里的天使雕像一样。

    “安,好久不见。”爱丝特说。

    安叙给了爱丝特一个大大的拥抱,爱丝特笑着回抱了她。伯爵或圣洁者、alpha和omega的差异在这里不值得一提,她们相视一笑,仿佛分别的时光从未存在过。

    当然,上面那个是形容重逢后没有隔阂的心情的,时间注定会留下痕迹。

    爱丝特看上去依然温柔可爱得像朵菟丝花,但她身上却没有了之前那种迷迷糊糊、优柔寡断的气息。她询问了这里的状况,干脆利落地接下了在大斋日担当主祭的任务。

    “我带来了一些志同道合的兄弟姐妹,他们也能帮上忙。”爱丝特说,“除了大斋日以外,某些别的问题,也可以交给我们。”

    “志同道合的兄弟姐妹?”安叙惊讶地说,“阿铃古有这种人存在吗?”

    “如果没有,可以自己制造呀。”爱丝特笑道。

    她说话的方式是再标准不过的圣洁者用语,用上许多安叙没法用中文叙述的敬语、自谦、柔和用词,这样谦恭又简单的语言下面却藏着许多细思恐极的潜台词。爱丝特的双眼清澈而坚定,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并对此毫无畏惧。

    “哇。”安叙只能说,“哇哦,了不起。”

    “完全不能和神眷者阁下比呀。”爱丝特闪光的眼睛看向她,“我与其他圣洁者曾去过安的领地……安所说的,果然是真的。”

    爱丝特刚才表现出的沉稳似乎又变成了错觉,她看安叙的方式和很多年前被她唬得一愣一愣时一样,眼睛里冒着崇拜的小星星。安叙一时想不起爱丝特指的是什么,她当初忽悠过的内容太多,只好打了个哈哈过去。她看着显然成长了许多的小学妹,再一次感受到了支线在别处进行的奇妙。

    这就好像你随手抛下的桃核长成了一棵桃树,在目光之外的地方,树苗又经历了多少风雨?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安叙忍不住问。

    圣洁者的生活大同小异,而倘若身为圣洁者却想过与众不同的生活,甚至让别人也与你一样,那么披荆斩棘都不足以形容要面对的艰辛。然而爱丝特却露出一个发亮的笑容,她定定凝视着安叙,说:“我过得很好,谢谢。”

    感谢你,告诉我一个明亮的世界,让我不至于在黑暗中安于现状地度过此生。

    感谢你,制造出一个地上的神国,让我看到幸福并非幻梦,挣扎努力可能有成果,苦难并非不可动摇。

    这种改变了人生的恩典,用语言来表达太过苍白。就像爱丝特不会说在神学院的圣洁者中悄悄传播“异端学说”有多危险,组织这个没有名字的秘密群体多辛苦一样,她也不会长篇累牍地表达她的感恩。“谢谢。”她只是这样说。至于更多的部分,用行动来表现吧。

    安叙叫来了南希老师,当初神学院里画风不同的三个人再度重逢。老苦修士没像安叙那么不讲究地搂上去,不过她一样感慨万千,唏嘘不已。他们面前横陈着无数要做的事,没有花费几个小时叙旧的奢侈,这场时隔多年的会面很快结束了。南希回农业组,爱丝特开始准备祭典,而安叙在这久别重逢的气氛中,忽然很想见克里斯。

    为了整编新边境军的事,这些日子克里斯不能再时时刻刻跟在安叙身边,许多时候都要没什么事情干的领主本人自己去见他才行。安叙熟门熟路地走向克里斯的办公室,发现那里已经有人在了。

    一个年轻女人,还有一个年纪更轻的少年,像两只终于找到鸡妈妈的小鸡仔,扑在克里斯怀里带着哭腔叽叽喳喳不断。克里斯没有哭,他在笑,脸上的笑容可以用来在下雪天取暖。骑士紧紧抱着那两个人,笑得合不拢嘴,他笑啊,笑啊,笑得双眼泛起了泪光。

    安叙一走进去,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两个哭花脸的家伙齐刷刷警惕地看着她,仿佛在看钻进鸡窝里的狐狸。安叙莫名其妙地站在门口,看里头三个人同时推推搡搡了一阵,活像大排档里抢着结账——哦,她看明白了,敢情他们每个人都企图挡在别人面前,挡她。

    我是会吃了你们还是怎么的?安叙的眼皮抽了抽。

    “大人。”克里斯抢先说,“这是疾风骑士团剩下的人,他们对黑兽之乱的起因一无所知,只是知道我还活着,来见见我。”

    “团长也是无辜的!”年轻女人气恼地喊道。她和另外一个人还要说什么,被克里斯一手一个往下一按,按得闭上了嘴。

    “这是切莉,是个急性子。这是阿德里安。”克里斯说,仿佛只是普通地在为朋友彼此介绍,“这是安娜伯爵,我的alpha。”

    不得不说,克里斯多少还是摸准了安叙的心态。她讨厌被欺骗,对克里斯有着微妙的独占欲——喜欢展示所有权,又不像多数贵族alpha那样对自己的omega接触的所有对象疑神疑鬼。最后那句话一说,切莉和阿德里安不约而同地又是一脸泫然欲泣,不过安叙被搔到了痒处,一下子神清气爽。

    “你们聊着!”她挥了挥手,得意洋洋地扫了两个新人物一眼,关上门离开了。

    室内变得一片安静,切莉和阿德里安难过地看着克里斯,一个愤愤不平,一个小心翼翼。切莉要开口,阿德里安在后面拽了拽对方的袖子,生怕她说出什么给团长伤口上撒盐的话来。两人陷入了难熬的沉默,倒是他们永远善解人意过头的团长先开了口。

    “我没事,我很好。”克里斯说,“她救了我的命。”

    “可是她……!”切莉脱口而出,又被狠狠拉了一下。她咬住嘴唇,看着克里斯脖子上的项圈,眼圈迅速地再次通红。

    “她,她对你好吗?”阿德里安嚅嗫道。

    克里斯顿了顿,说:“她不是个坏人。”

    汶伽罗防线的大部分人都对这两次重逢毫无知觉,对这儿的平民来说,另一件事重要得多,那便是有三十几个圣洁者游历至此。

    虽然比司铎、苦修士少很多,但圣洁者也会云游四方,只是出于安全考虑,大部分不会离阿铃古太远罢了。云游至此、阿铃古出身家上前所未有的人数,足以让汶伽罗的人们当成谈资很久,更不要说圣洁者们做的事情,还与一般的云游者不同。

    化缘、历练、找空位,云游的教士们基本以这三件事为中心,而主持祭典和听取忏悔则是当地修道院和教堂的任务。汶伽罗防线没有教堂,只有汶伽罗大修道院,大修道院远离平民,只有勋贵们会找上门忏悔和代行祈祷。平民们基本只在大斋日见一见教士们,至于忏悔?别闹了,他们可是平民啊。

    云游而来的圣洁者们,在城镇边上搭建起了告解室。

    三十几个圣洁者,没苦修也没化缘,每天大部分时间都等待着前来忏悔的人们。汶伽罗防线光明教盛行,哪怕是对“忏悔”的了解仅限于做礼拜时的悔罪经的人,也很乐意去新建的忏悔室凑个热闹。对,这儿听忏悔的不是司铎而是圣洁者,但耐不住选项只有一个,有得忏悔还挑三拣四,你咋不上天呢?

    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大概只有六七个人,这些勇者在人们的注视下缩头缩脑地钻进了告解室。等他们陆续出来,相熟的人连忙凑上去询问,得到的答案出奇一致。

    大好评。

    有的说圣洁者大人得了神明眷顾无所不知,然后发誓这辈子都不做坏事;有的说自己得到了神的宽恕,多年心结解开,觉得自己腰不酸腿不疼整个人都重生了;有的人宣称从告解室里得到了人生的真理,明天开始就要按照指点好好工作,走向人生巅峰;有的人赌咒发誓自己在忏悔后仿佛听见了天主的声音,自此得到了自信……如此种种,不一而论,共同点是,告解室非常棒,圣洁者大人相当好,忏悔非常值。

    在第一批尝试者的推荐下,走进了第二批,接着第三批,想要忏悔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众口一致的称赞让别人好奇起来,很快来忏悔的就不止那些没见识的乡民了。

    莫莉就是其中一员,她是土生土长的汶伽罗人,但年轻时跟着商队去过几次圣城阿铃古,也算得上有见识的人。她在阿铃古忏悔过一回,黑暗逼仄的告解室让人心中惴惴,莫莉心慌意乱地不知说了什么,最后被隔板后面的司铎斥责,满面羞红地回去,自此熄了忏悔的心思,好长时间里还老做这样的噩梦。她完全想象不出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忏悔会是个什么样,出于好奇,忍不住再试了一次。

    这里的告解室并不是黑咕隆咚的。

    告解室有个小窗,透进一线澄澈的光亮,让狭小的室内不显得很逼仄。莫莉走进去,才发现地上放着一把铺着皮毛的椅子,而不是她遇到过的用来下跪的垫子。

    “这怎么好意思……”她嘀咕道。

    “请您坐下吧。”隔板后传出一个声音。

    莫莉被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到椅子上。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想着再站起来有些刻意,只好乖乖坐在原地。这猎户摸了摸皮毛,只觉得温暖又柔软,嚯,这得是多好的皮子啊。

    她自顾自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忙不迭道起歉。“我要忏悔!”她连忙说出了早就想好的台词,“我忏悔我不够虔诚,没有日日擦洗神像!”

    说到这里莫莉停了下来,等着圣洁者对她发出斥责和诘问。这是忏悔的常见流程,但隔板后面的圣洁者却没按照流程来。

    “真是遗憾。”那个柔软的声音说,“这位姊妹,你是因为什么疏于擦洗?”

    “呃,这个,”莫莉为预料外的问题磕巴,事先没准备好回答,只能把实话说了出来,“因为我太忙了……”

    圣洁者应了一声,莫莉仿佛能看到对方点着头耐心听的样子。她定了定神,继续解释道:“我的omega几年前病死了,我得天天打猎下工照顾我们的俩小崽子。小的那个今年才刚跑,老大快要分化,这段时间开始猛长个子,吃什么都饿,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圣洁者没打断她,反倒时不时接一句,说她的孩子长得壮——这话哪个爹妈不爱听?莫莉越说越顺畅,竟像拉家常似的,絮絮叨叨把平日没人可说的话说了一箩筐,还顺嘴把自己供奉以次充好(好的被老大吃了)的罪状给交代了出来。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莫莉醒过神来,出了一身冷汗。

    克扣给神和教会的供奉可不是能忏悔的内容,说严重点,那是渎神。你很有可能一开门就发现门口站着俩教士,然后你得用好几年乃至下半辈子的苦役来赎罪。

    “我今后一定给双倍!”莫莉连忙补救道:“哪怕省吃俭用,饿死孩子……”

    “那才是罪过啊。”圣洁者叹了口气。

    猎户愣住了。

    “我的教友,我的姊妹,你须知道,天主爱世人。”圣洁者在隔板后庄严地说,“深爱世人的主,又怎么让我们牺牲自身,来建主的城池?”

    “可是……圣经上不是说,要建神的城,而不是建人的城吗?”莫莉觉得这说法似乎和修道士们平时讲的有点不一样。

    “难道你认为你的一切不属于神?”圣洁者问。

    “不不不!”莫莉慌忙道,“都是神的!都属于神!”

    “那便是了。”圣洁者的声音带着笑意,“那么,建设人的城,就是建设神的城。照顾自己和亲友,就是保护神的财富。因为我们总有一日要去神的怀里。”

    莫莉觉得这说法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仔细一想,却觉得对极了,比哪个教士讲得都对。她琢磨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所以,我的罪过不算渎神吗?”

    “这得看你的心了。你是否信仰主?是否做善事远恶事?是否愿意继续为神建造祂的地上之城?”

    “是的!当然!我愿意!”莫莉忙不迭点头,“继续?我,我什么时候建了?”

    “你是个好猎户,你杀异兽,抚养你的儿女,你便在建主的地上之城。”圣洁者平和地说,“神会看到的。”

    莫莉张着嘴巴,忽然觉得自己每日在干的活儿,一下子变得高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