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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糖煮酸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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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无疑问,对涉及其中的所有人来说,这都该是一场扣人心弦的鸿门宴。

    自认为稳操胜券的罗纳德余党遇见了一连串意外,多重保险完全报销:借酒装疯暴起发难的蛮族没有一击得手,交换诸多利益换取的教廷帮助没有奏效,许多去外来者营地的军队陷入僵持,而最严重的是,本该成为瓮中之鳖的新任指挥官,不仅没有乖乖坐下来商议,还开始不顾自身安危地大杀四方——并且杀成功了。

    国王理查二世想要一个依靠王庭的忠仆,也想要一个死在防线上的发兵借口。两者对他都有好处,因此他没给安娜伯爵派遣军队,却对宰相派去护卫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宰相罗兰公爵更倾向于稳定发展,他对国王、教皇的立场和边境的现状都心中有数,然而没预料到汶伽罗大修道院的主教暗怀鬼胎,居然自作主张参与其中,甘当罗纳德余党的马前卒。

    习惯当幕后黑手的主教苏珊娜难得一见地浮出水面,企图借着别人错误的思维惯性打各方一个措手不及,彻底搅乱局面,然后依靠杀人灭口继续退居幕后,没想到被局中卒子掀翻了棋盘。

    肌肉发达消息闭锁的冰雪之民像野兽一样贪婪,他们对大局几乎毫不知情,也对此漠不关心。他们如同“穷山恶水出刁民”的最佳范例,无论汶伽罗的领导者是谁,都会企图捍卫自己继续横行霸道的特权,直到踢到铁板。

    这当中有无数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无数阴影里的利益交换,有推测出的敌人的步调,也有因为信息不对等导致没能预料到的危机。哪怕是最后的胜利者,一样险象环生:要是没有千钧一发之际升起的防护罩,安娜伯爵早就在大发神威前变成了一具尸体;要是首席医官阿尔瓦没有在出发前教导并给予了学生们与救死扶伤完全相反的东西,营地肯定不能撑到他们的领导者带着敌方首脑的脑袋回来的时候。

    只是,这一切惊险都没能在安叙心中留下痕迹。

    她从不忌惮阿尔瓦,反倒毫不客气地将对方算进了己方实力当中。阿尔瓦凶归凶,保护起他的学生(尤其是omega)来简直比老母鸡还悉心。这回安叙带了这么多医学生出来,他们的老师不给他们开小灶就怪了。莉迪亚和克里斯被她随身携带着,当然不必担心。至于安叙自己,她从一开始就没把自个儿当成过要操心的对象。

    她怕什么?一个宴会副本,说好了(?)不会下毒,那么顶多出现德里克杯子一摔冲进三千刀斧手。呵呵,正面战安叙还没怕过谁。

    这个简单粗暴的姑娘半点没有王对王的自觉,理所当然地以小型杀伤性武器自居,还觉得把首脑集中放到自己面前的敌方实在脑子不好。安叙如此相信自己的主角光环,在“梦境”中一帆风顺得越久,她对生死就越失去概念,无论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

    安叙并没有发现这无形的危险。

    “您准备何时让我们回去?”苏珊娜说。

    此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兵荒马乱的一晚已经过去,勉强算是尘埃落定。

    围攻营地的军队在支团长德里克的首级震慑下退去,前市政官夏洛特指挥所有可以调动的人处理后事,把重要人士控制起来。借着安娜伯爵的余威和一点虚张声势的手段,他们这些四面楚歌的外乡人终于能暂时安定下来,安叙得以洗个热水澡,在干净舒适的新床上睡一觉,接近中午才去看看昨晚的俘虏。

    第一个见的是汶伽罗的主教,主教见到安叙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上面那句。

    苏珊娜说得十分气定神闲,过了一晚,昨夜还露出动摇之色的人已经镇定下来。不等安叙回答,主教又说:“您不能继续关着我。”

    安叙被她不知来自何处的自信逗笑了,一时也产生了几分好奇。她问:“为什么?”

    “汶伽罗的人们需要我。”她带着超然的神情说,“大斋日即将来临,您囚禁了主教和四个辅礼司铎,要让什么人来主持礼拜?”

    “嘁,我还当因为什么呢。”安叙说,“把你的行头脱下来,随便叫人穿上就好。我好歹也是个神眷者,给人紧急培训一下不是问题。”

    苏珊娜嘲弄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说话。

    临时监狱就是昨天那个帐篷,修道士们自食其果,被他们自己搞的大型神罚之锁困在中间,手脚还被麻绳捆了几圈。安叙蹲下去,与摆着冥想姿势的主教对视,问:“你对我有意见吗?私人恩怨那种?”

    “只是遗憾罢了。”主教慢吞吞地说,掀起眼皮看着安叙,“在我心中,配得上神眷者之称的人,并没有两个之多。”

    “哦,你觉得我不配当神眷者。”安叙一击掌,“那你觉得什么人适合?我记得见到过另一个神眷者,他好像……啧,奇怪,没什么印象。你和我说说看呗?”

    苏珊娜不理她,闭上了眼睛,合掌作冥想状。

    安叙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她对着闭目冥想的主教伸出了手。

    克里斯一把抓住了安叙的肩膀,往后一扳,动作大得让她一个踉跄。安叙摇摇晃晃地拽着克里斯的手站起来,转头看他,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

    伯爵大人无辜得好似走在路上突然被人拍了肩,而不是一场谋杀刚被打断。骑士先生一身冷汗,作为有幸近距离旁观了很多场触碰式屠#杀的人,哪怕不用读心异能,他多少也能发现安的动手前兆。

    比如刚刚。

    “请别……”他压低声音劝道,“汶伽罗防线上的信徒非常多,贸然处死主教会导致排外情绪反弹。”

    “哦。”安说。

    她不表态,也不从克里斯手中挣脱出来,只是向后仰着头看他,两只眼睛眨啊眨。与其说安娜伯爵认为克里斯劝说的内容值得一听,不如说她对他在非紧急情况下第一次主动来碰她的事有兴趣。

    “即使您实在厌恶他们,您也可以先把这些事放到一边。”克里斯继续努力劝解道:“冬天快要来了,交通要道会被冰雪封锁,汶伽罗防线几乎与世隔绝,无论要做什么都不方便。在这种情况下与当地居民和守军起冲突……”

    “我们已经起过冲突了,你看到的。”安开口道,“由此可见,比起之前粉饰太平寸步难行,还不如让矛盾爆发出来,爆发出来就好解决了嘛。”

    把所有反对者“解决”不是个解决问题的方法啊!克里斯头疼地想。

    “可您不能时时刻刻看住所有人,解决所有事。”他换了种劝诱的方式,“比起让自己疲于奔命,只要让某些人活着就能让您不为此烦心,这不是更好吗?”

    安靠在他胸口,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有道理。”她说道,拍拍克里斯的肩膀。

    克里斯在那只手落到身上的第一下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安拍着他放松的肩膀,觉得有趣似的,问:“你倒不担心自己吗?”

    “到了您想‘解决’我的时候,担心也没有用吧。”克里斯老老实实地回答。

    安娜伯爵皱了皱眉头,不知这句话哪里又让她不快了。克里斯想要“读”她,但那个皱眉在眨眼间消失,安又蹲了回去,面对静坐示威的主教。

    就算刚刚开启了读心异能,骑士先生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因为安叙本人都不知道她在介意什么。

    一个可以任意对待的克里斯就像一个邪恶的春#梦,不对,不是像,关于他的部分本来就是个春#梦吧。不会被人知道,不用担心伤害谁,不用害怕出现不好的后果,睁开眼睛就会消失的、独属于自己的梦境中,面对如同为自己量身打造的逼真幻影,这种时候还瞻前顾后什么呢?反正注定不会有什么美满结局,索性享受一下现实中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糟糕脑洞吧。

    安叙觉得自己把阴暗面都释放在这个克里斯身上了,她享受控制对方的权力感,享受让一个美好生物遭难的嗜虐心,但有时候也会因为他莫名其妙地难受。她不喜欢克里斯死气沉沉地坐着,不跟她说话,就那么熬过一天天。她不喜欢克里斯逆来顺受地乖乖听话,好像对自己的处境和拥有他的人完全绝望。安叙本来以为自己会享受这个的。

    可能因为克里斯看她的眼神,里面有太多东西,让她下意识不想深究。又或者是他出乎意料地挡在她面前,以及出头为不相识的人求情的样子,让安叙觉得“高洁骑士”这个设定不仅仅是个为了让他哔起来更美味的肉#文标签。有时候,克里斯简直像个活生生的人。

    安叙像以往一样把这种奇怪的不快置之脑后,推了推苏珊娜主教。“喂,你回去吧。”她意兴阑珊地说。

    苏珊娜睁开了双眼,脸上没有劫后余生,唯有“果然如此”的笃定。她矜持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袍子。她身后的教士们也站了起来,道行不如主教高,一个个喜形于色。他们站在那里,却没有径直离开。

    “难道安娜伯爵没有别的想说的吗?”修道院长问。

    “说什么?”安叙奇道。

    “作为汶伽罗防线新的主人,”苏珊娜抬高了声音,也抬高了下巴,仿佛宣布这句话就是巨大的让步和赏赐,“难道您不应该对汶伽罗大修道院展现您的诚意?”

    “诚意?”安叙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了一遍,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这些人。

    已经有教士对新任指挥官露出了明显的讥笑和不忿,脱身在即让他们遗忘了昨夜惊魂,或者说找回了大修道院数百年来在指挥官不断交替中屹立不倒的信心。昨晚吓得最狠的人眼中恨意最深,大概是想找回昨天的场子吧。

    倘若在这里的是其他一位识相的指挥官,在已经让步的现在,应当明白诚意是指什么。可惜安娜伯爵向来诸事不管,懒得入乡随俗,她只是歪着脑袋看他们,没有要接茬的意思。

    “还有歉意。”见对方如此不开窍,主教苏珊娜不客气地加了码,“我等昨夜被强行留在此地,见证了乱党作乱,难道您不该给受到惊吓的兄弟姐妹们压惊吗?假如到了大斋日,辅礼司铎依然惊魂未定,出了什么意外,对大家都不是好事。”

    “依你们看,是要怎么做呢?”伯爵笑嘻嘻地接道。

    “谋逆者的余党作乱,自然要先诛灭余党。”苏珊娜为对方的上道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伯爵大人初来防线,人手不足,汶伽罗大修道院的皈依者们愿意代劳,也请将捕获的余党交予修道院,不必再为此劳心。修道院需要为受惊的兄弟姐妹们祈祷,无暇顾及俗务,请伯爵大人给予历年双倍的供奉。此外,作为了不起的‘神眷者’,每日亲自来汶伽罗大修道院,斋戒直到冬季的大斋日结束,最能体现您的诚心和歉意。”

    “就这样?没了吧?”安叙问。

    苏珊娜点了点头,勉强道:“教廷一向宽宏仁慈。”

    安叙笑了出来。

    “您对此有什么意见吗?”苏珊娜皱眉道。

    “不,不是针对你刚刚那句话。”安叙吃吃笑道,“是关于你今天对我说的全部……说真的啊,我刚刚在想,人怎么能作死到这个地步呢?”

    这一次克里斯没来得及拉住她。

    修道士们的表情凝固了,修道院长的表情没机会凝固,鉴于她现在离安叙最近。五分钟之内,昨晚没能清洗干净的帐篷里,再次变成了b级片拍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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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洛特听到消息时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嘴张开,合拢,张开,合拢,像一条被甩到岸上的鱼。

    “你之前又没跟我说千万不能杀啊。”她的顶头上司说。

    “建国以来三百多年,连国王,都没有,处死主教的先例……”夏洛特虚弱地说。

    “唉,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啦。接下来我们怎么着?”安叙看着捂住胃的市政官,都要同情她了,“话说你要不要去找医生看一看?”

    夏洛特痛苦地摇了摇头,脸色发白地说:“瞒住。”

    “瞒着不太好吧?有病要早……”

    “我是说军队和修道院的高层都死了的消息!”夏洛特忍无可忍地喊道。

    她喊完,整个人脱力地低下了头,捏着眉心忧虑地说:“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更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