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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直的大道上,一架马车正在急速前行。
驾马车的杨大郎声音豪爽,“邓掌柜来找我的时候,我还当他在同我说笑。我外甥女要出门,哪里用得着这般麻烦!今天看你们老太太对那房着紧的态度……哼!竟是真当我杨氏无人了!”
王杨氏方才被他一对揉红的眼睛搞得心中七上八下的,唯恐老母亲有何不测。
这份煎熬直到出了阜阳城,舅甥两人通了气方才打消。
此时听到弟弟的笑声,一个耳刮子就挠过去了。
“还笑!有你这么为人子女的么?竟敢拿母亲的身后事开玩笑!融姐儿胡闹,你多大人了还陪着她闹!真是岂有此理!”
杨大郎堂堂七尺男儿被“发威”的王杨氏挠得惨叫连连。
始作俑者坐在马车里,听着这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呼,感觉牙口发酸。
“阿姐,我是真有事找你……”被拧了好几把的杨大郎有点哭笑不得,“你弟妹有了身孕,我想找人帮忙照看几分。”
掐人的动作一顿,王杨氏有些不敢相信地又确认了一遍,“真的?”
待得到弟弟肯定的回复,惊喜瞬间盈上脸庞。
“这果然是大事!都多少年了,真是老天保佑!”
杨大郎年岁不小,膝下仍是荒凉。王杨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得此消息,心中巨石落地,端得轻松不少。
再思及弟妹这是头胎,也确实需要个有经验地从旁指点。
心中愤懑稍解,嘴上仍是不饶,“那你怎不能好好说?还拿母亲之事开玩笑!”
杨大郎觑了眼马车内安静的外甥女,小声嘀咕,“那样的话,不是去你一个就尽够了,怎么能把我外甥也接出来?”
王杨氏没听清,待再问,杨大郎却不再重复。
眼看道路尽头城门模样影影绰绰,他与王杨氏商量,要去濮阳买些东西。
濮阳商业繁华,历来就是就是五府之最。王杨氏听了也没甚奇怪的。
王昂现在也是有自己“交际圈”的人了,对濮阳的“倒商运动”也算是有所耳闻。刚想出口提醒舅舅,濮阳去不得,手上被人捏了一把。
他吃疼地抬头,入目就是姐姐平静的脸。
心有所悟,王昂于是闭紧嘴巴再不开口。
等到了濮阳,杨大郎将王杨氏等人安顿在城外客栈,以挑选礼物为由,又把王融拎了出来。
此时舅甥两人帷帽一顶,正行走在濮阳城清冷的街道。
身边再无旁人,杨大郎总算可以将心中疑问尽数吐露。
“融姐儿你绕那么大个圈子,究竟想做甚?”
对于一接到她请求,日夜兼程赶来解围的舅舅,王融打从心里感激。
闻言,她敛容郑重地向杨大郎行了个大礼。认真道,“融之前险些为母亲招祸,此番是为化解而来。”
杨大郎本想说你一个小姑娘文文静静的,又能闯下多大祸端。突然想起亲身前来报讯的邓掌柜,这没说出口的话就收了回去。
能请动邓宪安出面为其奔走的,还真没有一个简单人物。
且看那人话语间的推崇,这久未见面的外甥女保不齐还是个厉害角色。
王融既点到为止,杨大郎走南闯北,何等通透的心思,当下就不再细究。
“我尚有一个疑问,若是按你信上所说,阖府都被人监视,那你这信又是如何递出来的?”
这就要感谢现代播到泛滥的谍战片了。
因时间有限,王融只得与他简单解释。
“我闲暇时候会帮邓先生的算学馆做账,有时帐目出入太大,怕是里头猫腻甚深。我不能明面上提醒,也不想白纸黑字地徒惹人猜疑。便与邓先生约定,以《算经》为模版,我每有不能明说的话,便在账簿右上角用数字代替。邓先生照着数字的页码行数,找出相对应的文字,将文字整合,便是我欲告予他知晓之事。”
“有此先例,我借帐目告之困顿,也就不足为奇了。”
外甥女简简单单一番话,说得杨大郎目瞪口呆。
惊愕良久,方极为感叹地道了句,“舅舅算是服了!”
大眼睛的小姑娘闻言微微一笑,冲他作了个揖。
“舅舅,且容我先告退了。”
目光尽头,丹柱金匾,硕大的斗拱承载着飞檐,展翅欲飞。——濮阳府衙到了。
杨大郎立在原地,看着那堪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将什么东西递了进去,不一会儿就被一对双胞胎童子迎进了门。
“……阿姐,我好像有了一个了不得的外甥女。”
府衙前人来人往,无人留神听他到底说了什么。那一句喃喃,也很快就随风消散在空气中。
再说被两童子迎进府内的王融。沿途只见官兵穿行,脚步匆匆。
想起入城时那检查严格的“安检”,心里对这场“倒商运动”也有了崭新的认识。
王融来的不巧,前方突发急情,江大大接到消息已经赶过去了。
她被安置在府衙的会客厅,一等就是一下午。
中途外头几声凄厉惨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童子怕王融一个小姑娘害怕,忙出言安慰道,“那是府衙在处置抓到的闹事贼首,那是罪有应得的事,小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自小在贞子姐姐阴影底下成长的王融自然不惧这些,倒是队童子口中的“贼首”颇有兴趣。
童子于是轻声为她解释。
“组织闹事的原本不过一些鸣不平的田舍翁,能闹出多大动静来?偏有贼人混在其中,号令调度,才搞得如此浩大规模。小娘子是从西城门来的吧,若是东门那头,估计就不成了。贼人把持了濮阳通往平阳的要道,府令派人送讯的信使都被贼子擒住了……”
王融前不久还在课堂做过濮阳这道“新鲜出炉”的时务策,才过了多久,这场面就越做越大,完全就是要往“民变”的方向进化啊!
先在还是小范围冲突,但若闹事民众还是占据要道不退去,这军民冲突是迟早的事。
且据事发到如今已有一段时日,即便濮阳单方面切断与平阳的联系,这中间往来的商旅可不曾断绝。
不出三日,“濮阳民变”之事必将陈至天子案头!
到了那时不仅治辖濮阳的府令并一干官员脱不了干系,连巡查四方的江大大都会被扣上监管不力的帽子。
这般压力下,濮阳府衙自然倾力出动,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到了晚间,王融终于见到了面有倦色的江大大。
应该是早有人与他报备王融来访一事,是以在濮阳再见面,江淮贞面无异色,极自然地与她道,“我先去沐浴,你等我片刻。”
连一下午都等了,王融自然不介意多等这一时片刻。
少顷,江大大披着湿发,趿着木屐就出来了。
“我如今正忙,你长话短说罢。”
外头形势的严峻,是有目共睹的。王融知道江大大百忙之中能抽出时间来见她,已经算是极大的人情。
她也不多话,端端正正地向堂中青年行了个大礼。
“请大人帮我!”
言罢,也没提陈府诸人,只拿宋其启明生吞活剥,拿她府试答卷上奏折的案子说事。
但江淮贞是何许人也?弱冠之龄就敢叫板当朝大佬,不过二十四五,就站在大唐权利尖端的男人!
王融没说完的话,他了然于心。
“怎么,陈家差人找你了?”
这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
王融点头,补充道,“傅峥回来了。”
江淮贞歪头思索良久,还是一旁小童提醒,方才记得“阜阳舞弊案”里好像是有这么一条漏网之鱼。
“他的画像现在还在城头挂着,胆子挺肥。”
江大大不经心地道了句,又把话题拉回到重点上。
“你这次来找我,是要我为你出头,将陈家背后那人挡回去?”
傅峥心心念念,对江大大恨之入骨。哪曾想人家竟连他的名字叫啥都不记得,可悲可叹!
王融心中的唏嘘不过须臾,听得江大大此言,敛容郑重应声。
江大大身体往后仰,单指有节奏地扣击桌案。
未久,语气冷淡道,“你可知陈家背后立的是那尊大佛,就敢来请托?这事情棘手,于我无利,我为何要出手?即便你拿出教辅一事的交情求我,我也是一样的答案。”
这才是政客本色。没有利益就不出手,抓到攻讦的把柄就绝不留手!
看多了江大大才华横溢的文人情怀,王融几乎都快忘了江大大是个翻云覆雨间,能左右朝局的人物。
好在她本就没准备让江大大“免费”出手,闻言并不感到失落。
她走到窗边,将窗扇打开。
那里原本排列规整的商铺门户紧闭,繁华的商业街变成了一条“鬼街”。——王融方才与舅舅便是经由此处来的府衙。路上的见闻,让她心中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几欲破芽。
江大大来的比她早,周边情况造就摸熟。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解道,“你与我看这个是为何?”
“我助你整合濮阳商业,作为交换条件,你帮我把那大佬摆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