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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二奶奶的话,让珍二奶奶大吃一惊,一时无语。过了那么一瞬,珍二奶奶想了想:“不知嫂子意思如何?”
“我的意思是,梨花为象慈吃了苦,嫁与不嫁,任凭梨花。如果梨花不嫌弃我们家,咱们再商量谁为大。我觉得采莲不像不讲道理的,虽说她怀着孩子,毕竟是梨花在先。”
珍二奶奶见象慈的娘偏向梨花说话,就答道:“二奶奶您先坐着,我这就问梨花的意思去,去去就来。”
丫鬟又托着大红漆茶盘,端上来一碟点心,一碟水果。
珍二奶奶去了半盏茶时间不到,就回屋了。
她说梨花说了,只要象慈能记起她来,她就嫁。
“要是安排他俩单独见面,妥不妥?”弘二奶奶问。
“采莲没意见就行。”梨花的娘回答。
“那好说,明天这个时候,我让玉烟陪象慈过来。”弘二奶奶说罢就匆匆告别了。
第二天,玉烟陪象慈到衣家,背着采莲父女。
一路上,玉烟跟象慈讲述和梨花的婚约,无奈象慈脑中毫无印象,一脸茫然。
知仁立在门口迎着,一直把象慈让进屋去,才又躲出来。
梨花屋里,还是旧时摆设,只是床前半桌上,多了一个鸡翅木镶大理石山水画座屏。
梨花坐在琴桌前拨动琴弦,彩凤往放在三弯腿香几上的蓝釉描金银彩福寿纹熏香炉里添了些沉香。
房内暗香浮动,琴弦和鸣。
象慈一进屋,梨花并不理睬,旁若无人弹她的琴。
象慈不知所措,幸亏彩凤及时进来,搬了个海棠面圆凳过来请他坐下,才算解了围。
无奈象慈仍忆不起梨花。
梨花等象慈走后,伤心欲绝,欲哭无泪。
仆人来报,世瑜不见了。
世瑜离家出走那天,从家里牵着马出来,并没有回武昌,而是上马直奔后湖的戏子街,他知道夏侯鸥鹭在那里。后湖离世琦住的地方并不远,眨眼就到。世瑜在玉带河望月桥边一栋两层小楼前停下来,只见门楼前挂着春香阁的红字牌匾,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莺莺燕燕的年轻女子挥着手绢招呼客人,这是个妓院,有个叫牡丹的姑娘最红,也是夏侯鸥鹭的相好。老鸨看到世瑜后就热情地迎上来,吩咐仆人看茶。世瑜挥手拒绝,问夏侯鸥鹭在不在牡丹那。老鸨笑着点头,用手一指牡丹的窗户,世瑜把马缰绳递给仆人就噔噔噔跑到楼上去了。
夏侯鸥鹭和牡丹还没起床,世瑜隔着窗棂纸喊夏侯鸥鹭的名字。
夏侯鸥鹭磨磨蹭蹭地起床穿衣,不住抱怨世瑜大清早就来搅了他的好梦。
世瑜嫌夏侯鸥鹭动作慢,用手指敲着窗棂子开玩笑地喊着“夏侯鸟快点,我无家可归了。”
“衣大公子无家可归了?谁会相信!”
夏侯鸥鹭把世瑜请进屋来,牡丹正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扑粉,她也不站起来,对着镜子笑笑说:“衣公子好久不见啊!”
夏侯鸥鹭双手抱头仰面往床上一躺,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说:“什么有家没家的,有钱就行。”
世瑜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拉把圆杌凳坐上,说:“牡丹,喊丫鬟倒杯水,有这么招待客人的不!”
一个丫鬟托着茶盘过来,摆到窗户旁的大圆桌上,倒一杯茶端给世瑜。
世瑜喝了一口,就讲起事情的经过。
牡丹听了之后扭过身来说:“你真不该,得罪你们家的财神爷。要是我能有你那么好福气,有人赶我我都不肯出那院子。”
“一言难尽。我现在是躲一天算一天。夏候鸟,今天帮我安排一间睡觉的屋子。”世瑜索性靠在大圆桌上。
“我都不敢回家,我爹要是发现我没好好读书,这两条腿就不是我的了。要不你去武昌住我宿舍吧。”
世瑜觉得世琦肯定安排人去武昌找,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就这在行院凑合几天算几天,躲过这段时间,世琦找得不那么急了,再做长远打算。
老鸨听说世瑜要在这里住几天,满面春风地飘上楼来,人还没到跟前,身上浓浓的香味先不由分说直冲到世瑜鼻子里。这个半老徐娘扭动腰肢,把脸笑成一朵花,对着丫鬟耳语一阵,一下子七八个仙女一样的美貌姑娘围拢在世瑜身边。老鸨又故作轻盈地飘过来,拉着问世瑜的胳膊,问他看上了哪个姑娘。
世瑜选了一个丹凤眼高个子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的小姑娘,年龄不过十五六岁,她叫芸香。
芸香喜欢世瑜的风流俊秀,尽心伺候他,哄他开心。
相处十几天后,世瑜看她聪明伶俐,识文断字,越发喜欢她。两个人无话不谈,芸香跟世瑜讲自己本是好人家女儿,姓姜,原名百花。家住河南,父母在城里开个布庄,日子颇过得。因前几年黄河决堤发水,家人失散,只剩她母亲带着她和一个年幼的弟弟,一路要饭流落汉口,母亲不久前病死,只有他们姐弟两个相依为命,弟弟才八岁,身体瘦得只剩个干柴架,不得已她卖身到此,弟弟在行院帮忙做点零工,混口饭吃。世瑜这才知道偶尔进出芸香屋子,送水果点心大烟的小孩子就是芸香的弟弟百川。
世瑜听了芸香的身世,不由流下眼泪,答应芸香,出去之后就想办法帮她赎身。他告诉芸香,自己打算以后投靠袁世凯的北洋军,到骑兵连或者炮兵连,这个世道,读书没什么用,有枪才好使。
芸香就劝他戒烟,她觉得抽大烟会毁了他的身体。世瑜也觉得芸香说得有道理,只是一天不抽烟就浑身无力,哈欠连天,眼泪直流,实在熬不过,还是继续抽。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世瑜身上带的钱全花光了,老鸨已不是当初那个笑脸相迎不时飘过来问东问西关怀备至的人间圣母了,摇身一变,成了粗声大嗓目光如电声似狮吼走路过来都让人以为地震的凶神恶煞。
芸香跟世瑜正处在如胶似漆的蜜月期,俩人互相难以割舍。芸香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世瑜好,不肯接待其他客人,老鸨对芸香连打带骂,指桑骂槐地说自己不是开福利院的,没功夫施舍穷人,要继续住下去,马上拿出钱来,要么就土豆搬家。
世瑜哪受过这等侮辱,推开老鸨,说他要给芸香赎身,请老鸨开价。
老鸨停下手,后退几步,上下打量了世瑜一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满脸狐疑地问:“请问,贵公子跟衣世琦是亲兄弟吗?”
“对的,那是在下的长兄。”
“哦,衣公子,您现在可是名声在外了!外面满大街都是您的画像,快回家吧,你哥哥找你找得急着呢!看在芸香的面子上,我亲自护送您回去吧?不过话说到明处,我可是要找贵府领赏钱的。”老鸨面带桃花挥了下手绢。
世瑜知道这里也住不下去了,他扭头对芸香说了句等着我回来,就大踏步走下楼,到后院牵了马出来,直奔武昌。
但是走了没多远,在一个没人的小巷口上,马掌坏了一个,世瑜只好跳下来心急如焚地牵着马走。
忽然,他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句熟悉的束鹿口音“兄弟哎,还没玩够呀?”
世瑜一愣,他猛回头,看到他身后一尺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又高又胖,面色红润,留着长的黑胡须,戴一顶瓜皮小帽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这个人两眼放光,神采奕奕,脸上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玩世不恭,穿一身干净的蓝布袍子,左手叉腰,右手拎一支旱烟袋,眉毛上扬,等着他的回答。
“您,您怎么称呼?我怎么不认识您?”世瑜像一个做坏事的小孩子被人发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