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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热的午后,乾清宫内也是热的像火炉。
宫女太监们将冬天储存的巨大冰块从地窖里搬出来,用铜盆摆了一大溜,才让正德的寝殿外间稍见凉爽。四名宫女挥汗如雨在正德身后扇着扇子,正德一动也不想动,坐在椅子上看着案上的一大堆奏折发呆。
刘瑾和张永等人站在一旁垂首侍立,殿外蝉声黯哑,吵得人心烦意乱,正德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将案上的奏折呼啦拨到一边起身道:“小谨子,小永子,陪朕出去透透气,这殿内太闷了,后园应该凉爽些。”
刘瑾忙道:“皇上,外边太阳毒辣,又无活风,出去会更热;再说,宋千户一会儿便要来见驾,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正德哦了一声道:“宋楠怕是有十多天没来见朕了吧,他在忙什么?”
刘瑾低声道:“据奴婢所知,宋千户最近在查一桩大案子,行踪极为隐秘,奴婢派人去找他进宫来陪皇上,都没见到他人。”
正德诧异又羡慕的道:“查大案?朕倒是有点羡慕他了,每日在外〖自〗由奔走,哪里像朕,天天关在这宫里,以前想出宫还能偷偷出去,现在却是哪儿都去不了,朕觉得自己都有点像是你弄来的那只金钱豹了,每日浑身的力气无处使。”
刘瑾笑道:“您是皇上,这等查案奔走之事自然是臣子们去办,您只需动动口,臣下们都会般的妥妥帖帖的。”
正德叹了口气道:“朕倒是不想要这份妥帖呢,宋楠查的什么案子?”
刘瑾轻声道:“皇上,锦衣卫衙门办案,奴婢们怎好多问,不过据说是件惊天大案,宋千户也是很慎重,今日来见驾恐怕便是向皇上禀报这桩案子,皇上莫急,待宋楠到来一问便知。”
正德坐下身来,擦了擦汗,端起冰镇的凉茶咕咚咚喝了几口,拿过一本奏折来看了几眼又啪的丢到一边去,托着腮出神。
天边一角乌云涌起,如泼墨一般的迅速铺满天空,刚才还是阳光灿烂如火,一转眼便是乌云满天,这是夏日午后常见的景象,暴雨会在眨眼间倾盆而下。
街上的摊贩们慌张的收拢着摊位,行人也脚步匆匆赶紧赶路,一阵凉爽的大风吹过,街头尘叶弥漫,第一颗豆大的雨滴落下之后片刻,轰隆一声炸雷响过,瞬时间,整个京城被暴雨笼罩,街上一片鸡飞狗跳,躲避不及的百姓顷刻间成了落汤鸡。
刘瑾赶忙催促太监宫女将门窗关好,店内一下子昏暗起来,酷热消散,竟然有了丝丝的寒意。
正德起身刚要问宋楠为何还不至,就听殿门处脚步杂沓,似有不少人正进入殿中,在门口等候的丘聚低沉的嗓音在外响起:“正南坊锦衣卫千户,殿前大汉将军宋楠求见。”
正德精神一振,叫道:“叫他进来。”
“宋楠见驾!”丘聚一声高喊,竹帘挑起,浑身湿透的宋楠红缨红甲全副武装的走了进来,走过的地面上留下片片水渍,却神态〖兴〗奋。
“你可算是来了,朕等的都无聊了。”正德微笑上前,阻住正要行礼的宋楠道:“免了,你这一跪,朕这块地毯便全废了。”
宋楠笑道:“恕臣失礼,大雨倾盆而至,臣成了落汤鸡了。”
正德笑道:“你这全副武装的也不嫌热的慌,刘瑾,去打盆水来让宋千户擦擦。”
刘瑾面色略有尴尬,自己居然要伺候宋楠,心头着实不爽,宋楠摆手道:“岂敢劳动刘公公,给我个毛巾,我擦擦脸便是。”
宫女赶紧寻了条干毛巾,宋楠一顿擦抹,将头脸上的雨水擦干,正德笑盈盈的看着宋楠收拾妥当,这才道:“你这十几天没见人影,朕派人寻你都不见,跑去做什么了?朕得了只金钱豹,好玩的紧,想叫你来看看,却寻不到你,大忙人一个。”
宋楠道:“皇上恕罪,臣这十几天可没闲着,臣替皇上抓老鼠去了。”
“抓老鼠?”正德诧异道。
宋楠点点头,转身朝外便喝道:“徐公公,来见驾吧。”
蒙着头脸的徐智慌忙从外边进来,浑身也是落汤鸡一般,一进门便扑倒在地,连连磕头口中大呼道:“皇上恕罪,奴婢该死,奴婢万死。”
正德吓了一跳,没认出来徐智的摸样,宋楠伸手将徐智罩着帽子头脸的黑巾一把扯下,正德一惊道:“徐智?怎么是你?发生了何事?”
徐智不敢答话,咚咚死命磕头,额头上也逐渐青肿起来,正德转向宋楠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楠道:“臣查明一桩私吞内务府库银的大案,内廷二十监有十三监涉案,涉案金额高达三百万库银,这御马监徐智便是其中的主犯之一。”
正德倒吸一口凉气,惊道:“这这从何说起。”
宋楠便一五一十的将查到的真相向正德禀报,并将经过徐智交代之后重新撰写的王岳等人的家产清单附上,正德越听脸色越是阴沉,看完清单之后,脸上已经是一片铁青。
“王岳范亨竟然如此大胆,把内务府当成摇钱树了,库房内现在还有多少存银?”
宋楠道:“据徐智交代,存银不足二十万两,勉强够宫中年内用度。”
刘瑾插话道:“怪不得王岳一直拖着不让奴婢去领修豹房的五十万两银子,原来库〖房〗中早已空空如也,全被他们落入自家口袋了,这帮该凌迟的狗东西,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敢如此猖獗,这还把皇上放在眼里么?”
正德暴怒不已,伸足在徐智身上乱踢,骂道:“这等大逆不道的奴才还留着作甚?还不拖出去砍了?”
徐智吓得抱头哭泣,看着宋楠眼神中满是哀求。
宋楠道:“皇上,徐智不能杀。”
正德怒道:“为何不能杀?这等人你还替他求情?”
宋楠道:“皇上,徐智是重要人证,王岳范亨等人私吞库银不假,但他们做的极为隐秘,不仅内务府的帐目上做的毫无痕迹,而且田产房舍商铺等家产都落在他人名目之下,在无证据之下,他们定会抵赖不认;皇上莫忘了,王岳范亨等人可是先皇即位便手握内廷大权的人物,其勾连之人内廷外廷一定不少,无确凿证据,便定会有人替他开脱,到时候反倒被动。”
正德怒道:“被动?他们还敢造反不成?天下是朕的,朕说的话还不算数不成。”
宋楠摆手道:“皇上,话虽如此,您别忘了,您可是刚刚即位才三个月,先皇灵柩尚未下葬,这时候若是不能拿出有力的证据就办了王岳和范亨,必会有些鸹噪的家伙们风言风语说皇上对老臣如何如何;内阁和六部的文官,勋戚们那里也交代不过去,咱们总不能为了办王岳和范亨便得罪一大帮子勋戚大臣吧?”
正德皱眉道:“难道便任由他们逍遥?”
宋楠道:“当然不成,恰恰相反,要通过此事震慑群臣,让勋戚大臣们知道皇上的英明神武,这徐智断不能杀,他便是最好的人证,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他悔过的态度也较为诚恳,所贪污的四十万两银子也尽数交出,我之所以来的晚了些,便是将他的银子装车运到宫中,西华门有番役当值,我正是等番役们更替之际方才进了宫,便是不想打草惊蛇。”
正德道:“银子在何处?”
宋楠往外一指,张永快步将竹帘掀开,只见外边的廊下,十多辆大车排了一长溜,上面的雨布已经掀开,垒满其上的全是大木箱子,里边想必全是银子了。
正德快步出门,只见宋楠抽刀劈开一只木箱,哗啦啦一阵响,一大堆银子顺着车边落了一地,满目银光。
正德咂舌不已,想了想道:“那依着你的意思,咱们该如何布置?”
宋楠道:“臣已经分派人手将所涉人等全部监控,明日早朝,皇上便当庭审理此案,臣明日一早便着手缉拿相关人等,到时候人证物证在群臣面前一一呈现,当庭将范亨王岳拿下,这样既防了有人求情告饶,又昭显皇上威严圣断,叫大臣们看看皇上是如何运筹帷幄决断决胜的。”
正德喜道:“好办法,亏你能想得出来,这样朕也在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官员面前扬眉吐气一番了。”
宋楠微笑道:“臣就是此意,这是皇上树立权威的好机会,恕臣大胆,为了这个计划,臣也算是逾矩查探,本是一桩小案子,涉及到王岳的一处地产,臣越查越觉得可疑,于是便逾矩暗中跟了下去,没想到挖出这么一个惊天大案,臣也是没想到。明日殿上,一定会有人说臣这个小小千户不该涉及此案了。”
刘瑾道:“这倒是,皇上不如给个身份给宋楠,便说是皇上特准宋楠查勘此案的,这样他们也就没法根据这一点来诋毁宋楠了。”
正德道:“那朕给你下个特旨便是。”
宋楠道:“不可,下旨要经过司礼监,岂不是打草惊蛇。”
正德想了想,伸手将腰间玉佩扯下递过道:“朕的玉佩便是信物,朕便说不想打草惊蛇,于是便只能下口谕,以玉佩为凭。”
宋楠伸手接过道:“多谢皇上了。还有,这徐智既然交出赃物,又愿意指证,还请皇上发落的时候给予从轻,这也是我答应他的条件。”
正德道:“好罢,算他运气好,便留他一条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