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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茂站在门口张望,张秋打了水洗抹布,见柳茂正出神,忍不住问道:“你一大早巴巴的站在门口望什么,也没客人。”
“我前几日听掌柜的说北街有个集市,好像就是今天,你想,去北街还非得从这里过不可,果然人多了些,都挑着担子框子,看来有些新鲜货。”
“错!”
“错?错什么了?”
“咦,你来这里才多久,难道比我还熟悉不成。”
柳茂笑道:“这镇上也不大,我随处走走,哪里还有不清楚的。我猜你是想说西街油铺子边的那条弄堂过去,不过啊,那里现在过不去了。”
“过不去,你说什么笑,不可能,我前几日还打那儿过呢。”
“那是前几日,你不知道的,我前日早晨去油铺打油,因为掌柜的和元掌柜交情很好,你也知道,咱们店只用元掌柜家的油,他家的油又香又好吃。叫我去交代一声,送些油过来。那天我刚走到,就听得巷子里吵吵闹闹,我进去店里,元掌柜的不在,我就问他什么事那里吵嚷的很,油铺伙计说:‘我们掌柜的也正那里劝架的,吵得可凶了。’他倒是不在柜台里,出去往里面望,也不敢走开,说道:‘里面两家冲突起来了。’我问怎么回事,他甩甩头,道:‘你自己去看吧,掌柜的在里面,我也不敢去看。’我一进去,还真是有不少人,两边都是手执棍棒,元掌柜几个人在中间挡着,不然咋就打起来了。”
“哦,要打起来,是什么事?”
“嘿嘿,这说起来,还真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如果我没记错,那巷子里只住着马员外和伍善人两家,他们俩关系一向很好,怎么会打起来?”
“这我是知道的,马员外性子豪爽,不拘小节,最是让人敬佩,伍善人乐善好施,平常和气不过,让人敬爱,他们怎会吵起来?这段日子他们都不在,吵起来的是马员外的夫人和伍善人家的小姐。”
“伍小姐,可是那个叫伍小燕的小姐,那是个刁蛮得很的丫头,牙尖嘴利,不讲道理,不过那个马夫人我却是没见过,听说是个厉害人物,马员外武艺高强,却也敌不过他的夫人,这两个人,那丫头得吃亏了,不过也好,得叫他吃这个亏,才治治他那脾气。”
柳茂‘噗嗤’一笑:“我知道,你曾吃过那个伍小姐的亏,所以这回他惹上了不好惹的,你巴不得他也吃个亏,你心里就好受了。”
“你知道什么,我多厉害的人,怎么会吃那个丫头片子的亏?”
“你还老成了,小张,那伍小姐和你一般年纪,你怎么叫他丫头片子?”
“小柳,我跟你说,这年纪大小并不是看相貌年轻。”
“那便是看岁数了,我就是说岁数,你不也是十几岁大小,他也是这么年纪,怎么会好像你比他大了一倍两倍。”
“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一般大小?”
柳茂道:“这也正是了,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吗?”
“我倒是忘了问了,他们吵什么?那路为什么又走不得了?”
“起因就是因为一棵树,伍善人家是座老宅子,宅子院墙边有一颗枇杷树,是当年伍小姐出生时候栽下的,夏荣冬枯,说是同他一起长大的。那树长得茂盛,竟穿过院墙,伸到了马员外的家里。你想,这伍小姐平日里还真是嘴角如刀,势不饶人,那个马夫人从小也是习武出身,性情火爆,平常不对付,如今找到机会,哪里肯放过?他叫人把树枝砍了,连着巷子上的全都折了,伍小姐知道这件事,又羞又气,说马夫人欺人太甚,领着仆人就把马员外的大门砸了,连匾额也打了下来。”
“哈哈,这倒是一双对手。”
柳茂惊奇道:“你怎么幸灾乐祸的?”
“没什么,不干你事,继续说吧。”
“你想马夫人那个脾气,哪里肯善罢甘休?他说伍小姐太岁头上动土,你不知道,这马夫人本事淮水武馆馆主女儿,自小一身武艺,更有不少师兄弟,皆是武艺高超,他见匾额被打下来,气的火冒三丈,走上去就给了伍小姐两巴掌,把他脸打得都肿了。”
“哈哈,打得好,打得好!”这张秋竟是鼓掌欢欣。
柳茂道:“你干什么,幸灾乐祸的,那伍小姐和你这么大的仇么,以至于这样痛快。”
“你不知道,这样的人,给点教训,让人大快人心,怕我今日心情都得畅快无比。”
“伍善人家的家仆不敢动手,只是骂,什么都骂了出来,后来有个人动手打了马家的人,马夫人咬牙切齿,手里抄起铜棍要打,众人连忙护住,这马夫人手里一根铜棍,指西打东,快如闪电,果然是有真功夫,开始十几个家仆一起来打,抢上来围住不让他靠近伍小姐,为此,每个人都挨了好几棍子,痛的叫爹叫妈。元掌柜几人都劝,但是没用,那十几个仆人个个被打倒在地。”
“那个伍小姐肯定挨了棍子了。”
“不,好在有马夫人同门师兄荆大侠在,和马夫人斗了一番,才将他压住,没伤到伍小姐。”
“啊,原来没打到,便宜了那丫头,没给他长长记性。”
“幸亏是没打,若是打了,这伍善人和马员外两个朋友岂不是要闹掰了吗?因为这件事情,两家都不好见面了,只是打了些仆人,也没大事。但是事情坏就坏在伍善人上京去了,马员外却是去了四川,还不曾回来,后来围了很多人,我走的时候还在闹。第二日我去结账时候,听油铺里的伙计说,官司里来人了,两家虽不吵了,但这个梁子却是结下了,伍小姐气不过,叫人在巷子里放了刺栏,马夫人还以颜色,在路上都洒了铁蒺藜,所以,路就走不过去了,这事情啊,官府也不多管,那路是两家中间,看来,也只能等马员外和伍善人回来才能解决了。”
“看吧,两个人都是不讲道理的,不过还是应了那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恶人?小张,你说谁是恶人?”
“这马夫人横行霸道,伍小姐刁蛮无礼,难道不是恶人?”
柳茂道:“这街里坊间,乡里近邻,有些矛盾也是常事,马夫人虽然仗着武艺,打了人,但伍小姐打马家匾额在先,实在过分了些。”
“那你怎么不说马夫人剪了别人树枝,那是和人同年生一起长,草木皆情,如同伍小姐兄弟姐妹,你家兄弟姐妹被人伤了,你作何行动?”
“你这不是抬杠吗?一棵树,怎么和兄弟姐妹扯上了。”
“要不说你是个不通诗书的粗人,看起来秀气,里面却是枯肠馊草,就是酒囊饭袋。”
“哎,你怎么又扯上我了?”柳茂红了脸,道:“你怎么骂人呢。”
“哪里,只是你不通不讲道理罢了。”
“我,我不和你说了,你才不讲道理,对了,掌柜的一早出去,怎么还不见回来?”
“我不知道,大神去得更早,他干什么去了?”
“我呀。”柳茂将茶壶端了去,道:“我谁也管不着。”
“哎……你……”张秋本想打他一下子,想着刚才自己那样说他,难怪生气了,便蹭了蹭鼻子,哼道:“懒得理你。”
今日下午本来柳茂是要去油铺结账的,不过因为店里客人多耽误了,那元掌柜家的伙计却先来了。不过很奇怪的是,这伙计梁三鼻青脸肿的,身上裹了一层灰,看起来愤懑不已。
“哎哟,三哥,你怎么来了?”柳茂一见到就迎了出去:“怎么回事,你不是跌了跤啊?”
梁三抹了抹鼻头的灰,道:“没教养的狗东西,只晓得欺负我们这些没钱没势的,怎的不和那马夫人打去,在别人那里吃了苦头,像狗一样被主人骂了一通,没骨气去打,就撒火到我们身上,凭什么,要不是看着伍老爷面上,兄弟几个非把你弄出点血来。”
“三哥,你骂骂咧咧说什么啊?”
梁三道:“好兄弟,你不知道,唉……”
“坐下慢慢说。”柳茂将他牵在空桌坐下,道:“什么事你慢慢说,莫非有人打你了?这事你们掌柜的知道吗?”
“知道有个屁用!”梁三狠狠一拍桌子,惊得四周目光都看了过来,柳茂急忙四周揽手赔礼,好声劝道:“哎呀,哥哥,你可小声点,我们这儿还做生意呢。你有什么事,我这闲着就陪你唠嗑解解烦,你别拍桌子了。”
梁三将头一伸,道:“他们太可恶了!”
“谁啊?”
你道为何这梁三满腔怨愤是憋着一口恶气,差点控制不住,原来也还是先前说那件事。那伍家养了一群护院,足有二三十人,平日里明着是保家护院,十分忠心,暗地里却仗着伍善人的声名专做那狐假虎威,横行霸道的事情,因为伍善人与镇上和县里的大人们关系都好,要打击他们虽然是除恶行侠,但怕惹得伍善人面上不好看,一般没什么大乱子,就没人管,所以这伙人只管瞒着,若是听到谁要告发,就得吃苦头了,所以他们也算是镇上一霸。
这伙人带头的叫杨盛,因为是个癞子,为人又圆滑狠毒,自小就是个无赖流氓,家里排行老二,所以也叫作杨二赖子。
在江柳街那一带,以前也有不少游手好闲的小流氓,平时做些小偷小摸,坑蒙拐骗的事情,不过他们都怕杨盛这伙人,久而久之,竟让他们越发得意,一街的小流氓便以他为首,干了个拜把子的事情。所以,杨盛一伙人更是横行无忌。那伍小姐年纪虽小,但生得是一双清水银盘脸,眼里桃花飞舞,明星璀璨,肤白若霜凝,身量苗条,自小也看得出是个美人儿胚子,伍善人极为宠爱,不仅如此,杨盛也暗里非常喜欢伍小姐,甚至比伍善人更为宠溺,只要有人欺负他,就好似杀了他亲娘一样,恨不得拼命,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怕伍小姐的原因。不过那马夫人却不好惹,杨盛被打了一遭,直是头晕眼花,筋断骨折,吃了一个大苦头,才叫个欺软怕硬,就是伍小姐哭得梨花带雨,奄奄一息,他也不敢和马夫人去面对面说什么道理了。
且说他不敢对付霸道的马夫人,但就是今日,梁三正和隔壁街卖竹席的儿子小亮子说这新鲜事,哪知道被杨盛听见了,气得牙痒痒,本就气撒不出去,却是正好,叫着几个狗腿子把两人结结实实打了一顿。
梁三脸上挨了好一顿拳脚,胸口如同火烧一般痛,走到这里,柳茂给他倒了凉水,喝了才略微好些,小亮子年纪比他小些,也挨得不轻,回去的时候瘸着脚,嚎啕大哭,他甚至不知道打他这伙人是谁。
梁三说着说着,气又不打一处来,将钱袋子一把顿在桌上,说道:“柳茂儿,快把油钱给我,我要快回去了,不然那老东西又得戳点我了。”
柳茂连忙把袋子拿过,去柜台取钱。应天运暗自听着,却装得不在意,等柳茂过来对了帐,把钱给了,拉了一下他,问道:“那个小伙计可是吃了亏?”
柳茂一耷眼,道:“你都听到了,不是咱们能管的事,管他做什么?”
“嘿,你这小子,什么叫不能管,我就问你,挨打是不是他的错?”
“自然不是。”
“这不就对了吗?他错了咱不管,可不是他的错又挨了打,能不管吗?”
柳茂眼神变得一怪,朝着应天运打量起来:“你今天也没什么变化,如何变得这么嫉恶如仇,成个热心肠了?”
“呀嚯,你个小家伙才认得几天,就真的了解我?”
“你该不会是有什么图谋吧?”
“什么呀,我是好意,你却胡乱说我不怀好意,你们两个小伙计,我图你们什么?”他忽然一捂嘴,笑道:“你别怕,我可没有龙阳之好。再说那个梁三,恐怕没人会喜欢的。”
柳茂一听,脸红如潮,道:“你乱说什么!”
两人装了钱过去,梁三提着就要走,气冲冲的,招呼也不想打一声了,却被应天运拦住,道:“等等。”
梁三回头看着柳茂,道:“怎么了,柳茂儿,你们这账房先生也做起打家劫舍的事情了?”
“哎呦,好大的戾气,小兄弟。”应天运一把拉他坐下,脸上堆满了笑意,可他这人贼眉鼠眼,怎么都看不出这笑是好的,梁三一见,就推开他,道:“有话快说。”
应天运从怀中拿出两个瓶子,道:“这是治跌打损伤和活血化瘀的药,一内服一外敷,疗效很好。”
梁三看得一愣,柳茂却知道他是个什么主意,这家伙有时候瞒着从人手上买一些便宜的药,碰到机会就卖给别人,说是非常便宜,不过也是不错的,这比较镇上大夫卖得药,的确便宜多了,可他自己却能从中间赚取这差钱,不过至于药有没有用,那倒是看别人造化了,毕竟小病就是不用药,搁着长了也会好,大病就是用了药,也治不好。
这事是柳茂听小张说的,应天运与卖药的人偷偷摸摸的,给别人卖也是暗中的事,所以认为这家伙当然做的是不好的勾当。
梁三道:“这有用吗?”
“你用用不就知道吗?”应天运道:“包你半天就不疼了,看看给你打的。”
“这么好,得多少银子,你不要诓我。”
“不贵,五十文,不,你是柳茂的朋友,就三十文,便宜给你了。”
“哦,那倒是不贵。”
柳茂冷道:“你这能治好吗?”
“哎,我都说了,治不好我给退钱,总行了么?”
“你说话也没个准,三儿,你快走吧,告诉元掌柜,这是工伤,去药铺买好点的药,他虽然胆小怕事,却不会不管你。”
“你!”应天运急得推开柳茂,道:“我们说话你插什么嘴,再闹我就打你了啊。”他向梁三说道:“我知道你最可怜不是被打得痛了,更重要是心里气过不去,对不对?”
“不错,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但凡我要能打得过,就不会这么窝囊了,气死我了!凭什么那个杨盛这么欺负人,就是仗着人多,官府那些吃着粮的也不敢管,等哪天我得了势,一定给他一顿好的!”
应天运轻捻胡须,默然闭眼,嘴角带着笑意,梁三见他这样,以为嘲笑自己,哼了一声,拔腿就走。
“你想不想现在就报仇?”
听这话柳茂吓了一跳,拉扯道:“大神儿,你说什么?莫不是糊涂了?三儿,你快些回吧。”
应天运哼道:“做你自己的去,别来管我!梁三,看你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我有个办法,可以帮你报一箭之仇。”
梁三半信半疑问道:“你可说说,不过让我去打他们,可打不过。而且让他们发现了,非得将我打死不可。”
“我这个办法,不要你多做什么,只是一点小办法,准叫他们翻不得身,以后都不会敢这么嚣张跋扈了。”
“你说说。”
“那这药?”
“我都买了。”梁三听到这个,也顾不得多想什么,拍胸脯答应了。
柳茂这时不敢说啥了,应天运眯着眼睛,道:“事情很简单,现在我就带你去,只要你听我的安排,绝不会有事,走!”
两人动身要离去,柳茂叫道:“大神,你怎么走了,你走了谁算账?”
应天运笑道:“唐大嫂打算盘比我了厉害多了,柳茂,等我好消息吧。”
柳茂一阵木然,这家伙也就是掌柜的不在才这样,不过好在他虽然名声不怎么样,但平时也挺大方,有什么事也肯帮忙,店里的人并不讨厌他。
只是这事,柳茂心里希望是靠谱的。
天色渐渐黑了,祝前年和唐大嫂边一个个菜往饭桌上端,一边招呼众人吃饭。
张秋先坐了下来,手里揣着一包龙须糖,正津津有味的吃着,说道:“那三个都还没回来呢。”
唐大嫂道:“没回来?刚才我让森儿去取了订好的布,就看到他在门口桌子收拾,这一眨眼功夫,怎么不在了?”
“那我弄个晓得?掌柜的中午出去了,好像是参加镇上的山水书法集会去了,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叫给他留晚饭,他你们还不晓得么,没个定时的。嗯,柳茂儿,我猜他是给那些臭乞丐送吃的去了,谁叫咱们掌柜的允许呢。啊……至于大神,谁知道他去搞莫子,我也懒得晓得,饿死了,该吃饭了吧?”
“你这没心没肺的家伙,不许吃!”唐大嫂将手里菜碗重重往桌上一墩,又两手各端了一碗,往厨房里去,祝前年恰好出来,手里还捏着没吃完的肉,道:“怎么了,又端回去!”
唐大嫂将碗放在柜台上,将祝前年手打了一下,把肉打掉了,没好气的说道:“都还没回来,吃什么吃?你吃了别人还吃不吃,把菜端回去,不要让冷了。”
“哎,你这是干什么,再不吃天就晚了。”
“晚了也不能吃,掌柜的不在,柳茂儿和大神也不在,难道就咱们几个吃?”
这是阿森和阿淼走了出来,叫道:“娘,我饿了。”
“饿什么饿?也不见吃得少了,饿一两顿怎么就受不了,要是怕这一两顿,不如早饿死算了。”
张秋眉头一皱,撇嘴道:“你这又是跟谁生气?我可没惹你。”心里暗道:“个老女人,阴阳怪气的,不知道搞啥子古怪。”
“谁说你了,成日里吃这么多糖,哪里还用吃饭?”
张秋站起来,将纸包一扔,讪讪道:“我又不吃你的,你操什么心?唐大嫂,你莫不是吃多了饭没瞎操心,今天早上说我不用心,中午又说我磨叽又爱瞎逛,到处挑事,我且不计较。不过祝大叔忙活一天了,难得能晚上好好吃饭,却被你这么说一哈,好脾气也没了,我真的不晓得了,我们吃饭,没吃的不说,倒是你,拦着人,是什么事?”
“哼哼。”唐大嫂道:“我哪一件说得不在理?你来了有些日子了,让你收拾桌子也收拾不干净,打扫屋子一遍弄不干净,掌柜的说了又要重新弄,再一遍还是一样,每次都要跟你说几通。时不时店里有客人还不在,要么就是去街上闲逛,更不成样子。还有招呼客人,有几次险些和客人动起手来,这么个小姑娘,脾气这么坏,掌柜的三番两次跟你说,苦口婆心,可你就是不听。”
说到这儿,张秋心里压着的一股火终于爆发了,手掌压着桌子,叫道:“唐分慧,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你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寡妇,要是没我舅舅,你连这两个孩子都养不活,天生的克夫命,我听人说,自从你来了这个店,生意就越来越差。”
“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哎,唐大姐,你丧夫后,带着两个小拖油瓶,一家三口到这店里。舅舅心好,见你们可怜,给你们住处,又让你帮厨,处处帮衬。可你却觉得这似乎是理所应当,我真不知道,到底你想做什么,觉得我舅舅欠你的?呵,其他我也不说了……”他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带着嘲讽,接下来的话十分恶毒,两个人都知道,这是些闲言碎语。
唐大嫂憋得一脸通红,说不出话儿来,张秋是喜欢结交朋友的,又会说话,这镇上很多的姑娘家小姐他认识,街上的那些三姑六婆他也认得,所以那些街里坊间的闲谈逸事,风闻谣言他都知道。
唐分慧不是十分动人的容貌,过了青春芳华,却多添了份风韵,看着郑掌柜对唐大嫂这么好,便掺杂了几分嫉妒说他的风言风语,说他是郑掌柜暗中包养的相好的。
其中虽有讥讽,但了解郑掌柜的人都心里明白,他并不是这样的人。郑寻生在这镇上十年,虽然喜欢玩乐,做些附庸风雅的事情,但很少他的风言风语,从不去寻花问柳。有人说他是心洁高远,绝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有人猜测他是有断袖之癖,所以不爱红颜,也有些说书的讲他经历过情伤,看不上其他人,甚至有人说郑掌柜的本身就是个女人等等,当然,都是无稽之谈,郑寻生只是心性贪玩,觉得成家是一种累赘,远不如一人活得自在,这也是他与家里人闹翻了的缘故。
祝前年听得倒是慌了,喝道:“小张,你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张秋有些心虚,嘟囔道:“本来就是嘛……”他看唐大嫂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闭起了嘴唇,心里直犯嘀咕,不过也有点后悔。想来唐分慧对人都极好,不过今天却发了什么疯,好似针对自己,一时气不过,就把平时自己听到的乌七八糟的话和乱想的说了出来。
他手臂轻轻抖动,手掌覆在桌案上,保持着平时的温柔,如果是别人,恐怕早已破口大骂,不过唐大嫂并没有。
阿森忽然冲了过来,推了张秋一把,叫道:“你把妈妈气哭了,张秋姐姐,你是个坏家伙!”
“坏家伙,坏家伙。”阿淼也尖叫起来。
唐大嫂暗自抹了抹眼泪,上前一把拉住阿森,斥道:“你干什么!娘跟你说了,不学打人,跟你说多少次,不许打人。”
张秋心里打鼓起来,进又不是,退又觉得丢面子,好在祝前年倒是懂得,插在中间,说道:“唐大妹子,你说你,小张不过一个孩子,爱玩倒是天性,你平时说也说了,也不必一直说,女孩儿家都自尊地强,怕脸皮拉不下。还有小张,唐大妹子再怎么也算你的长辈,掌柜的都以妹子相待,平时好颜色好语气都是惯了的,你倒是好,他说你两句,莫说对了,就是不对,你也不能拿这些闲言碎语来说,明知是中伤,谣言猛于虎,你都这样说了,让他有什么面子对人呢?真是胡闹,还有阿森阿淼在这里,更不能胡说了。”
张秋微微点头,不过仍强说道:“他还说你了,你不生气?”
祝前年道:“我生什么气,平日里我习惯不好,没有礼貌,都说过我,那是该骂该打。你就不同了,也算个小户人家出身,只是遭了些风霜,总归有点体统,不要学得我这样不懂礼节。”
张秋听得一笑,说:“我还真没觉得你怎么样了。”
祝前年道:“唐大嫂说的对啊,掌柜的都没在,咱们就舍不得少吃一口么?”
张秋说道:“我只是不晓得他无缘无故发什么脾气,谁惹他了?祝大叔,你惹他了么?他要是有什么火,何必只对着咱俩发?
唐大嫂本来就是突来的情绪,和张秋吵了一顿,这时倒没别的可说了,至于那些闲话儿,虽然可恨,但再恨也没办法,还有两个孩子要抚养,就算自己被骂得再惨,也只抛却一旁,不去理会就是了。脸色缓了下来,却也没搭话了。
祝前年见两人气似乎消了许多,正准备说话儿,突然闯进来一个人,正是那个梁三。
他气急急的,祝前年喝道:“梁仨儿,你作什么,敢情外面有鬼赶你哦?”
梁三大喘了口气,叫道:“快……”一边指着外面一边叫道:“快去。”
“快去哪儿?”唐大嫂见他这样,恐怕有什么事,急忙道:“你慢慢的说清楚。”
“那个算账的,算账的被抓了。”
“哪个算账的?”张秋道:“你能不能一气说明白。”
“我怎么知道他叫什么,呼呼,就是你们店里的。”
“店里的,算账的。”张秋道:“大神儿啊,怎么了他?”
“快说!”祝前年将梁三一把捏住,不让他动,叫道:“你小子说明白,他怎么了?”
“他被抓了!”
“被谁抓了?”
“罗捕头。”
“糟了糟了。”唐大嫂道:“肯定又坑蒙拐骗,被罗捕头发现了,恐怕碰到了不肯饶他的,怎么办?掌柜的又不在,怎么办?”
祝前年道:“为什么抓他?”
那梁三一脸的苦涩,说:“我不知道,反正你们去衙门找人吧!”他把话一撇,就挣开手跑了。
祝前年气得脸色发黑,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话两句说不明白,再不要见到你,不然见你脸上开花。”
张秋笑道:“他脸上已经开了花。”
“怎么回事?”
唐大嫂道:“怎么办?大神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可和咱们都不错,罗捕头年轻气盛,脾气不好,肯定要打他的,掌柜的不在,咱们就是赎人也要些银子,怕他挨不过今晚。祝大哥,你想想办法啊。”
祝前年道:“我有什么办法?衙门里也没赎人,况且我也胆小……”他一摊手:“这老百姓,最怕和衙门打交道了,大神做惯了骗人的事,要是事情大了,还牵连咱们。”
唐大嫂怒目看他:“你说什么呢!这时候不想着救他,反而要撇清关系,白活了这么大岁数。”
张秋暗道:“唐大嫂性子纯良,最是见不得别人受苦,刚才我也是急了些,就是对大神他也这么在意,可见其心。只是毕竟是个女人,舅舅不在,便没了个主心骨。”他揣着这梁三话也没说请,应天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竟牵扯到了公堂。
这事一般人还真不敢管,不过张秋却不同,这个姑娘天生胆大,平日里虽然跳脱了些,却也极为热心肠,如今郑寻生不在,唐大嫂急得恐怕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祝前年性子上又是个外强中干的人,哪里拿得定主意,当下便道:“我去看看,你们就在店里等掌柜的回来。”
说罢,抬腿就出去了。
“这……”祝前年一拍腿,叫道:“这是什么事,那公堂上的事,一个小姑娘凑什么热闹。”
唐大嫂道:“总比你好……”他又自觉不好说什么了,只道:“这掌柜的,总也不在……”于是便打发祝前年和儿子吃饭,猛然想起张秋也没吃饭,心里不是滋味,便将好菜多留了些。
入夜,等阿森阿淼都睡了,唐大嫂心里左也担心,右也担心,一直守在灯下织鞋,这是他织了有些日子的,上回给柳茂送了一双,这是给张秋的。
一不小心,针扎破了手,他的脸上除了痛苦,更添了一分焦灼……
话分两头,柳茂将店里今日的剩饭剩菜打包起来,趁着还没坏,送到了后街的三个乞儿住的破棚子,那三个乞丐也在等他,到来的兴高采烈。
柳茂拿出东西给他们吃,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乞丐沾了沾手,笑容里装满了恭维,道:“多谢柳老弟了。”
“不必客气,包三哥,我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那姓包的道:“你看你一个人在外,还那么关心别人,别人大户人家,你那么关心做什么?”
一个小丐道:“看起来你和那家老爷夫人关系不浅啊。”
姓包的乞丐说:“我问了别人,那家人也姓柳,莫不是他们是你的亲人?”
柳茂道:“柳老爷和柳夫人就是我爹娘。”
三人惊道:“那你怎么这样?”
柳茂欲言又止,姓包的忙地吃了几口,说道:“你也不是个三岁小娃娃,若是说出来,我们也可以帮你分担分担,能这么救济我兄弟三人,怎么都会回报你的。”
“你若觉得不堪说,不说也好,只要你有什么难处,我兄弟三人能做到的,绝不会含糊半句。”
另外两个小丐“嗯嗯嗯”的答应,看他们样子,应该有段时间没吃过饱饭了。
“好吧,我跟你们说……”柳茂将在紫云山庄的事情仔细说给他们听,当听到范泉如此卑劣和龌龊,两个小丐咬牙切齿,姓包的面无表情,又听到有人杀了范泉,小丐拍手称快,姓包的微微一笑,显得有些莫测高深。当听到莫代风丧心病狂杀人,三人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听完了话,姓包的先道:“是这样的话,你的确不能暴露身份。我听闻几个月紫云山庄动不仅动用自己的人手在江湖上找一个少年,还让人画了画像,雇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御风门找他的下落,想必那个人就是你了。好在你躲藏在这么个小镇上,若是在繁华一点的大城,一下就被找到了。”
“你没杀人,干嘛要躲起来?现在能说话了,直接指着莫代风说杀人的是他。”一个小丐道。
姓包的道:“他是没杀,可别人不晓得,有什么用?当时柳茂儿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这事……”
柳茂道:“紫云山庄势力很大吗?”
姓包的略微迟疑,咳嗽了一声:“至少不是我们惹得起的。”
“你不必难过,你信任我们,我们哪能无动于衷?既然有人救了你,把你送到这儿,想必他也不会害你。这事情不简单,莫代风背后肯定有人帮他,我帮你留意紫云山庄的事情,你千万小心,不可暴露行踪,尤其是你的爹娘,他们可能早被盯上了。”
柳茂点头,暗道:“包大哥也是走过江湖,我还是听他的,不要着急。”
四人说了一会儿话,柳茂就走了。
又说张秋到了衙门,正思量进去怎么说,就看到罗海罗捕头挎着刀出来,带着两个新召的捕快要去巡街。
张秋与他不熟,却也认识,不好上去就说,便埋头直接往他们那边急匆匆撞过去,正撞在一个捕快身上。
他扶了一把,道:“干什么!莽莽撞撞的!”
罗海面色似铁,瞟了一眼,说道:“小张,你想干什么?”
“哎呀,罗捕头,还有两位捕快大哥,真巧!”张秋满脸堆笑。
罗海却板着脸,道:“巧什么巧,这衙门门口碰到我,不是很巧吧,你来这儿干什么?郑掌柜的可吩咐过了,你们店里就你是个烂缠的,刚走了一个,怎么你又到了?莫非你们店最近要有什么官司?”
“什么?”张秋瞪大了双眼:“走了,谁走了?”
“就是那个小胡子算账的,好像叫……”他一瞥眼:“叫什么来着?”
“应天运。”旁边的捕快忙接口。
“对对对,就是那个应天运,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好人。”
看他这么拿腔拿调的,张秋暗道:“才多大年纪,就如此装腔作态,果然染缸出来的,做不得好人。”
这罗海平日里虽然性子急,一旦没事,就要端些架子,学他父亲官场上那套,否则怕人把他看轻了,如今又有两个下属,自然不能摆下态度,不然哪能服他们?
张秋心里不满,却不敢表露出来,笑道:“对,就是他,不是什么好人。”
“哦,看来小张你是明白人,不过那老小子今天倒是做件好事。”
“好事,什么事?”
“你来找他啊?”罗海问道,身子一晃,斜看一眼:“快走吧,他回去了,什么事可不能给你随便说,明日就见分晓。再说你一个女娃娃,出来走什么走,找什么人?快些回去,等再晚一会儿宵禁了,老爷都可以把你扣起来了。”说完,挥了挥手,带着两个手下去了。
“哼!”小张看他这样,心里又是气涌上来,啐道:“啥子人哟,这样子办事,招呼哪天就把脑壳办掉了!”说罢,气愤愤的走了。
回了店里,应天运果然回来了,郑寻生和柳茂也都回来了,他看了一眼,唐大嫂就把饭菜端上来,张秋本来气得不想吃,但又怕饿,只得扒了几口。
郑掌柜的说道:“这么晚,你去哪里了?晚饭也不吃。”
唐大嫂道:“也不怪他,都是这个大神,还以为被衙门抓了。”
“去衙门了?天运啊,到底什么事?”
应天运微微一笑,打着算盘,脸上挂满了得意,道:“秘密。”
掌柜的笑道:“哦?与我们还有秘密了,我可跟你说,千万不要做违法的勾当,否则我可不只使你了。”
“怎么会?我应天运好歹堂堂一表,也是读过书的人,绝不会知法犯法。”
“那是怎么回事?”唐大嫂问道:“总得有个缘故吧?”
“都说了几次,不能说,唐大嫂,你说我的事情,你问那么清楚干什么?你一个妇道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忙。”
“哎……”唐大嫂为之一叹。
小张站起身子,准备大拍桌子,柳茂马上道:“别拍,你小心又拍翻了饭菜,就没得吃了。”
掌柜的笑了,说道:“小张,难道你能让他说?
“你说!”小张大叫:“刚才我去了衙门找你,饭都没吃,你却走了,让我还被那姓罗编排了一顿。”
“罗捕头啊。”
应天运道:“小妹妹,事情不该你知道就不要问,早点睡了,柳茂,明儿起早,我带你去看戏。”说完,将算盘一溜,收拾好,就回去休息了。
柳茂本该起来很早,不过这日还在迷糊之中,忽然就听到‘哐当’一声,应天运急匆匆的走进来,拉起柳茂,叫道:“快和我走!”
祝前年也被他惊醒,哼哼唧唧的道:“我说大神儿,天都没亮,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呀?”柳茂一薅头发,闷声道:“我不去,店里还要做生意呢。”
“不怕,咱们早去早回。”
“不,掌柜的知道了,又得扣我们工钱。”
“你怕什么嘛?掌柜的每次只是说说,他哪次扣过钱?”
“不行。”
“好,扣钱了算我头上,行了吧,好兄弟,快些起来,带你看好玩的去。”
“什么好玩的,这么早?”
“咱们得先走,不然赶不上了。”
两人刚出门,就撞到郑寻生下楼来,问道:“你们干什么去?”
柳茂回话道:“这应大哥非要大清早的出去,说有什么好玩的,掌柜的,可不是我要去的。”
郑寻生笑道:“天运啊,你到底要做什么,非要拉着柳茂去呢?”
应天运嘿嘿笑道:“不是非要他去,只看他见识少了,今天让他去见识见识。而且,这事他还真得去,不然我一个人也不敢去。”
郑寻生好似不怎么在意,说道:“我说,你可别惹出什么乱子了啊。”
应天运道:“掌柜的放心,出不了乱子,而且不耽误功夫,不出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而且是件大好事。”
“哦?”郑寻生有些惊异,却没问下去,点了点头,竟又自上楼了。
“快走快走!”应天运又催又退,两人就出了门。
想起昨日与今日之事,柳茂便晓得,此事恐怕与梁三被打的事情有关,便也不推辞,跟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