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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谢衡踏着月色回到东院。
程娇其实早就恭候多时了,接着两人先后沐浴一番,一并坐到了南窗棂下,分坐在曲几对面玩博戏。
博戏在不同朝代有很多种形式,谢衡教她玩的叫“塞戏”,和后来的象棋不同,却是它的前身。
其实程娇要是古代读书人家的千金,或还可同谢衡琴棋书画诗酒茶,做些极尽风雅的事,就如同那个柳茗嫣,可惜,程娇既没有音乐细胞,更不会对诗行酒,即便谢衡焚香弹琴,她听得也只能是昏昏欲睡。
论现代人和古代人的代沟,差距根本就在千年以上了。
还是谢衡试了许多回,从教她书写行书起,一样一样地换,直到最近,总算寻到一件程娇感兴趣的来了。
所以说,古代讲究门第,是有其一定的道理的。封建时期男女方很大程度上都算是陌生人,但相同的社会背景,差不多的环境下,成就的一双新人的价值观总是差不离的,或是性情相近,或者爱好、习惯相同,这才有共同语言。像是商人,娶个农妇来,一个精于算计,一个满脑子想的不过是春种秋收,怎么聊到一块去?反之亦然。又如做武官当将军的,娶个书香门第,一个爱好武当弄枪,一个喜欢吟诗作赋,怎么能相互欣赏对方?不是说没有,只是很少。
当时,钟老夫人让媒婆聘了程娇,便是有这方面的考量。谢衡门第虽好,到底因为克妻这种名声被妨碍了,门户相当的人家瞧不上,商户之类的,钟老夫人又瞧不上了,甚至于娶程娇来的头些日子,她还一度觉得有些愧对了儿子。
后来事实也证明,钟老夫人并非多虑。程会行虽然只是秀才,教授儿女学识,虽谈不上精通,但程娇肚里确实有几分墨水。如今的程娇,虽然和原身比,少了几分书卷气,但痴长了几年的心理年龄,待人接物上有所长,更兼见识高出了不止一星半点,才弥补了前身的不足之处。
细想想,要不是因为世人大多迷信,嫁给谢衡只有好处,比那郡太守府做妾不知好上多少了……
话休饶舌,再说程娇,琴棋书画四艺,也就棋艺和书法有些兴趣,但距精通也差得远了了,和谢衡比起来,就更要被比到尘埃里了,倒是这博戏颇为有趣,且除了技艺,更得看运气,偏偏程娇的运气极好,赢多输少,很快就得了趣。
但再有趣的东西,玩多了照样也变得无趣起来,所以同谢衡玩了两把塞戏,她就把棋盘一推,改坐到他身畔,在他身上随意一靠:“不玩了,同一种游戏,你不烦,我都腻了。”
“那我明日再拿别的来同你顽?”谢衡也没有不耐烦,语气里还带了些讨好。
他如今闲来无事,白日里看书,到了这时候才能松散一会儿。他倒也喜欢和程娇待一块儿,尤其临近科考、或是科考之后,届时定然不会如现下这样轻松,更无暇享受这片刻的清闲了。
“不如,我们玩些别的?”既然提到了博戏,就不得不提麻将了。麻将实际也是博戏的一种,是由古代叶子戏、马吊演变而来,但是最终形式却早已大为不同,比起其他两种来,麻将游戏规则更成熟,趣味性和变幻也更多。
“唔。”谢衡一手揽过她的肩,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了,眼神在她身上流连,连说话语气都变得温吞起来:“……玩什么?”
“算了,明日我寻人做副牌来,到时候再同你说。”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程娇懒得再说。她假意没瞧见谢衡眉眼传情,转了话题,提及今宵的事来:“对了,上回跟你昭文居借了今宵去杏园服侍,后来你那儿可有不便?”
“她怎么了?”谢衡一听,就知道今宵那儿定是出了什么幺蛾子。
就连程娇自己都没意识到,但逢她提到今宵,那语气神态都是截然不同的。虽然谢衡自己倒不曾对底下丫头上心,但见她这神情,他费解的同时,有了几分打算。
从今宵特意来东院一趟送伞那时起,他已经不动声色地敲打了一番。谢衡纵然没有女子那般细腻的心思,但他向来敏感,也绝非蠢人,不然当日也不会看也没看今宵,只接了程娇的伞,甚至于在这之后不再让她们进得书房,不揪不采的态度,再迟钝的人也该看出来了,何况还是当事人今宵自己。
这事,在昭文居不是什么秘密,给了她好大的没脸。
“是冯舅娘同我说的,说她镇日在杏园里哭哭啼啼地晦气,病怏怏地躺在屋子里,整日的药汤娇养着,我看,这也实在不像个样子,徒惹了冯舅娘不快。”程娇又道:“在这之前,表妹也在娘跟前说过一句,怪我当时没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就把她挪出去吧,省得害人过了病气。”谢衡无所谓道。
程娇睃向他,见他果真没有半分不舍的样子,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嘴上却道:“挪出去?挪到哪去?”
人心都是肉长的,凭良心讲,换成了程娇,要是谢衡和钟老夫人看玉梅不顺眼,非要将她打发了,她也是要问个明白的,就这,她也不过只同玉梅相处了不足三月。今宵和元月这俩丫头好歹跟了谢衡三年!
“无规矩不成方圆,做丫头的,要是比主子还像个主子,哪里还有规矩可言?往日我也没管她们,娘和你也管不到书房,但她见谁都这样,显然很不妥。”谢衡沉吟道,低头见程娇炯炯地看着他,轻轻地拧了拧她面颊:“你就给她配个小厮罢了,何必庸人自扰?我也算待她不薄了,但凡她有一点心,也该知道在府里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出了昭文居就下我面子,你难道还要给她找脸?”
他这话也对,今宵时不时地病一场,这药费的钱,走的还是公帐,谢衡也从未苛责或者苛待她。程娇一时也无话可说了。
隔日,程娇便让玉梅将府中名册取了来,看看合该配哪个小厮。
这种事也无甚好瞒的,瞒来瞒去也总归会叫满府都知道,所以程娇定下此事后,同钟老夫人刚说完,今宵也不知怎么就跑到了素心斋,跪倒了院子里哭求。
“冯舅娘抱怨今宵的事,叫郎君知道了,道她没有规矩,叫我给她配个小厮。”程娇实话实说。
自从钟妙彤当面说了一回嘴,今宵算是在钟老夫人心里便踩了一回点了,如今想想都觉得自己识人不明,再好性,也对这丫头颇多抱怨了。
她此刻脸色就稍稍有些压抑,同往常慈和的模样可谓是大相径庭:“她来素心斋是有话要说?”言下之意是她还有何话好说!
程娇垂着脸不去看她神色,听她这么一说,微微一顿,就颔首起身走了出去,一迈出门槛,就看到今宵凄凄惨惨的模样。
她许是病了许多日,脸色灰败地不同于往日颜色,这模样,娇弱地的确叫人觉得可怜了!
可是……
“你这副样子是作给谁看?”程娇斥道。
也不知她怎么闯进素心斋的,要说没人帮她,是绝不可能的。老夫人的素心斋是谁都能进的?在院子里的服侍的一干丫鬟仆妇可都不是吃素的!
今宵听到她说话,抬起脸,看向她,跟着就红了眼眶流着泪,苍白的唇色,仿佛痛不欲生……
程娇往左右各扫了一眼,凌厉的眼锋叫满院子的丫头一时噤了声,她这才缓了神色:“老夫人喜静,你在这里闹又是何苦?”
“夫人!”今宵悲叹一声,颦眉蹙頞地道:“婢子可有得罪夫人?为何将婢子配予小厮!将婢子撵去杏园,婢子也不曾说什么,可就是这样,夫人尚且不能容人……夫人,婢子是老夫人送到老爷身边……”
“住嘴!”程娇怒而斥道。
这回她算是明白了,今宵特意挑这个点来素心斋的,老夫人在,满院子的丫鬟仆妇也都看着……看着她这个当家夫人因为嫉恨她在书房伺候而送她发嫁?
“今宵,你怎么跟夫人说话的!”玉梅着实被今宵这豁出去的模样唬了一跳,她往日里虽看不惯今宵,到底没发现从前这个柔柔弱弱的今宵竟敢如此,直到此时方回神,继而恨声道:“你当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值当夫人费心?当初遣人去杏园服侍,东院若非离不了人,又岂会借你使一使力,你倒好,排场作得比千金小姐还大,整日地哭闹,别说伺候人了,人家莺歌还得给你煎药服侍你!夫人没法子,只好紧赶慢赶地托人牙子采买丫头进来。你倒好,不体谅这般难做,天天躺屋里,好吃好汤地给你备着,你说夫人不能容你,换了谁能容得下你?”
程娇原本还有话说,不防玉梅一阵机关枪似地,打得满院子都静悄悄的。
没想到,这丫头深藏不露啊!
“玉梅,退下。”看着此刻面色发白的今宵,跪在那里,半天都呐呐地说不上话来,她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了。尤其见一干院子的眼神瞬息变了变,看今宵的样子也不复方才的同情心了,这才下了台阶,走到了今宵面前:“我竟不曾料到,你心里是这般想我的。”
今宵脸色变了变:“夫人……”
“遣你去杏园可是我做错了?莫非我竟使你不动?”程娇没再看她,转而看了满院子神色各异的人:“在昭文居,你心存绮念也就罢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撵你,遣你去杏园,你满心的不愿,摆脸色给客人瞧,令阖府蒙羞,也怨不得我要打发你了,可你竟敢来扰老夫人清修!”
她的所为,其实早就令谢衡和钟老夫人心存芥蒂了,只她自己尚且不知。
今宵脸色一变再变:“夫人!”
“既然你喊我一声夫人,我少不得要给你一句忠告,做人最要紧的是本分,你连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做都尚且不能,如何立身?”程娇最多只想着打发她出嫁,最好是让她自己挑个好人家,送予她嫁妆,到后来,越发觉她的痴念,越看她自己作成这样,她就越发没法给她个好脸了。
“把她带下去关起来!”
素心斋月门边,谢衡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他身后,还跟了个丫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