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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天刚有些作亮,元月一醒,就见邻铺的今宵早就没了踪影,床铺叠的整整齐齐,显然今日有人又起了个大早。
她微微一顿,就自顾自地梳洗,最后对着铜镜绾髻的时候,一早上跑个没影的今宵推门而入。
元月一边拿着银簪子往鬓发簪入,一边透过铜镜觑眼去瞧那门边那道茜色的身影,挑眉问道:“这一大清早的,可是又去厨房了?”
谢衡书房伺候的也就今宵和元月两个丫头,两人都是钟老夫人指下去服侍的,自然对谢衡的事情上心,尤其今宵,那是对谢衡的一针一线都要仔细度量的。
元月知道近日今宵之所以浮躁,是为了二老爷新婚的事。可二老爷成婚,本来就是势在必行之事,即便现在不成亲,也总有成亲的那一日!
她们做人丫鬟的,本就是身不由己的事情,要死要活,不全凭主人家的一句话吗?服侍二老爷是本分,服侍二夫人也是本分。
元月心底微微一叹,知道今宵的念想,有些事,就是多说也是无用,关键得人家自己想开才成啊。
今宵骤然听她的问话,微怔:“嗯,老爷昨夜访友喝了些酒,我早起了些,去厨房吩咐做盅薏米山药粥来。”
说着,就走到桌台前,对着铜镜摘了耳朵上的珍珠耳环,换了对鎏金镶嵌红宝石的耳坠。她脸上薄施粉黛,一身茜色绣着杏色芍药的衫子,头上斜斜簪了枚银簪子,本就是清丽的容貌,面上一副愁容,更显娇弱,惹人怜惜……
这副耳坠子是昨日谢衡托的门房打了一匣子珠宝的其中一件,也不独她,谢衡也顺手赏了元月一副,只是被她手到箱笼里头,不敢戴出来罢了。
元月眼看着今宵极为珍惜地摹挲那耳坠子,忍不住道:“你也不必太过忧虑,新夫人刚刚进门,必不会就这样打发了你我二人的。”
今宵靠着门房一坐,一时倒也不再说话,忽然听到门前石阶下,清朗的声音换着“今宵姐姐、元月姐姐”。
元月一听就笑了:“谢二这小子又来!”笑归笑,还是快一步起身开了门。
谢大谢二都是谢衡的小厮,谢大年长更沉稳些,谢二年纪还小,惯常作些跑腿的小事。
谢二建元月开了门出来,忙上前一步笑道:“元月姐姐,我是来给今宵姐姐说一声,老爷一大早就去了东院了,早膳晚些再摆罢。”
元月先是笑着,听他这话就忍不住转头去瞧今宵。此时今宵就坐在屋里头,阴影下又背着光,看不清楚她的面色。
她心里纵有想说的话,此时也不方便再说,扭过头,就对谢二回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等她又进了屋子的时候,才瞧见今宵两道柳烟眉微微蹙起,仿若灵魂出窍,愣着神,兀自想着事情出神。
“你作这样子何苦?好是同我一个屋里,不然你这模样叫人给瞧见了可怎生是好?”元月原是念着两人身份相当,年岁相同,总有几分情谊,自然也顾忌她面子,但此刻却是再忍不得了,只觉得今宵那狂荡念想怕是要出事!
今宵并没有回嘴,坐着只不大一会儿,屋外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她仿佛才回过神的模样,急急走到门边,提了把伞就对元月道:“外头下雨了,怕是要叫老爷淋到,我去东院给老爷送伞。”
元月简直气得不知说什么是好,只这会儿功夫,今宵却已是撑着伞走出去了,倒叫她慌忙跟出了房门,站在檐下,朝已经远去的背影瞪圆了眼。
这个今宵……
她实在有些无话可说了!
元月左等右等,直到老爷回了书房,忙叫了丫头备了早膳带去书房。她刚将将迈进书房的门,就听谢衡疏朗的声音:“叫绣娘去东院给夫人量身,再让人抬些新采的料子给夫人挑一挑。”
谢大领了吩咐刚要出门,又被谢衡叫住了:“我记得库房还有几匹上旬备下来的夏布,一并拿去罢。”
元月同谢大擦身而过,一眼就瞧见站在书案边研磨的今宵,她低垂着脸也看不到神情,但元月就是看出了她有片刻的失魂。
谢衡刚打发了谢大出去,就见元月进来了,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同元月道:“明日夫人归宁,你去吩咐门下备礼。”
这些事元月向来拿手,谢衡往常也都寻她去做的,可见对她也是放心的。
“是。”元月点头,见谢衡已经摊开帖子要写什么,怕他一时忙忘了,赶紧问道:“老爷,早膳已经备下了,可是要现在就上?”
谢衡也忘了自己还没来得急用早膳的事,笔下一顿,还是讲笔架到了笔搁上,笑了声:“刚从东院回来,倒是一时忘了,幸亏有你这丫头。”
他话落,背着手起身,看得出心情颇好得样子。
元月正要跟着去布菜,忽然瞥见今宵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正两眼不眨地看着她,目光暗沉沉的,看得叫人心惊。
今宵看了眼元月,见她驻足,也不理会,自跟到了谢衡的后头,服侍谢衡用起了早膳。
元月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得今日的今宵分外不同……只是老爷吩咐的事情不敢拖延,见书房有今宵服侍,就转而顺着老爷的吩咐去备礼了。
依着老爷连日来对东院的关注,她也是不敢轻慢的,好容易忙了半日,总算是在晨钟暮鼓之前将事情办妥了。
正快要夕阳斜下的时候,程娇刚打选新布料裁衣,让玉梅将人送出去,自己就被玉枝服侍着重新作了番梳妆,换了身藕丝对襟衫,宝髻如云,上头坠了鎏金白玉簪子,又拿两根金钗压了压。
早晨谢衡也说了,正值新婚,不宜太过素净,再说,女人也都是爱美的,谢衡都叫人为她裁了好多身颜色鲜亮的衣裳了,她何必还给他省钱?索性就可劲地打扮!
好容易打扮停当,程娇最后照了眼铜镜,才扭头问向玉梅:“可让厨房备下栗子糕了?”
栗子糕是玉梅打听来说钟氏最喜欢的一道点心,程娇便让人去厨房吩咐了一声。
“已经妥当了,热腾腾得刚出炉,我给装了食盒,待会儿夫人就可以带过去了。”玉梅应道。
“嗯。”程娇点头,起身亲自揭那食盒盖子,瞧了眼栗子糕,果然香气宜人,闻着就有丝甜香味儿,这才阖了盖子:“走,给娘请安去。”
从昨日开始,踩着晚膳的饭点去素心斋,都快成了程娇的惯例了。
钟老夫人刚从小佛堂出来,见程娇又等着她,也不觉得意外:“人家媳妇是巴不得落个清静,你倒好,雷打不动地要往我这把老骨头身边凑。”
连日相处下来,显见老夫人是同程娇亲近起来了,连说话也不如一开始那般顾忌了。
“娘你说什么呢,娘才一点都不老。”程娇撒娇卖痴,挽上钟老夫人的手:“再说,我独自一个人吃也是冷清,还不如和娘你一块儿用膳呢。”
这话听得窝心,钟老夫人笑过之后,一时想起谢衡来,心底一叹,到底怜惜媳妇受了冷待,一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轻笑:“知道你孝顺,快扶我过去瞧瞧,今日可有你爱吃的几样。”
天可怜见,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偏偏就她这个不开窍的儿子舍得。钟老夫人睃了眼成程娇,看她粉面桃腮,衣着打扮也是细细打理过的,就笑道:“你这般打扮瞧着更出挑了,这样好,瞧着喜庆。”
程娇脸上一红,迟疑道:“郎君早上来过东院了,说让我裁几身颜色鲜活的衣裳,说我平日里穿的太素净了。”
“很是,你打扮得漂漂亮亮,我瞧着也是高兴。”钟老夫人嘴还没合上,转眼就瞧见小厅里摆上的栗子糕,扫了眼程娇:“哟,这是特地让厨房做的吧?”
无怪乎钟氏会这么问,栗子糕通常想到了,都是要早早地备上,并没有现成可以吃的。钟氏并不贪那口腹之欲,只是偶有些念想,才会让人去准备的。
“娘你都回回叫人备了我爱吃的几样,我不过记得一回,又有什么。”扶着钟老夫人坐下,又亲手挟了块栗子糕到她面前的小碟里,程娇这才到钟老夫人身旁落座。
换到从前,钟老夫人也不曾想到,儿子娶回来的媳妇会这般贴心,只当如同戏文里的那样,婆媳关系自古就有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官司。她也是做过人家媳妇的,也知道做媳妇的不易,况且她向来为人柔善,也不同媳妇为难,可又哪里会料到,媳妇如同跟自家闺女似得亲近呢……
她这辈子,也就生了谢徵和谢衡两个儿子,长子的媳妇出身好,性子也温婉,可到底隔了一层,次子婚事又颇多波折,如今瞧着倒是好了,何况现在再瞧程娇,心觉满意。
这顿饭,用得宾主尽欢。程娇陪着钟老夫人饭后消食后才回去的。
能把老人家逗得开心,她自己也有几分得意。出嫁前也想过种种,要是婆家人都不好相处,她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现在瞧着,倒是处处都是好的。
程娇躺到床榻上,手上一柄湘妃纨扇,徐徐摇了两下,吹散了些许春末时节的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