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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不好病就连祖宗都不要了?”
“改名字是为了能够忘记过去的痛苦和不堪,不用时时提醒我就是那个幸存下来的人,这是一种缓慢的治疗方式。”
宁道臣一脸肃穆地望着琳琅满目的灵牌,感觉像是在和死人谈判,所以不怕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燕凉姜听明白了,这个人已经是铁了心要背宗弃祖,什么瞎话都能说出来。
啪!
她朝灵堂跪下,抬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美丽的脸上顿时现出唐突的红印来,宁道臣在一旁心虚:“你干什么?”
只听少女对着灵牌开始哭嘤嘤:“爹,娘,是凉姜不好,没能好好照顾大哥,凉姜不孝,这就下去和你们请罪。”
宁道臣看她真要往地板撞去,连忙拽住,大喝道:“你疯了不成!”
燕凉姜昂起玉脖,看似纤弱的身子力气还挺大,一把将他推开:“我没疯,是哥哥你疯了,是你要绝了燕家。”
笑话,你燕家不绝我宁家就要绝了,要是现在退缩的话,以后就更难正名了,宁道臣板着脸:“我说过,燕云已经死了,这灵位就是证明,这是天意,天意难违啊老妹。”
“那你管我去死,我死了你岂非就顺意了,从今往后你姓乌龟王八蛋都没人理会!”
这倔丫头还真是,看架势又要撞。
“够了!脑袋只有一根筋是不是,列祖列宗面前,有罪的也是我,找谁都找不到你,这燕家本就没你什么事!”
燕凉姜只觉心口如痛如绞,玉手一抓,俏脸上的哀伤我见垂怜,她的声音在颤抖:“你把话再说一次。”
宁道臣虽不忍心,但这是原则问题:“列祖列宗要怪就怪我,不关你事。”
燕凉姜银牙咬碎:“你敢对着爹娘的灵牌发誓!”
发就发,都说了生死有命,燕云大限到了,你们还想怎样。
三指朝天,没什么陈词滥调,反正燕家就是断子绝孙了,也与这个只是捡来的妹妹无关。
燕凉姜看到他真立下誓言来,脸上似结了层霜,白袖一甩,面无风雨地走出祠堂。
宁道臣也想着跟出去,可刚跨过门槛,就被她反身一脚给重新踢了回来,紧跟着啪一声,眼前光线骤暗,两扇木门关了起来。
“你已经不姓燕,这个家从今往后就是我说了算,要是胆敢离开祠堂半步,打断你双腿,老老实实地在里边待着,等到燕家有后,我管你去死。”
“你神经病啊,放我出去,一道烂门就想拦我,信不信...”
话未说完,一柄铁刀穿过木门,刀尖就在眼前,这回是真的差点被扎到,吓得他像蚂蚱一样蹦开,想起来后背都是冷汗。
宁道臣发现自己被燕云的记忆带进了误区当中,这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温柔贤淑的妹妹?
现在才品过味来,且不说这一身肉上称之后重多少,自己怎么说也是练气修士,却给个弱女子一脚踢得像只狗一样,连反应都来不及,这正常?
他突然发现自己算错了,原以为只要说服得了死人就好,没曾想真正的阻碍还是活人。
“这鹿山别的没有,待嫁的姑娘还是有得选的,反正你这辈子干什么都不成,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生孩子。”
宁道臣听着她的声音悠悠传来,无奈地坐在地上,扫了眼昏暗的祠堂,把目光放在供桌上那块最崭新的灵牌,脸颊一抽,自嘲道:“这是你坑我,还是我自己找坑跳。”
前因后果一时半会说不上来,但被软禁已成事实。
这几日经过燕家的乡邻都有一个奇怪的动作,伸长脖子,往里边东张西望,随后喃喃自语:奇怪,难道真是见鬼了?
“怎样怎样,看见人没有?”
不知哪冒出来的三姑六婆,挤着堆往角落凑。
“没见,就有几只鸡躲在鸡窝里,凉姜也不在。”
“昨天我还见凉姜那丫头了。”
“他六婶,你昨天不是上门去了么,真没瞧见?”
“真没。”六婶眼睛一鼓,表示自己没说谎:“就感到他家现在阴森森的,祠堂里边还会传出奇怪的声音。”
听的人鸡皮疙瘩都冒起来,有胆大的不信邪:“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消失了。”
“是不是人还两说。”
一群女人面面相觑,是呀,怎么刚回来就又失踪了,连个人影儿都没,虽说当日大家都曾有目共睹,可现在真的很邪。
六婶想起什么,眼睛还是圆瞪,这让她的表情看起来非常认真:“你们发现没有,他家的鸡,都不敢出窝。”
“对对对,他六婶说得对,我也发现了,真的,没一只敢出窝,都在里边挤成一堆,你说邪门不邪门。”
“而且这几天,我看见凉姜不是扯红布就是在置弄些取媳妇的东西...”
话没说完,另一个女人失声喊出:“冥婚呀!”
“嘘!你乍吼什么乍吼,怕人听不见么,小心把你家三丫头勾去!”
“不行不行,我家三丫头早有许配,就等着入秋出嫁。”
“哼,这不刚好,什么都替人准备好了,王安家的,我看你们这些日子要小心了,得把丫头看牢。”
这妇人被吓得不轻,再也待不住,急匆匆就往回赶,其他人想起自己家也有未出阁的丫头,这心里边挂了事,就再也聊不起,没多久就纷纷散了。
东风不吹西风吹,燕家要替死人办婚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大街小巷,连带城南外的人都听说了,关于燕云到底是死是活,一下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热点。
此时的宁道臣,在被关了三天小黑屋后,第一次提出了和平对话的请求。
燕凉姜把饭菜往地上一放,如风似柳的身子往门边一靠:“谈什么,谈背祖弃宗?”
几天不见光,宁道臣的脸色有点苍白,要被外人瞧见,指不定就真当他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
反倒是喝了几天鸡汤后,燕凉姜的气色大好,这个未及桃李的女子,怎么看都像是花信之期,举手投足间没有半点少女的姿态,兴许是早当家的缘故,无论是性情还是作风都与躲在深闺中绣绣花看看书的同龄人截然不同。
宁道臣从她身上看到的,是与自己同一个时代的产物:理性与自主。
哪怕是他所见过的身份上无比高贵的长公主燕婉,实际上也还是离不开时代的束缚,再怎么强势和突出,骨子里仍有这样那样的约束,自己肯定察觉不出来,因为与众不同的并非她,而是来自另一个时代,思想与为人处世都完全不一样的宁道臣。
相处这几日,他出奇地在燕凉姜身上看到有着与自己相同的特性,这让他在感到意外的同时,觉得有些道理可以说说。所以在一番酝酿之后,正式提出和谈的请求,并在对方同意之后,开始灌输她和平与自由的思想。
“......就像前面说的,我们本质上都是孤独的个体,宗族的存在只是为了生存,给我们提供某种程度上的安全庇护,这当然也包括心理上,可当个体能力越强的时候,宗族的观念就会越弱,甚至不再有向心力。”
哒。
宁道臣打了个响指:“修士就是自由的最好体现,你看,境界越高的修士,世俗对他的束缚就越低,而他在追逐真我的过程中,对人情的斩断也会更绝决,孤独,才是一个修士应有的姿态,孤独并不可耻,它是一个个体强大的表现。”
“你也是修士,应该能够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我姓什么重要吗?不重要,你叫什么重要吗?不重要,这不是背宗弃祖,因为我们在追求真我的过程中,注定要放下这些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燕凉姜很认真地在听,从最初的靠在门边,到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帮,见他问了,点点头:“我听明白了,哥,你是对的,以前是我错了。”
她掸掸裙子站了起来。
宁道臣呼出口气,这种能够理性沟通的感觉,让人浑身痛快,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他拍拍屁股也站了起来。
“先吃饭吧。”燕凉姜指指地上的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晚点再吃吧,对了,在那洗澡。”
燕凉姜手一伸,捏住他后领:“去哪?”
宁道臣回头一愣:“洗澡啊。”
“谁让你出去了?”
“你不是...”宁道臣呵一笑:“你不是说你错了嘛。”
“是啊,你是对的。”燕凉姜也回他一笑,这让她看起来赏心悦目:“以前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傻子,现在想想,我确实错了,因为你不傻,而是这里...”
她点点自己脑袋:“这里有问题。”
说完一扯,把宁道臣又摔回地祠堂中,啪一声把木门关上。
“哥,放心,你就算是傻子,凉姜也养你一辈子,不过这媳妇的事,看来要退而求其次了,反正你也不挑,中看不中用的就算了,中看又中用的也别去祸害人家,我看就东城李家的憨丫吧,人是大条了点,但胜在会照顾人,有她看着你,我也才能放心。”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离去,俚语小调又悠悠响起,宁道臣面色古怪地看着从门缝里挤进来的光,突然有点怀念外面的世界,那种自由的味道,是多么令人向往。
他看向身后的灵牌,喃喃自语:燕云,我去你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