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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保九年的那年春节,萧子莫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数夜都噩梦缠身。
梦境中,是那个千湖之国的幽暗冰冷的洞穴里,有一具热得灼烫的男人的身体与她正交缠在一起,慕容冲。。。。。。?
那人抬头,却是九叔!
“啊~~~~~~~~~~~~~!”萧子莫发出一声惊叫。
这么大的动静偏院的房间都听到了,翠娘和郑儿歇于一处,听到子莫喊魂一样的叫声,急急穿上衣裳破门而入。
“哥哥你怎么了?”郑儿跑到了子莫的床边,看她满脸都是汗水。
萧子莫转头愣愣看着郑儿,小丫头个头高了一些,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建康在邺城过的年,想来必定也是想念她舅母想得紧。北方气候还是与江南有所不同,一入冬郑儿脸上就红红的还裂了口子,翠娘心疼得很,这几天虽用特制的药粉给她敷了面,可嫩嫩的小脸颊上还是薄得露出了血丝。
她萧子莫怎么能这样六神无主,还要让郑儿为她操心呢?
“没事没事,哥哥我刚才又梦到了草原上的狼。。。。。。一场噩梦而已,没事。”子莫摸摸郑儿的头。
“公子,我说我们元宵节去寺庙里拜拜吧,你从柔然那险山恶水的地方回来就时常睡不好觉,保不准是在荒山地里被什么邪祟给缠上了!”翠娘说道。
“好。。。。。。我也正想出去走走,郑儿来了邺城那么久,哥哥我都没有好好陪你,元宵节一起去,郑儿,翠娘,刘先生,大家伙一起!”子莫笑笑。
郑儿开心得拉着子莫的手,见萧子莫一直捂着自个儿的被子,便想拉开,说:“哥哥不热吗?浑身是汗还捂着被子。”
子莫吓一跳,忙不迭拉开了郑儿的手,脸红了一阵。
翠娘看在眼里先是愣愣,看萧子莫那一脸臊红的窘迫模样,疑惑得一愣后便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乖郑儿,你哥哥他现在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你还非得去揭他的短,来来来,我们走了。”
翠娘饱含深意看了子莫一眼,拉起郑儿的手就往屋外走。
郑儿不解地看看子莫,再看看翠娘,问道:“哥哥是怎么了?他做了什么坏事了?”
“不是不是,你哥哥啊就是想媳妇了。”翠娘回说。
“翠娘~~~~~~~~~~~~~~~~~!”子莫真是又羞又恼,然后一看自个儿床褥上湿漉漉了一片,捂着脑袋埋首起来。
萧子莫笨手笨脚收拾了自己的床褥,在翠娘古古怪怪的笑容中低头用着早膳。门外急急忙忙来了熊三有紧急要务上报的通传,子莫便让熊副队进来了。
“大人,不好了。”熊副队今日在羽林卫当班,看来是宫中出事了。
“何事?”子莫放了碗筷,这才大年初四,到底何事如此让熊三如此惊慌?想来她连三十晚的皇宫家宴都未参加,便是一连好多天没有进宫去了。
“皇帝陛下。。。陛下他好像突然得了失心疯,内侍说他今早突然饮了许多酒,然后平日里喝醉了就是砸烂东西,今个儿居然扒了自己的衣裳,然后从珍兽院里牵了头梅花鹿,便。。。。。。便裸了身子骑了上去!”
“什么?”子莫站起了身。
“这还不算什么,陛下他说他要微服私访,他要体验民生疾苦,任谁都拦不住啊,骑着那头鹿就出了宫来!我们挡都挡不了,那史进上前想劝说几句,便被皇帝陛下以挡驾之罪狠狠抽了几时鞭子,羽林卫其他人谁还敢拦呀,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想来找高大人。”
“现在陛下在何处?”萧子莫背脊都冷了一阵,这二叔平日酗酒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一旦酒后做了出格的事情,便也有杨丞相劝阻着,这次怎么闹成了这样?!
“陛下在刚出了长春门,正在御街上呢!”
“我们走!”子莫起身出门。
“长恭,我和你一同去。”三哥孝婉不知道何时已经立在了门外。
“恩。”子莫点头,便直直往御街那边去了。
本来这正月初四是邺城百姓逛庙会的日子,集市御街上人潮如涌,好不热闹。
萧子莫老远便见一圈羽林卫封了整条街道,老百姓不明真相,指指点点,只道是出了大事了。
“高大人,河间王爷”陈魏然看到他们来了,上前拱手行礼。
“陛下呢?”子莫往四处张望,可没看到高洋的身影。
“陛下。。。。。。陛下在那里呢。。。。。。”陈魏然往上面指了指,子莫吸了吸鼻子,眯着眼睛看到,这条街道最高的一栋塔楼上,有个赤条条的男子正攀爬在顶层的木栏上,摇摇晃晃,一步一步沿着栅栏走。子莫再仔细一瞧,那分明就是当今的皇上二叔高洋。
“怎么还不上去!围着下面看有什么用!”萧子莫着急非常,猛地一瞧和高孝琬皆是重重抽气,二叔一国之君居然这般现于闹市之上,真是荒唐!
“杨相来了,杨相来了!”一旁有人通传,便是杨愔怀里抱着大大的毛裘袍子飞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喊着,“陛下呢,陛下如今在何处呀!”
“丞相大人,陛下刚才一路骑着那梅花鹿便从宫中飞奔出来,他似是觉得自个儿在腾云驾雾,便是日日侍奉在旁的近身侍卫也不认识了,有人上前阻拦便狠狠抽打,还有侍卫被。。。被陛下夺了佩刀砍伤了。”
“哎!”杨愔一听就重重摇头,他早就说过这五石散不得服用,不得服用,饮鸩止渴终究是要出事情的!
“你们不要围着了,快些派人上去搭救陛下吧!陛下他是饮酒过度已经产生幻觉了,要是他一个不小心有个闪失,你们这些奴才万死也难辞其咎呀!”杨愔晃着花白的胡子,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看着这北齐盛世基业才不过十载,莫非,真是天意已定了吗!!
“杨相,我带人上去救陛下下来,你便在下面和陛下说话吸引他的注意力吧,陛下虽意识不清,但兴许还是认识杨相你的,”子莫上前和杨愔说道。
杨愔一看来人是她,摸着胡子眼神一阵闪烁。终究心下思量了一番,想来这时候也没其他人比高长恭更能胜任了。
“好好,这便有劳高大人了!”杨相说着,走到了塔楼底下,冲上面喊着,“陛下~~陛下,我是杨愔啊陛下,您在上面,觉得风景可好吗?”
“陈魏然,带几个兄弟跟我上去!”萧子莫快速冲进塔楼,高孝琬紧随其后却被子莫挡了下来,“三哥,你在下面即可,要是陛下有个闪失,担罪责的有我就够了。你是高府的一家之主,你不能上去。”
三哥急了,想说未何每次都是让他这个做哥哥的藏于弟弟的身后,可是他看着萧子莫一脸决绝满眼赤城,便就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子莫的身影,长叹了口气。他不稀罕做这长子嫡孙,若是能放开了手脚与长恭一同冲锋陷阵才是人生无憾,畅快淋漓得多。
“哈哈哈,杨愔啊,我的大臣相杨愔啊,你怎么来了~~来来来,你上来同朕一同来观赏这美景可好?真是登高万物小,天下如此之小哈,哈哈哈。”高洋一脚跨出了木栏,坐于其上,半边身子垂挂着,晃来晃去,看得下面的杨愔兜着他身子晃动的方向跑来跑去。
萧子莫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悄悄接近到了塔楼的最上一层,藏身于拐角的墙后。她不能惊到高洋,更不能伤了二叔,只有一次机会,不成功便成仁。
塔上有人给杨愔做了个手势为信号,让杨愔继续与陛下聊天,萧子莫他们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高洋分散了注意力的瞬间。
杨愔一见,暗暗点头,然后又抬头和高洋喊道:“陛下!你先下来,这儿啊,还不是全邺城最高的地方!!陛下要登高,臣改日陪着陛下去白马寺可好?那里依山傍水,才是。。。才是真正远眺的好地方!”杨愔大概是上了年纪了,或者是他太过关心于高洋,嗓子颤抖着,声音嘶哑。一边说,一边竟偷偷往子莫他们藏身的地方瞥了几眼,惹得高洋也不住地顺着杨愔瞧的方向打量。
“哎!”子莫刚要探出身子,发现高洋竟然在回望。二叔这不知道是不是疯魔了,言行举止癫狂间居然还是保持着平日里的十万分警觉。
“杨愔啊,你在瞧什么呢?是眼睛抽筋了还是朕的身后有什么东西呀?”高洋挂坐在塔楼顶上,看得下面的文武百官皆是一脑袋的黄汗。
“陛下!您快下来吧陛下!!”有些臣子吃不住这让人心惊担颤的一幕,已经双腿发软跪在了街道上,一边磕头一边求高洋下来。
高湛得了高洋举止失常大闹街市的消息,与族叔高归彦高将军一同赶到。
高归彦为神武皇帝高欢的族弟,封平秦王,因讨伐候景之功,拜领军大将军。长广王与平秦王一来,街市更是被封锁得滴水不漏,密密麻麻的全由军队驻守了几个出口。
“哎呀呀,这是谁呀?恩。。。。。。?”高洋瞧见了底下的长广王,细细盯着口中呢喃,“这是大哥?”高湛脸色骤变,慌了手脚般蹭得一下起来又光脚站在了细长的木栏上,引得底下的人顿时一片大惊失色。
“陛下,不可呀,不可乱动呀!!”
“大哥,你也来看我?来瞧瞧我这痴儿如何丑相百出的吧哈哈哈!大哥,我立马下来跪拜于你,你休要生气啊!等我,等我!!”高洋呵呵笑了一下,居然身子一扑就要直直跳下去。
“啊!!!!!!!!”底下有上了年纪的臣子发出悲鸣,有些个捂着胸口做瘫软的模样。
萧子莫怪不了那么多,也箭步上前飞身扑出,电光火石间也不知道抓住了什么,反正用了全力便不撒手。
子莫运气不错,两手都抓住了高洋,而那赤条条的二叔手被子莫拉着,脚在半空中胡乱蹬着,踩到了塔楼下一层的一点点突出的飞檐之上。此情此景,底下之人皆是重重舒了一口气。
长恭身边的羽林卫也赶紧帮手,七手八脚要一起用力把高洋拖拉上来。
“是你。。。。。。?”高洋失了焦距的瞳孔中现出几分凌冽的目光,“长恭侄儿啊,你来救朕?”
“是,陛下请一定要坚持住,不可松懈,属下们即刻便救您上去。”子莫的手被高洋死死抓着,但那二叔身子瘦得都只有一层皮了,手劲自然更加不济,慢慢从抓着她的袖管滑到了手掌,子莫只能自个儿咬着牙反手勾着高洋的手掌。
“快,沿着这条街面去收一些帐篷厚毡帐过来!十万火急!有敢阻拦者杀无赦!”高湛咬着牙关,下了命令。于是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扫荡过庙会的集市街道掀起阵阵嘈杂,士兵们打得小贩们人仰马翻,也不解释,收了帐篷毡帐便走,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何事为何要挨家挨户洗劫了他们了。
“殿下,军库中也有帐篷。”高归彦说道。
“我怕来不及。。。。。。”高湛眼睛死死盯着上方,他就知道这种时候那个傻子定会身先士卒的。
高洋看清来人是高长恭,竟然恢复了一丝清明。低头看看脚下,脸上有了恐惧之色。
“陛下,不要慌张,马上就可以上来了。”萧子莫说道。
“长恭侄儿啊。。。。。。竟然是你救我。。。。。。”高洋茫然一笑,下一秒竟自个儿送了手,一声咯噔的木条裂开的声响,高洋踩断了塔檐。子莫脑中一片空白,探出身子一拉,够到了高洋的臂膀,同时,整个视野里竟都是二叔不怀好意的笑。
他是故意的?
“长恭大人!!!!!!”羽林卫中的其他人想拉都拉不住,高洋与萧子莫一同堕下。
“长恭!!!!!”高孝琬悲恸地喊出了声,双手只是紧紧握着,脚下似有千斤重,却挪移不了分毫。
“给我兜住了!!不然我要你们人头落地!!!!!”高湛命士兵们联结了搜刮来的毡帐如同大大的渔网撑开了由好几十个士兵拿着接在下面。士兵们仰头看着二人掉落下来的方向,改变着站立的位置,如临大敌,这接的是皇帝陛下的性命,更是自个儿的性命。
短短数秒,萧子莫在空中似乎飞腾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似乎还听到了二叔的笑。
他自己死了,还得一定要拉她垫背了才如此开心?
子莫便是不懂了,她做了什么让二叔这般舍了自己也要拉她同归于尽?
撕拉的一声布帛破裂的声响,子莫眼前一晕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高湛冲上前,死死抱住的是萧子莫,而高洋被一众文武大臣们围拢着,哭爹喊娘,纷纷又是磕头又是喊着谢天谢地。
高孝婉看着九叔怀中的子莫,见高湛红着眼睛笑了笑,便知道四弟得救了。可他手掌心被自个儿的指甲戳出了血来,这才觉得疼痛非常。他的胸口好像裂开了一样,想靠近,想紧紧抱着长恭感受他的呼吸和脉搏,可是他发现自己除了一动不动除了呆在那里便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原来是个如此懦弱之人。不但懦弱,还很胆小。
他以为自己只是碍于爹爹留下的重担于是处处忍让,任岁月磨平了他年少轻狂的棱角。而如今看来,他便是早就变得那么麻木,他忽视自己早就情根深种的孽恋之心,用哥哥的名义打着幌子,便是因为害怕。一边害怕自个儿的疯狂会让长恭远离他,于是便安分守己做着那完美的哥哥看长恭处处以他为先而洋洋得意着。到头来,他便是连那痴心妄想的高湛都比不上,他做不到,他做不到撕了自己仪表堂堂道貌岸然的面具,和长恭说,很早很早,他心里便是这样对他有了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