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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融,你什么意思?不要忘了,赤虎也是你龙城军的人!”
金帐卫统领,那名身材壮硕、豹头虎目的大将豁然站起身子,因为动作太过急促猛烈,打翻了案桌上的酒壶杯盏,发出泠泠清越的响声。
苻融看了一眼身材魁梧,几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金帐卫统领,眼神平淡无波,冷冷道:“董将军何须动怒,融也仅是就事论事而已。”
“赤虎兵败已成事实,现在紧要之务,应是考虑如何弥补善后,或是将功补过,而非内讧猜忌,否则,陛下降罪,你我都担待不起。”
黑水骑统帅,一位年约二十三、四的男子站起身子,轻声说道。青年男子面容清瘦白皙,身量中等,剑眉星目,不似北莽风沙下男儿的粗犷壮硕,反而更像是江南细雨春风滋润出来的翩翩佳公子,温润如玉。
苻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像书生更多过像驰骋沙场将军的黑水骑统帅莫于声,微微颔首。
这位黑水骑的统帅,虽然不比其父,那位一手组建黑水骑,以“黑水所经,赤红皆生”扬名天下,帮助女帝即位为君的大人物那般雄才大略,耀眼夺目,却也不像龙城中其他世家贵族纨绔子弟那般傲慢无知。
但凡待人处事,皆谦逊有礼,举止有度,此次担任随征的黑水骑统帅以来,谨言少语,但每皆言语开口,往往都能切中要害,让人不可辩驳,不敢小觑。
忽而,苻融想起了大将军慕容龙城对这位年轻人的评价:“年纪虽轻,但有大将之风,若多加历练,未来必是北莽国柱。”
倒是金帐卫统领董彦,一路行来,颇为看不起这位年轻秀美的公子哥儿,认为他只是靠着家族的庇荫方才担此重任,此次随征出行,也仅是一场龙城贵族世家公子传统的镀金之旅。
这时听到莫于声的话,憋了一肚火正愁没处发的董彦,不屑冷哼道:“莫统帅有什么高见,不妨说出来,也好让我等见识见识?”
闻言,莫于声轻轻一笑,仿似没有听出董彦语气中那丝丝缕缕的讥讽与嘲弄,淡淡道:“高见不敢当,于声年浅位卑,不敢于王子和诸位将军面前献丑,仅就此事的一些拙见与猜测,说于诸位,还望诸位指正。”
“莫统帅谦虚了,现今之事,关及吾等前途和性命,万勿再有内讧猜忌之为,还望诸位将军携手共行,以解此危。”
帐中,一位年纪颇为老迈的人站起身子,先向正中的大王子行了一礼,而后抱拳,面向帐中诸人,揖礼躬身。
“先生……”
大王子起身,看着这位自小教授自己诗书礼仪、家国春秋的先生,望着那老迈颤巍、躬身而礼的身影,微微一叹。
“少傅大人言重了,吾等定当勠力同心,以度此劫难。”
帐内,看着那位躬身行礼的老人,众人皆齐身而立,拱手还礼,便是傲慢如董彦,沉稳如苻融,谨言如莫于声,也不敢稍有怠慢。
毕竟,这位一介书生的老人,既是大王子的先生,也曾为女帝之师,虽然只有短短几天时间,但就凭这个名头,也由不得他们不敢不恭不敬。
况且,这位年纪老迈却肯颠簸流离,亲赴战场,一心为国为家的老人,也的确值得他们敬佩。
“老朽在此代表北莽,代表陛下,多谢诸位将军。”老人轻轻道,苍老的声音在阔广的金帐内显得清晰凝重无比。
众人再一还礼,待老人坐下后,莫于声环视帐中诸人一眼,方才开口道:“赤虎将军战死身亡,三万将士殁于西流,这等损失,若被陛下获悉,我等皆罪责难逃,现今之计,唯有一法可用,一途可行。”
“什么办法?”金帐卫统领董彦颇显不耐。
莫于声轻轻一笑,也不计较,手掌轻伸,遥指帐外巍峨高大的西流关,声音倏忽变得冷峻:“这一法,就是在陛下获知消息前,攻下西流关,戴罪立功!”
闻言,帐中诸人神色各异,有蹙眉,有了然,有赞同,也有深深的犹豫不决,想要反驳,但思来想去,却无言可驳,可辩。
莫于声望一眼上首瞳眸深邃宛如无垠夜空的大王子,继续说道:
“赤虎将军战死,三万将士皆殁,虽然对于我军而言是一个重大打击,但我们仍有四万大军,其中更有黑水骑、龙城卫和金帐卫精锐,现在的西流关看似深不可测,巍峨高大,但其实已是败絮其中,此时若挟力攻城,绝对手到擒来。而且,赤虎方死,大军方殁,所谓哀兵必胜,正是一鼓作气夺下西流之时。”
莫于声的声音并不高,也并不激昂雄越,但在寂静的金帐中,却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莫统帅所言不差,攻下西流关,将功补过,方是度过此劫最好的方法。”苻融点头应道:“但此时应该先了解西流关虚实,然后再行定夺。”
“赤虎兵败,有他轻敌大意之故,但细究其因,却不难发现西流定下此计之人对人心的洞悉和把握,一环接一环,每一环都很简单,但偏生是这种‘简单’让我们难以察觉,或者说让我们不会去往那儿想。兵法之道,心之战矣!”
“我跟随慕容将军久矣,与西流诸将打交道亦久矣。虽不敢说对西流各方将领了如指掌,但亦可揣度其行事风格。皇甫谋略阔远,唐书城善守无双,周学礼智计无端,棠无愁善御千军,薛穿云狠厉毒辣,这些人用兵定计虽各有其法,但皆堂皇正大,以力慑人也。至于魏破关、薛小刀、郑无袖等人,也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更不善此道。这种环环相扣,洞悉人性,人心为棋指间谋的手段,应非出自唐书城等人之手。”
“再者而言,赤虎领兵三万,其中不乏高手,若以先前我们得悉的西流情况而言,即便是有苦荊藤之毒,即便是有唐书城等人,也绝难将三万余人全部杀绝,定能逃出一二,可事实并非如此。所以,我们是否可以推测,西流关并非真如我们所料的那般山穷水尽,至少,他们的粮草和士兵,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金帐内寂静的没有一丝声音,仿似空寂无垠的万里冰原,那般的死寂,那般的令人绝望。
“不…不可能。我们的探子不是说周学礼为西流筹集的粮草辎重已然被毁,周学礼、洛溪雨重伤吗?新粮草不可能这么快运抵西流。”
“正是如此,最近我方安插在西流的乌鸦探子传回消息称,西流关派去的人虽然正忙着征集粮草辎重,兵源军队,但由于先前粮草被焚,西流群情激愤,多与征戍队伍有所冲突,进展十分缓慢,并未言及任何关于粮草兵源运入西流关的消息。”
少顷,帐内有人反驳道。毕竟,北莽乌鸦,黑夜暗影,无孔不入,是与东唐的鹰、西魏的狼、南楚的谍子齐名的谍子暗探,怎么可能会出错?
“我们北莽有乌鸦,但东唐也有鹰,这鹰可并不比乌鸦差,而且,在某些情况下,鹰还要略胜一筹。”苻融轻轻说道。
“不会是假的,先前传回的讯息中有我北莽清狱司独有的印记,外人绝难模仿。”
帐中又有反驳的话语响起,说的又急又高,仿似要让帐中所有人都听个明白。
“苻将军所言应并非怀疑先前传回的讯息是东唐人模仿伪造,毕竟我北莽清狱司的印记,外人实难模仿。前段时间,洛溪雨大力清肃西流城我方暗探,北莽在西流的多年布置毁于一旦,唯有少数人侥幸脱逃。”
“恐怕是为了引出这些隐匿脱逃之人,洛溪雨和周学礼才合演了一出粮草被焚和重伤的戏码,将我方暗中在西流的势力引至明面,而后他们借重伤潜入暗中,明暗互换。我方潜伏在西流的乌鸦,或早已在他们的监控之下,至于传回的消息,恐怕也只是他们故意让我们知道的假消息而已。”
莫于声轻轻说道,声音不似方才那人高昂急躁,却足以让帐中诸人听个清楚,却也让帐中的气氛更凝重了几分。
唯独苻融听着莫于声的分析,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抹赞赏,能想清楚这其中的关键,分析鞭辟入理,不急不躁,果如慕容将军所言:有大将之风。
“既然如此,我们该如何是好?”
大王子环顾帐中诸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莫于声的身上,似探究,似警惕,欲辨莫名。
“末将已言,攻夺西流关。”
莫于声抱拳朗声而道:“不过在出兵之前,先要派人调查清西流关中的情况虚实,而后,踏平西流关。”
“踏平西流关!”
“踏平西流关!”
金帐中,冲天语,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