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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莽大军夜攻西流关,有些出乎意料。
夜半攻城,比不得白天攻城来的方便,西北边陲地,夜幕深沉凝重,虽然对于一些武者而言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普通士兵而言却大有碍阻,目不及数丈,风重雪寒,声不得入耳半分,难以有效规避城关上的箭支滚石,伤亡肯定比白天攻城要大得多。
当然,北莽不在乎这点损伤,或者说,北莽从南下西流关开始,用的就是人海战术,以命搏命,以力压人,就像北莽赤峰城旁的燕狂徒和大先生,能以力压人打人,方便快捷,又何必用那些拖沓冗繁的招式技巧,徒添变数而已。
北莽有力有人,压得起,换得起,但西流关却没这个底气。
不过仔细想想,北莽大军选择夜半攻城,也自有其考量打算。西流关守军严重不足,无闲暇人员轮换休息,所以每天夜里,北莽都会派一队黑水骑前来骚扰突袭,黑水骑来去如风,各个精善骑射,若不防备,往往会造成重大伤亡。
而且,北莽骚扰往往是亦真亦假,若见西流关城关无人反应,就会组织大规模攻城,等到西流将士全体守城防御时,又会撤兵,一夜下来,往往要来回反复折腾个数十次,西流关的将士基本上没时间休息。
十数天下来,西流将士皆困顿苦闷不堪,精神恍惚,但偏偏没什么办法,唯有通过狼烟中苦荊藤的根茎来提神。
用大多数人的话来说,就是“老子宁愿和城外那些蛮子拼了,也不愿受这种罪”,当然,这也不只是随口说说,发发牢骚,一些个中低级将领就曾联名向魏破关、肖寂、郑无袖等人建议出城和那些北莽人拼了,结果被魏破关、郑无袖骂了个狗血淋头,肖寂倒是没骂人,而是直接动手杀了。
西流关现在的大多数中低级将领都是新人,原本的将领早已在先前的战争中阵亡,边城自古多刁民,多是一些桀骜不驯之辈,且没接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肖寂的杀人之举差点引发了一场哗变,最后还是唐书城出面,将肖寂当众剥衣鞭笞五十方才平息了众怒。
在北莽人眼里,这不啻于西流将士即将山穷水尽的消息。
“军于战,内乱其心而无有胜者,外无定策而无有不败者。”这是当年兵圣所说的话,而西流关中低级将士所为,在北莽人看来正是内乱其心之举,必败无疑。
当然,北莽人恐怕也没想到,这仅是唐书城和楚倾幽演给他们看的一场戏,北莽无休止的骚扰突袭,当然会给那些新兵一种心理、精神上已无胜算的压力,如果这种压力长久积郁,得不到释放,将会出现真正不可控的危险。
于是,楚倾幽暗中安排人员挑唆中低级将领联名谏言出城与北莽人决一死战,然后安排肖寂杀上一些真正具有其他念想的将领,从而将士兵心中的积郁发泄出来,然后由唐书城出面调解安抚。
一手棒子一手枣,这样一来即安抚了人心惶惶的士兵,因势利导,将士兵心中的积郁转化成对北莽人的仇恨,也借机给北莽人一种西流关已经开始内乱其心、惶惶不可久矣的感觉。
事实上,计划也很成功,在北莽人看来,西流关无粮无人,再加上这些天的骚扰突袭,内乱其心,早已是外强中干、山穷水尽,而选择夜半攻城,正是选择了西流全体将士最虚弱的时候。
所以,北莽夜半攻城,也算是意料之中。
看着城下如潮如水的北莽士兵,即便是已经提前猜到北莽人会倾力攻城,许多人依旧惶然不知所措。
“据所得消息,北莽这次攻城的将领是赤虎,率步卒两万,普通骑兵五千,黑水骑五千,共计三万余人。”
薛小刀斜靠在一边,瞥了一眼城外业已就绪,准备攻城的北莽人,意态轻松悠然,倒是没几分害怕与担忧。
“赤虎吗?”
唐笑风眸光微闪,并不感觉意外,北莽赤虎,虎啸荒原三千里,最善攻城掠地,稷下学宫春秋笔下,曾评言当世名将,说赤虎:“为人谨而有谋,勇而不莽,堪称将帅之才。”
不过,稷下学宫亦言:“赤虎虽有将帅之才,却无将帅之仁,为人残暴善妒,无仁人之心,无容人之腹,若秉性不能移,则势必有祸而无福矣!”
事实也是如此,赤虎最喜虐杀平民俘虏,当年帮助北莽女帝统一各部各帐时,就曾坑杀各帐部平民俘虏数万人,由此被人称为“血虎”,当然,其坑杀平民俘虏的做法,遭致北莽老旧权贵的一致嫉恨打压,被女帝解除兵权,贬谪至至慕容龙城麾下,美其名曰磨砺心性,实则算是一种保护。
这十数天以来,唐笑风也见识到了这位春秋笔下所谓的“谨而有谋,勇而不莽”之人的厉害,攻城掠战,虽然依旧是以力压人,以命换命,却总能准确把握西流关布防的薄弱环节和虚实之处,并且敢于身先士卒,勇猛无铸,若非城关上始终有魏破关和几架神机弩压阵,说不得城关早已被破。
而那种夜半亦真亦假的骚扰突袭,也是出自赤虎的手笔,说不上大气,但却十分有效。
当然,唐笑风也见识过“血虎”的狠戾残暴,赤虎将西流关一些坠城未亡的士兵俘虏捆绑至城外,施以各种酷刑,加以折磨。
俘虏的士兵往往哀嚎数个时辰方才死去,其声贯耳,其惨入目,其哀入心,西流关众人救而不得,唯有将其射杀,以解其罪。但那种亲手杀死自己同袍的感觉,却更是痛彻心扉。
直至现在,唐笑风仿似也能听到那一声声痛苦的哀嚎与不屈的灵魂,能清晰地看到那一箭射入同袍身体里溅起的血花和他们脸上解脱的笑容,能清晰地记得那挽弓之人眼眶处猩红的血泪和摇摇欲坠的身躯。
战争本与仇恨无关,但北莽和大唐的战争,关乎仇,关乎恨,这种仇恨积蓄了几百年,深入西流边陲每个人的骨髓血液里。
西流家家挂横刀,这是不屈,也是仇恨,唯有血,方能洗刷与结束。
“三万人攻城,西流关守军虽然不足一万,但攻城不比守城,北莽人是哪儿来的自信?”薛小刀摇摇头,眸光里几分戏谑,几分仇恨,几分杀气凛然。
“西流关救命粮草被焚,新的粮草物资至少还需要两三天乃至更多的时间方才能运抵,在这之前,西流关全体上下已经是被饿了三五天的强弩之末了,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蚂蚁。”
唐笑风轻笑道:“或许在他们看来,三万人,已经是高看我们了吧!”
“哈哈,倒也是啊!”薛小刀耸耸肩,大笑道。
唐笑风看着城下已经准备开始攻城的北莽楼车云梯,看着城关上坚毅鲜活的年轻生命,看着天地间寒芒如霜,轻叹道:“希望不要死太多的人?”
“打仗啊,总归是要死人的。”
薛小刀拍着唐笑风的肩膀,道:“以前,总觉着那些摇折扇逛青楼却好谈风骨的读书人只会嚼舌根,但仔细想想,他们总归是说出了几句大道理,有死轻于鸿毛或者重于泰山。西流家家悬横刀,为仇,也为家,死生大事矣!马革裹尸,沙场埋骨,是我们这些当兵人的宿命,家国无恙,死的也算是有价值了,无怨无悔,或者也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口中的‘重于泰山’了。”
“薛大哥倒是想的开。”唐笑风笑着,继而沉声问道:“薛大哥,那件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放心,早已准备妥当!”薛小刀斜睨了唐笑风一眼,笑道:“没想到你小子还能想出这个法子,当局者迷,这个法子,足够北莽人喝一壶喽!”
“嘿嘿,前人之法,我辈鉴之。”唐笑风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道:“你说,我们这次能赢吗?”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沙场之事,瞬息万变,谁又能说的准啊。”
薛小刀依旧懒懒地靠在墙头,道:“不过嘛,兵家也有言:‘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这次计划我们推演了上百次,有心算无心,定然能赢。”
“能赢的。”唐笑风肯定地点点头。
“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清朗的读书声从都督府传出,随风潜入夜,女子手捧书籍,倚着青窗风雪,缀了丝缕澄净夜色,看着堂上的唐书城,道:“只要计划顺利,我们便能赢!”
“成败,在此一举矣!”
“西流之命,亦在此一举矣!”
唐书城望着城关外渐起的烽烟战火,默然道:
“我们能赢!西流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