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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回到庙里,大家都睡了,只有几个小孩还围在火堆边上,听老人讲故事。田小七走到自己的草堆边,就看见先生两手插在袖子里,枕着一块木板眯着眼。听见动静,抬头看一眼,“回来了。”
“嗯。”田小七喜滋滋的从怀里掏出肉包,“老头,你看,这是啥。”
还没看见就闻到了,先生脸上的褶子都笑出来了,“肉包子,打哪来的?”
田小七递过一个给他,又连忙拿出自己的那个放嘴里啃着,口齿有点不清,“今天和六哥去赌胖子了,钱要回来了,改善一下伙食。”
先生吧唧嘴,吃着包子,“以后少理胖子,不是什么好鸟,早晚把自己输进去。”胖子爱赌,大家都知道。“那六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六哥说跟胖子还有点事要说,让我先回来。”田小七把包子皮都啃了,然后把包子馅含在嘴里,仔细回味着肉的香味。
倒是先生,听了他说马六没回来,沉吟一声,“小七,不管别人怎么样,别在外面惹麻烦。”
田小七往草垫子上一滚,嘴里嘟囔着知道了,倒头就睡,被先生踹了一脚,“去漱口!”
第二天晌午田小七醒了,看着外面升得老高的太阳,院子里已经有孩子在玩了。他一个骨碌翻身起床,走到庙后马六的席子那思忖了半晌,出门叫住了马九,马九就是马六他妹。
“昨晚你哥回来了没?”
马九正在做游戏,回头看了一眼田小七,说了声没有。
田小七蹙眉,马六晚上不回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联想到昨天马六的种种不对劲,田小七还是觉得心里沉沉的,像是要有事发生。
他回到马六的垫子边,从胖子的钱袋子里挑出一块最小的银子,就当胖子还自己的钱了,然后把剩下的银子都压在了马六的草垫子底下。住在破庙里的人大家都认识六七年了,自己的草垫子就像自己的房间,有什么私人的东西,钱也好,衣服也好,大家都放在垫子底下,久而久之也就成为了习惯,也没人会不要脸的去偷别人的东西。当然,曾经那些不要脸的早就被大家赶出庙了。
住在破庙里的也不都是乞丐,也有一些干杂活的,在城里租不到房子,搬到了破庙来住。也都是最底层的人,不过好在人多,你出一块砖,我出一份力,破庙挡风遮雨没问题,冬天点上火,也还能凑合过冬,冻不死人。
田小七在井边上随便洗了把脸,就进城上街,开始一天的营生了。
他最愿意去的地方就是花街,那里人多,后厨偶尔还会有不要的肉菜,能填饱肚子,运气好还能要上几个铜板。不过今天在去花街之前他先去了柳巷,就看先生坐在街角,旁边坐着刘十一,两人身前的地上写着两句打油诗。
庙里的人一般都没什么学问,大家叫老头先生是因为老头认字,甚至还能说几句打油诗,这在破庙里已经算是有文化的了。因着破庙里孩子比较多,小时候随便叫个贱名也无所谓,可孩子大一点,也总觉得有个名字才像那么一回事,于是先生就出了个主意,把庙里的孩子按从大到小排,姓氏加上数字就是名字。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只有田小七撇了撇嘴,觉得还是自己以前的名字好听,不过以前他叫啥来着,唉,时间太长,记不清了。
先生面前的两句诗隔两天一换,倒也是一种招揽手段,因着总在这个地方,甚至还有秀才没几天就过来看一眼先生写了什么,有时候觉得写着好,会给写钱或者物件。而这刘十一就是庙里最小的一个孩子,才五岁没有娘,他爹白天出去做苦工,让先生带着刘十一,顺便交他认字,隔三差五的给先生几个铜板,也不固定。
田小七走到先生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您今天看见马六了吗?”
先生听罢,摇摇头。田小七也没多说,把昨天偷的点心捏一小块塞进刘十一嘴里,跟先生说了声就去花街了。
田小七嘴甜,每次看见花街的姑娘都好一顿夸他们,偶尔用上两个成语,把姑娘们逗得笑的各个花枝乱颤,所以花街上的姑娘对田小七也挺好,吃剩下的花生瓜子也会给田小七。
进了花街,田小七立马变成一副狗腿子的样子,跟走过的顾念打招呼,又是一顿胡侃乱诌,沿着街边,拿着碗,也不忘老本行,吆喝着要着饭。
这时一鼎白纱花轿被人抬着走进了花街,楼里的姑娘们都伸出头看,男人们也不住的往轿子里瞅,看见轿子在迎春楼门口停下,轿夫喊着初初姑娘回来了,立马有个满身肥肉,一走一颠的老鸨迎了出来。初初下了轿,柔柔的叫了一声妈妈。
田小七面上不显,心理恨恨的想着,好姑娘都叫世道给糟践了,好在这初初姑娘会点诗词,识个乐谱,因此她的恩客也就高档点,是些个达官贵人或者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但也终究是红尘女子,进了花街被捧的跟月亮似的,出去了,口水都要淹死她了,更是不受那些良家女人待见,背地里骂她狐狸精、不要脸的多了去了。田小七就听见过不止一次,不过都被他骂回去了,自己管不着男人,还骂别人,有能耐你也当狐狸精去啊,猪都比你美。所以那些女人连带着讨厌田小七,骂他爹娘的,田小七都听的麻木了。这也间接的导致了田小七在花街以外的地方不好混。
田小七挨着墙根要饭,今天运气不错,田小七说了好长一个段子,把人都逗乐了,得了了几个铜板,他擦擦,揣在了腰间缠着的布里。正要开始下一段,肩膀让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是喜鹊。
“哟,喜鹊姐,这就两天不见,你这皮肤咋变的这么好,又漂亮了,都快赶上醉仙楼的头牌了。”喜鹊是初初的丫鬟,田小七叫她姐,未必是因着喜鹊比他大,这是青楼里的规矩,丫鬟一律都要叫姐姐,而醉仙楼是另一家妓院,田小七总不好把喜鹊和初初放在一块比,就拿了醉仙楼说事。
喜鹊用手帕捂着嘴,“得了,油嘴滑舌的,每次都是这两句,听都听烦了,走吧,姑娘带回了点吃事,分给其他姑娘之后还剩下点,想吃就跟过来吧。”然后笑嘻嘻的走在了前头。
从后门进了迎春楼,扑鼻都是脂粉香气,田小七摸着自己的脸,耸着鼻子到处闻的样子更是逗乐了喜鹊。
绕来绕去,到了一间闺房门口,脂粉气味倒是淡了,隐隐飘出一缕檀香味。就顺着这味道,田小七都知道这是初初的房间,要不怎么说人家与众不同呢,点檀香,这味闻着就透着高雅。
喜鹊推门,让田小七进去,然后从外面把门关了。绕到帘子后,田小七对着初初嬉皮笑脸的见了个礼,初初掩嘴一笑,“几日不见,你倒是学了不少礼数,快过来坐。”说着把桌子上的几样点心往田小七旁边推了推。
田小七早饭睡过去了,中午饭还没吃,现在看见吃的比娘还亲,也不顾手上的黑泥,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拿着点心就往嘴里送。
初初见他这般模样,起身拿过毛巾,给他擦手上的污垢。田小七边吃着边问,“初初姐,你昨日见过六哥吗?”
“没,怎么了么,他又出去惹事了?”初初放下毛巾,眉目间满是担忧。
田小七顿了一下说,“哦,六哥没有惹事,就是昨天我们一起出去了,后来他让我先回来,然后就没看见人,我还以为他来找你了呢。”
初初听田小七这么说,神情有点不自然,开口道,“我昨日一直在张员外府中,不曾见过你六哥,若是他来我这,我会崔他早日回去的。”
田小七听初初这么说,就再没接话,然而抬头间,看见初初的目光毫无焦距的盯着窗外,心下又是一阵难受。
吃饱喝足,又往衣襟里塞了两块点心,田小七循着后门出去了。走在街上,心理空落落的,那种有什么事即将发生的感觉总是挥不去。
田小七今年十五岁,之前的十五年他有过两次这种心理,一次是他娘死的时候,一次是他被陷害,先生带着他逃命的时候。
摸着怀里要来的几个铜板,田小七也没心情逛下去,回了破庙,蒙头大睡。
从那天起好几日都不见马六,马九有大家照看着,有吃的就跟着大家一起吃,偶尔问哥哥去哪了,众人一顿搪塞,小孩子,玩起来也就忘了。
忽然一日,胖子他娘来寻人,说是好几天没见到胖子。此时田小七正在院里生柴火,准备把要来的玉米考一考。听见胖子他娘来寻人,心理咯噔一下,手里的火棍掉了,差点没把裤子点着了。
先生见他这个样子,知道可能出事了。那天田小七和马六去找胖子要钱后,马六就没回来过,这些日子也没见到胖子,万一胖子有个三长两短,田小七嫌疑很大。
先生绕过田小七,挡在他前面,对胖子娘说,“桂花妹子你先别急,胖子什么时候不见的?说不定去哪家朋友家耍,一时忘了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