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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嫔将手中茶盘递给她,拦在花荣身前道:“我想皇后娘娘不是找你,而是找我,这茶你拿下去吧,娘娘若有事必然还会再叫你。虽说我是来养病的,但病总会好的不是吗?为皇后娘娘分忧,才是我最该做的事。”
花荣看着忻嫔转身进门,没多久她又过来将门关上,从门缝里最后看到的那张笑脸,花荣觉得自己毕生难忘。皇后对傅二爷的情意,虽然常常让花荣无可奈何,可除此之外,深宫二十多年的岁月还算平静安稳。皇后对所有人都竖起高墙,女人的争风吃醋也好,牵扯到朝臣们的党派斗争也好,她从来都不在乎,甚至不愿担负家族的前程,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傅二爷,不让任何人靠近,也绝不打扰别人。
可这个忻嫔,就这么强硬地闯了进来,就这么赖着不走了,比起从前的每一次麻烦,此刻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无奈。
花荣喊来小宫女拿走茶盘,回身看到站在不远处屋檐下的慧云,她已经被冻得脸色苍白,不知呆滞的神情是心里有事,还是被冻傻了。花荣定一定心,吩咐道:“照皇后娘娘说的,为忻嫔娘娘收拾出两间屋子,将她的行礼送来接秀山房。”
圆明园中,令贵妃的暖轿正从接秀山房离开,暖轿的门窗用厚实的棉帘紧紧捂着,纵然风雪肆虐,里面也透不进风,不知是座底下炭盆烧得太热让人心气浮躁,还是红颜本身就无法平静,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帘子,但只是扯出一个缺口,刺骨的风就灌了进来。
而从那一道缝隙里,红颜看到前头四五个太监正围着什么人团团转,而跟在轿子边的樱桃也早就瞧见了,她打发小太监跑近一些去探探光景,不久后便听樱桃到窗前说:“娘娘,是十二阿哥在那里,不知怎么从书房跑了出来,跟着的小太监们都在劝十二阿哥赶紧回去。”
“这么冷的天,可不是胡闹的。”红颜嘀咕了一声,稍稍犹豫后,便下令停轿。
地上已有积雪,红颜小心翼翼地朝那边走去,那些团团转的小太监们见有人来了,越发紧张,眼尖的认出是令贵妃,便上前来行礼。红颜没理会他们,看到十二阿哥团了一只雪球砸向要追他的小太监,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看穿着打扮就知是贵族子弟。
“十二阿哥,天那么冷,小心把手冻了。”红颜站定了出声,而永早已见到她来,似乎是有些扫兴,他身后的孩子跟上来说了几句话,两人便一起走向红颜行礼。
孩子虽然淘气,到底是有教养的,皆是礼仪周正地道一声“贵妃娘娘吉祥”,红颜和气地说:“十二阿哥,这会儿风急得很,卷着雪粒子迷眼睛,张嘴就被呛着,说话都哆嗦,一点儿不好玩。等风停了积了雪,你再带着他们来打雪仗,就是在雪地里滚一滚也不怕冻着,那才有意思。”
永不知嘀咕了什么,而跟他的小太监们见令贵妃帮忙劝说,忙都跟上来说:“小主子,奴才送您回书房去,今日是纪先生讲课,您要是迟了,奴才们的屁股就要开花了。”
红颜看到跟在永身边的孩子哆嗦了一下,似乎是被小太监们的话吓着了,他们口中的纪先生该是纪昀纪大人,昔日皇帝特地为永琪选的老师。年轻时恃才傲物,后来经历人生起伏磨平棱角,如今也有他为人处世的道理,做先生更是十分严肃,永琪一直都很敬重他。想来该是皇后所求,皇帝才让这纪先生继续来教十二阿哥,当初舒妃为十一阿哥选先生时,皇帝就没舍得费心思。
“你是谁家的孩子?”红颜却对那陌生的孩子有兴趣,温和地问,“是十二阿哥新来的伴读?”
如福灵安曾是永琪的伴读,这些贵族子弟被选入宫中享受和皇子同等的教育,但相应的也会付出代价,皇子顽皮犯错或是功课不佳,他们多少会受到牵连,惩罚或轻或重,罚狠了也会被拖出去打板子。
“这是富察德敏,皇额娘为我选的新伴读,昨儿才来园子里。”永这样说着,拉了那孩子上前道,“令贵妃娘娘,他是福康安的侄子,他和我一样大,可见了福康安要叫叔叔。”
听着孩子自报家门,听着十二阿哥的介绍,红颜才知道这富察德敏是傅二爷的孙子,富察家子嗣兴旺,红颜认得再多也记不过所有人来,何况这都是傅二爷的孙辈了。但皇后竟然选了傅二爷的孙子来给自己的儿子做伴读。不知傅恒那边是否知晓这事儿,是还没来得及告诉自己,还是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了?
红颜见十二阿哥抓雪球的手冻得发红,将自己的袖笼塞给他,又弯腰掸去他身上落雪,温柔地说:“十二阿哥,早些回书房去吧,转眼就是腊月,一直到正月里,有好多能玩儿的日子,到时候带着我们七公主和九公主一道可好?”
红颜没有责备十二阿哥偷跑出来,也不对他讲什么大道理,反是这样的话孩子更容易接受,十二阿哥很有礼貌,谢过红颜给他的袖笼,便答应立刻回书房去,红颜让他坐自己的轿子,小家伙再三推辞,带着富察德敏跑着走了。
看着孩子活蹦乱跳地跑开,红颜露出淡淡的笑容,樱桃来劝主子早些回轿子上别冻着,红颜却轻声念着:“没能盼到永璐长大,永璐还不知道打雪仗多有趣。”
樱桃鼻子一酸,劝道:“主子更该早些回去,别叫十五阿哥哭着找额娘。”
红颜嗔笑:“他才多大,哪里知道找娘,如今有奶便是娘,而我又不能喂他。”
主仆俩往暖轿走去,恰好看见忻嫔的人将她的细软送九州清晏往接秀山房送,他们想是惧怕红颜,远远地绕开只当没看见贵妃,红颜懒得比较这些小事,可是忻嫔的存在她不能不计较,她已经在皇后面前说了,一定要送戴佳氏走。
樱桃搀扶红颜上轿,叹气道:“就这么一个忻嫔娘娘,怎么这么麻烦呢,当初纯贵妃,不是说送走就送走了。”
红颜道:“很早就觉得,忻嫔像是在重复纯贵妃的路,但一路走来又有很大的不同,就如眼门前的,我竟无从下手。”
她心里明白,若忻嫔真的用傅二爷的事威胁皇后,皇后的顾忌不需多言,便是红颜也会担心,真有什么事,如今傅二爷的孙子还能进宫做伴读,还能有锦绣前程,出了事恐怕就什么都没了。
接秀山房中,忻嫔站在自己的屋子前等人把东西送来,皇后这边的人大多性子安静,是那拉氏族人精心挑选过的。他们都听花荣的吩咐,花荣叮嘱不得来叨扰忻嫔,不要瞎殷勤地插手忻嫔屋子里的事,所以这会儿送东西的人进进出出,忙的都是忻嫔自己的人。
皇后统共就给了两间屋子,还是在接秀山房朝西北的角落,不论是皇后的意思还是花荣故意这么做,忻嫔此刻没心思算计能不能晒太阳能不能避寒,要说风水,中宫皇后所在的地方,还能有什么不好的?眼下能她保全自己不被送回紫禁城,就心满意足了。
正殿暖阁中,皇后听书房的小太监说永跑出去玩雪的事,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命花荣准备姜汤送去书房,又再三叮嘱那几个小太监一定跟好永,倒是没有动怒要打要杀,自然皇后也从没有这么暴戾的脾气。
花荣来说姜汤已经送去了,还送了干净的棉袍让十二阿哥替换,皇后担心地说:“我若能亲自去一趟就好了,就怕我走一趟,把书房弄得手忙脚乱。”
“娘娘放心,奴婢派了可靠的人去。”花荣笑道,“跟着十二阿哥的年纪太小,到底不牢靠。”
皇后无奈地说:“可那小东西,不爱让年纪大的跟着,我也没法子。”
念叨起孩子的事,皇后脸上就有幸福的笑容,可现在的接秀山房再也不能完全清静了,此刻便有宫人来禀告,说忻嫔的东西全部送到,西北两间屋子堆不下,贴身的宫女和跟着的小太监也无处安置,皇后脸上笑容尽散,推了花荣道:“你去安排便是了,怎么还要来问我?”
花荣打发宫人下去,掩上门压低声音问皇后:“主子为何要受制于忻嫔,管她知道什么呢,咱们、咱们结果了她就是了。”
皇后连连摇头:“万一呢?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她死了干净简单,傅清哥的一世功勋清白怎么办?”
待花荣细细听皇后说忻嫔那些话,也许不是当事人,也许是恨透忻嫔这类人,花荣坚信忻嫔是虚张声势,劝皇后:“主子何必理会,忻嫔若不得善终,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谁还为她卖命,所谓的那个人或那些人,还不乖乖闭紧嘴巴求一条生路?”
皇后怔怔地看着花荣,苦笑着问:“花荣,我若有什么事,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