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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声惊呼之后,逾千书院弟子呆愣当场,风松武院雪坪上一片死寂。
枯松老师放下仇雄的尸体,缓缓起身,对着身后刚刚赶来的院长丘老夫子摇了摇头。
玲珑书院千年以来弟子之间赌注最大的修为切磋,最终以一死一伤惨烈收场。
不知何时赶来的师父万不可,伏身把龙涛背在身上,一脸凄苦向外走去,前方挤在一起的书院弟子纷纷无声让开道路,目送他们离去。
从始至终,万不可谁都没理。
五短身材的丘老夫子身后走出一位更加矮小枯瘦的老者,对着丘篱安躬身一礼,说道:“院长,此事该如何处理?就这样让他们离开?”
此人虽然形貌枯槁,但在玲珑书院却是声名如雷、人人忌惮!
玲珑书院开明于世、院规宽泛,不过一旦违反却绝不轻恕!为此专门设立“无律堂”管理此事。
这位老者便是人人谈之色变的无律堂执事。
书院千年以来,第一次出现弟子修为切磋中有人死亡的情况。
丘老夫子看着万不可的背影叹息一声,也摇了摇头。
旁边的枯松老师看了一眼那位执事,转身面对丘老夫子沉声说道:“院长不必纠结,枯松甘愿一人承担,我自去峰顶领罚三年便是。”
丘老夫子眼中精芒一闪,面带责备说道:“枯松,你何至如此?”
枯松又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径自离开,向着书院最高处的太白峰顶走去。
无律堂执事看了丘老夫子一眼,便缓缓跟上。
丘老夫子身后的陈锦云走上前来,施礼说道:“师父,我去送枯松老师一程。”
说完,陈锦云也跟在无律堂执事身后离去。
丘老夫子望着几人的背影,沉静的眼神中若有所思……
陈锦云站在接近太白峰顶的一堵冰墙前边,缓缓催动体内灵力运行抵御酷寒,内心开始荡起波澜。
这道冰墙高逾三丈,看上去非一般的刚硬凌冽、摄人心魄。
门口同样有副对联,堪称世上联中致简!
上联两个字:无律。
下联两个字:有心。
横批一个字:墟。
这幅对联,透着一种突兀,一种难以理解……
冰墙之后便是光秃秃的太白峰顶,百丈之外的山崖下,立着数十个“冰人”,晶莹剔透形如冰雕,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年!
这样酷寒无比的鬼地方,别说三年,即便是待上三天,结果只有一个---必死无疑。
枯松老师一肩担起罪责,甘愿赴死!
陈锦云这才明白,刚才丘老夫子听到枯松自领惩罚后,竟然那般惊诧!
他站在无律堂执事身前,看着枯松老师临崖而立的纤瘦背影,默默无语。
良久,陈锦云蓦然转身离开。
他边走边对跟在身后的护卫狠声说道:“飞讯告知‘锦云钱庄’京城分号,查封仇家所有资产,冲抵我借给他的一万两黄金。”
“还有,”护卫正欲转身,陈锦云再次把他喊住,说道:“监督风松武院,一定要把那一两万黄金即刻送到万禅寺!”
看着护卫转身驰去,陈锦云脸上无由露出一丝笑容……
这笑容显得很是不可思议。
他自言自语说道:龙涛,既然你赢了,那就该是你的……
恍然间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陈锦云转身望着远处迎风而立的枯松,想着他独自背负的罪责,轻笑摇头,感叹说道:“如此瘦骨,还真是能背啊!”
……
……
万不可背着龙涛走出风松武院,依然是惯常的满脸愁苦,一路向着万禅寺行去。
无蝉跟在义父身后,替龙涛背着神弓“龙影飞羽”,抚摸着弓背上的那个“龙”字,暗自称奇!
这是什么鬼……神弓?竟然比自己真正的鬼……头大刀还重!
老少三人走上数百丈长的悬崖索桥,无蝉无由想起很多往事,内心渐渐温热,慢慢滚烫……
他禁不住胸潮澎湃……
初次见面便和自己亲如兄弟的龙涛,此时就伏在义父高大却瘦弱的背上,颤颤巍巍、状如死狗……
义父说当年他就是这样背着几个月大的自己,行过这条索桥……
十数年来,自己更是看着义父陆续从山外背回十八个孩子,他们有的比自己大,有的比自己还小,同样也是行过这条索桥……
无蝉朦胧知道,义父家三代在李氏前朝袭皇家御前刽子手,专门砍那些违逆皇亲国戚、叛国公侯世家的勋贵人头。
谋逆大罪,定然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这把长长的、雪亮的鬼头大刀,在义父家族中整整传了三代!
这三代,也整整砍下了一万颗人头!
但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权谋锱铢、势力纵横,何时有过公平可言?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故事,无论庙堂江湖还是世家豪阀,在权力欲望的纵横捭阖中都是永恒的主题。
这一万颗人头之中,有多少良臣忠骨化作泣血冤魂?
又有多少奸贼恶逆成为狰狞厉鬼?
无蝉也不得不认同义父的说法,把鬼头长刀插在索桥边的树上看守门户,比任何一条凶残恶狗都要合适的多……
也正是这把饱尝世间热血的鬼头刀,让义父每逢晚间都噩梦连连、无法安眠,那叫一个生不如死!
玲珑书院前代院长“隐圣”罗老夫子饱学天下,幸好他给义父“剃度”,让其到万禅寺扫地赎心……
可这罗老夫子也真是随意马虎,剃光了脑袋,又偏偏不给义父燃顶点戒,搞的一直都凡人不像凡人、和尚不像和尚。
不光如此,还将就剃下的花白头发做了一根扫把,更是笑称这扫把最适合什么夏驱浮尘、秋扫落叶……
在他记忆里,义父每到晚上一直扫、一直扫……
竟然从来没有睡过觉!
为了救己赎心,义父十多年间背回来的十八个孩子,据说都是从各国刑场上抢回的忠良后代!
无蝉猜测自己的身世应该也是如此,因为自己比这十八个孩子还要早上几年。
走了一路,无蝉便想了一路……
……
山风凛冽,数百丈长的铁索被吹的悠悠荡荡。
伏在师父万不可背上的龙涛,在颠簸中缓缓醒转,异常艰难的睁开眼睛,无力咳了几声,嘴角有两道血线流下。
万不可转过头,脸上如释重负,他双膝微曲颠了几下,想让背上的龙涛更加舒服一点。
结果没想到这个动作让龙涛更加痛苦,接连不断的大声咳嗽,嘴里喷出很多淤血残渣,身体弯成弓形,看上去就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虾米。
万不可看着龙涛,满眼都是疼惜之色……
他双膝微颤,只见刚才还随着山风左右摇摆的粗长铁链,竟突然凌空静止、纹丝不动。
数百丈长的铁链足有碗口粗细,起码数万斤!
书院中,关于万不可修为已至狂涛境的传说,所言非虚!
异常痛苦的连声咳嗽缓缓停止,也耗尽了龙涛最后一丝气力。
近在咫尺的无蝉满心都是对兄弟的担忧,连龙涛喷到他眉心上的一滴残血都忘了擦去。
师父万不可扭头看向龙涛之时,眉心之间竟然也被喷了一滴。
龙涛看到师父和无蝉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两个呆头呆脑的“木偶”,而两个“木偶”的眉心都有一颗“朱砂痣”!
他突然疾速喘息着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龙涛的笑声,无蝉竟也跟着傻头傻脑的笑了起来。
万不可听到徒弟和义子的滑稽笑声,脸上也慢慢露出轻松的笑容,只是那笑容中常常带有的凄苦似乎减少了很多……
老少三人继续沿着铁索前行。
龙涛浑身无力,感受着师父纤瘦后背上骨头的硬度,喃喃说道:“师父,你这么瘦、我这么重,你还真是能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