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复仇者

鱼之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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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雪龙卫及雪龙将军叛乱之事传遍天下时,净土寺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一位衣着单薄,在瑟瑟寒风中踉跄前行。一位厚袄裹身,在温暖舒适的棉絮里沉沉入睡。单薄者发如枯槁,蓬头垢面,裸露在外的皮肤伤痕累累,有些已经结痂,但有些仍可见到鲜红的血肉。厚袄者整个身体都在严实的衣物中,看不见头脸手脚,只是稍隔近些会闻到丝丝腐臭之味。

    单薄者背负着厚袄者,在脊背原上不知行走了多久,在这荒凉的高原上,那簇白色的庙宇映入单薄者的眼帘,不知是海市蜃楼还是荒漠绿洲,他走至净土寺前,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重重的敲响了寺门。

    此时寺里晨钟方歇,僧侣们正要进行早课,这几声沉重的敲门声分外突兀,扰乱了寺庙的宁和。

    “此时不过寅时,怎会就来了香客?”剑无缺伫立在大殿口,本想照往常般与僧人们共行早课,却对如此早早前来朝拜的香客感到好奇。

    “来的是两个人,有一个人好像受伤了?”剑无缺身旁的小和尚言道。

    “受伤?不,那是具尸体。”剑无缺闻到空气中飘来的缕缕刺鼻的尸臭味,皱眉轻言。

    “还真是尸体诶!”小和尚看着自己几位师兄将那厚袄者从单薄者身上扶下,不过是个苍白泛青的人,不由惊呼。

    解开捆缚于该人身上的厚实衣物,里面的人早已死去不知多时,就算在雪国如此寒冷的地方,都已有了尸斑。

    “不要碰将军!”单薄者悲呼,拖着伤痛疲惫的躯体跪爬到那具尸体前,双手颤抖,用那些解开的衣物重新裹起那具尸体。

    “将军会冷的,他会冷的!”

    众僧见状,心中颇为悲悯不忍,纷纷合十。

    “放下,方能解脱。”净土寺主持枯荣对那单薄者言道,“施主,逝者已矣,还需入土为安。”

    单薄者闻言,呆呆的跪着,由寂静至有声,一阵呜咽,从小及大,最后恸哭。“能入哪个土呢?这个国土啊...已经不要他了。”

    单薄者的哭声如若锉刀,锉割着场中所有人的心脏,这个哭声中饱含的心酸与悲愤几乎是想要掀开佛殿的穹顶,好让这些被人供奉在堂的佛好好看看这个青天白日,这个蝇狗遮天,鹰鹫蔽日的青天白日!

    哭声止歇,单薄者已瘫倒在地上,他的伤势因长久跋涉缺乏处理而颇为严重,能坚持到此已很是不易,大哭一场后,自然昏厥了过去。

    枯荣大师立即着人将单薄者背入内院禅房疗伤休息,又令人备来干净衣物与清水,为这具被衣物层层包裹的尸体清理。

    “倒是个...有意思的香客。”剑无缺的手指轻叩竹杖,没有与重新聚于大殿的僧侣们共修早课,而是敲敲打打的向内院走去。

    他是个有故事的人,更是个爱听故事的人,那个香客想来经历过什么跌宕,必然值得一听。

    一只灰影在寺院上空盘旋,片刻后,它锁定了目标,一声长啼,俯身而下。

    剑无缺听到这一声尖锐的鹰啼,扬起右手,一只通体灰白的鹞便扑扇着羽翼落下,他从腰间皮袋中摸出一条肉干,伸向右臂沉重处,那灰鹞转悠着脑袋,飞快得叼走了那条肉干。

    剑无缺一笑,抚了抚那灰鹞,可灰鹞却在全力与那肉条搏斗,丝毫不理他人的抚摸。

    “你啊,真是没有只鸟的尊严。”

    他摸至灰鹞细细的爪,上面绑缚着一张玲珑的竹简,剑无缺摊开的竹简,手指在上细细摩挲。

    “向应龙叛变战死?”剑无缺手指不觉一紧,那张竹简便成了碎屑。

    “这个雪国啊...这个雪国啊。”剑无缺一声长叹,扬起右臂,将那仍在享受肉干的灰鹞惊飞,灰鹞在寺院上空盘旋几周,发出几声不满的啼叫,振翼南去。

    “他是向应龙。”季扬昏迷至了深夜,满身伤痕已被敷药包扎,当他睁开时,看到床沿坐着的剑无缺,张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他需要有人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他心底里渴望世人知道将军的冤屈,不管听他诉说的是谁,总归是世人之一不是?季扬知道,他以后若是不死亦是朝不保夕,若此时不道出一切,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季扬将一切事由娓娓道出,由冰原夺药伊始,直至夜郎关死战。有些是他的未见过的臆测,有些是他所见过的事实,二者糅合,倒也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冰琉璃虽然珍稀,但却并非是任意一族的圣物。冰雾族的圣物又怎样从雪神像变成了冰琉璃?冰原又为何在你们叛乱之时恰好攻至而鹰翱营又没有示警?”剑无缺的食指在竹杖上轻磕,皱眉言道:“只有一种解释...雪国朝野有人通敌。”

    “若仅仅只是为了杀向应龙,那大可在冰雾一役就设伏杀他,五十人夺药仅有他一人活着回来?怎么看都是对方有意放走了他。”

    “刘信好大喜功,拒绝了向应龙的护送是必然。万无一失劫药的最佳人选自然是同样失明的剑无缺,以他在江湖上所传之秉性,他若知道此药是奸相为讨雪王欢心之用,他定然不会放过此药,以他的剑术,谁又能阻挡?”

    “护送秘药的车队被劫,雪王自然盛怒,刘信为求自保,定然推卸责任污蔑中伤,这足矣重新勾起雪王对向家旧时的隔阂,哪怕雪王知道此事并无向应龙的责任,他亦会追究。”

    “可就算追究,雪王也不会选择逼反向应龙,此间那个幕后者必然又谋划了一二,否则封林秀没有胆子设计雪龙卫诸将谋反。”

    “其实,若是你们足够了解你们的向将军,你们便会知道他肯定不会谋反,向家世代忠烈,如今仅剩他一人背负向族名誉,若是他反了,那些冤死的向家族人便彻底落实了反叛的罪名。”

    “但是你们反了,就是在逼他反,你们是雪龙卫,是向家亲军,是曾经三十万雪龙军的余部,你们谋反,便是向应龙谋反,无人可救。”

    “可他仍想救你们,及时而至的冰原大军仿佛知道他的心意般,给了他救你们的方法,封林秀更是承诺若是他一人赴死,便放过两万雪龙卫。”

    “于是向应龙入套,你们自然不忍向应龙为你们而死,于是,你们也入套。”

    “此人最高明的地方便是算准了所有人的心性,向应龙身负向氏忠烈的枷锁,位处生不能生反不能反的两难;刘信贪婪好功,为求苟活会不顾一切的疯咬;剑无缺疾恶如仇,渴望复明,只需对他透露丝毫消息,剑无缺自会下手劫药;封林秀贪得无厌阴狠狡诈,只要有足够的好处,他的狗胆又何止可以包天?雪龙卫为保向应龙万全,万死亦是不辞,这更是随了他的心意。”

    “他不逼你们选择,只需要在几个关键的点上拨弄下,你们便会走上他心中既定的戏本。”

    “圣物,刘信,剑无缺,雪王,封林秀,雪龙卫,冰原,哪怕是向应龙他自己,都成了这场局的关键,缺少任意一环,向应龙都不会死,”

    “到这里,这串连环的谋划才彻底露出它的刀尖,他希望向应龙死的身败名裂,希望雪龙卫余部尽数覆灭,他这是要抽掉雪国军人的脊梁,毁了雪国军人的骨气。”

    剑无缺细眉蜷缩,长长吸了一口气,指头在竹杖上画着圆,每当他陷入思考时,他总是有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知世先生生前总说,切勿让一个动作成为习惯,这会令人看穿自己的想法踹度,可他却没能做到。

    只有置身棋局之外,才能看清棋盘上的局势,这个小动作便是他立于棋局之外的习惯。

    季扬见眼前这位闭目青年仅仅通过他的片面言语就分析出这一条条一列列,心中震惊非常,他苍白的脸上露出自嘲苦笑,道:“区区两万雪龙卫余部,怎能支撑起雪国百万大军?”

    “当然能。雪国绝大部分将领都曾修习于国魂院,而国魂院上一任夫子便是向永录。”

    向永录生前曾是的雪国兵马元帅,向氏家主,向应龙之父,奈何遭人构陷,冤死狱中。

    “虽然那些将领在当年为向应龙求取活路后十多年间,皆是被罢被贬,但他们亦有学生亲属尚在军中,他们骨子里依然视向氏为师,他们亦从不相信向氏会窝藏逆党,意图谋反。”

    “他们一直在等向家洗脱冤屈,等待他们的向氏将他们重新录用,向应龙未死,这些老将的心骨就未死,雪龙卫未灭,雪国的军魂脊梁便尚在。”

    “若是向应龙当时决意与你们谋反,那些告老在田老将,那些贬官戍边的军士,亦会高举义旗。若是如此,雪国今日是否还是他们姑惑家的还真不好说啊。”

    “如今向应龙与雪龙卫做实了反叛之名,这足以动摇这些人长久以来心中坚持。”

    “可惜...他是向应龙,一个不会反不会叛的愚臣忠子。”

    “向将军并非愚忠!他只是...他只是背负了太多他不想背负的东西!”季扬撑起伤痕累累的身躯,怒视着剑无缺。

    剑无缺闻言,沉默了片刻,一声长叹:“是啊...他只是背负了太多枷锁......”

    “没想到我剑无缺自命不凡,如今倒成了他人设计的棋子帮凶,剑无缺?这个无缺二字还真是可笑。”

    “你是剑无缺?!”季扬大惊,于床榻上慌忙滚下。“那个雪国第一剑客剑无缺?!”

    “如果雪国没有第二个人叫做剑无缺的话,那将军说的便是在下。”

    扑通一声,季扬直直跪在青石所砌的地板上,不由分说,头颅便在地上重重磕了起来,那沉闷的声响,一声声一下下敲击着剑无缺的心头。

    “还请先生为向将军及那两万惨死的将士报仇!”季扬哽咽地低吼着,额头的血滑过眼眸,将两行泪染成了血。

    “就算将军不说,我也会这般做的。”剑无连忙缺扶起季扬,言道:“毕竟此事,我亦是一环,不管是不是我愿意的结果,错便是错,错了,便要改,便要弥补。”

    “谢先生。”季扬拱手,被扶起的身体又重新弯下。

    剑无缺步出禅房,净土寺的高墙深院并没能阻止高原上刺骨的风,风来,寺院屋檐下惊鸟铃剧烈摇动,醒人心魄,却醒不了他心头如烙铁般的炙热。

    “你们,可要好好的藏好啊。千万不要...千万不要,被我找出来。”